东京声士 第352章

　　渐渐的，努力的成果得到了更多人的肯定，也换来了更多的工作机会，而后就是比之前更大程度的努力去回应。

　　花在技术练习和台本琢磨的时间越来越多，休息越来越少。连父母也忍不住担忧是不是太劳累了。

　　可是，女孩甘之若饴。

　　能在喜爱的事情里有所成绩，这是非常美好的事情。

　　种田梨沙看着城市的街灯繁迷，人影错落。傍晚的霓虹最有魅力，因为薄暮和夕阳都作为它的衬布。忙碌，充实，现代而时尚。

　　就是，有一点点遗憾。

　　以前就放弃过一件事，放弃过美术。

　　现在，也不得不休息了。

　　在堪堪完成《四月是你的谎言》的最后一集收录后，第二天开始，女孩的声音急速恶化，清脆爽朗的音色变得粗哑低沉，甚至会说到一半忽然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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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当然不是一个可以让人放轻松的场所，光是消毒水的味道便会让人本能的感到沉重。既有新降生的纯洁，也有垂垂老矣的灵魂，人间的美好与蹉跎并存，医院就是这样矛盾交织的地方。

　　一些老人，乃至年轻人即便患病也不愿来，理由之一就是，只要踏进这里，就不得不直面生存的意义。

　　在得知种田梨沙住院的消息后，不少人都赶来看望。

　　“太感谢大家了，我替梨纱谢谢各位的心意。”说话的是种田的妈妈，穿着很朴素，可气质很好，眉眼很温婉和善，“医生说她的声带表层微血管破裂，有急性出血，3天内要绝对禁声修养，所以没办法和你们打招呼了。”

　　“能够恢复过来吗？”佐仓绫音有些急切的问。

　　“当然，虽然听起来有些吓人，但最多2周内就会回转，并不会对健康造成影响。只是这段时间进食会有点不太方便了。”种田妈妈说。

　　“……出血吸收后可能会留下出血性息肉，导致音质持续不佳，也许会需要手术的帮忙。”尹泽沉吟。

　　“声带长茧也算是我们的职业病了吧。”岛崎信长也说。

　　“确定只是声带的问题了吗？”日高里菜追问，“有些病症外观上与息肉和小结相似的。”

　　松冈祯丞也抱有同样的担忧，他们作为声音工作者，平常哪怕自己没得病，也会未雨绸缪的了解相关的知识，或者从过来人的前辈那里听过一些经验之谈。

　　“放心吧，经过详细的检查，确定只是声带的问题。”种田妈妈安慰说，“那孩子可有精神了，以往身体也没有闹过毛病，这次想必是过于勉强自己而劳累所致吧，她呀，上班以来，就总是睡得挺晚的。”

　　“那就好。”内田真礼说，“……我们原本想买些慰问品或者水果的，可想到种田桑是喉咙不适，估计很难吞咽，所以就换成了花束，希望这花香能令她心情愉快些。”

　　“真的是太感谢了，梨沙平日里承蒙你们的照顾了。”种田妈妈接过新鲜的花束，“医院里也没法招待各位。”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都是听到消息，都很在意，所以想着约着一块来看看朋友，现在知道没有大碍，心里就放心多了。”岛崎信长连忙说，“您随院照顾也肯定辛苦的，不用顾及我们。”

　　“种田桑是很优秀的声优，期待她的康复归来。”松冈祯丞相当认真的说。

　　“我们可以去看看她吗？”佐仓绫音恳求说。

　　“能的，只是她没办法说话，不过你们能用手机打字。”种田妈妈笑着点头。

　　“我在外面就行了，人太多也有点吵闹。”岛崎信长说。

　　松冈祯丞想了想，也觉得女生们进去更方便，他也在外面等候。

　　尹泽和其他三人减小声响，静步进了病房。

　　换了病服的女孩正半躺在床上，说实话比想象中有活力，脸色还很红润，见到来人了还很高兴的挥手，和平时的状态差不太多，并没有那种虚弱在榻的模样。素面朝天、清汤寡水的长发，甚至显得很纯净。

　　尹泽见状也是松了口气。

　　佐仓绫音、日高里菜、内田真礼三个女孩子靠的比较近。摸摸对方的手凉不凉，然后说些话，明明病人只是暂时口不能言，但仨人愣是不由自主轻声细语的，像面对纤薄的瓷娃娃。这反应倒是把种田梨沙弄的无奈了。

　　尹泽等了一会，才无奈的叹了口气，“不是说没事吗。”

　　不久，男人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打开看，发现是来自Line的信息，以及病人那故作无辜天真的眼神。

　　尹师傅扶额。

　　现在想来，当时她说喉咙不适时，就是症状开始显现了，但还瞒了两集。其实完全可以如实告知，电视动画的时间固然很难推迟，但收录是可以提前弄的。片场的主要声优关系都挺好，日程肯定能配合，和制作公司那边，主动交涉一下也应该没问题。

　　但这家伙偏偏不想给那么多人添麻烦。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霸王龙与魔法石：我是检查清楚后才这么做的，可没有胡乱逞强，你别板着脸啊。」

　　“……”

　　尹师傅沉默了两秒，然后牵动脸部肌肉，回了个假笑。

　　女生们又互相说了会话，主要是鼓励和打气。虽然不影响活动，但考虑到需要禁声修养，所以大家也没有逗留太久，几分钟后就都退出了房间。

　　“状态如何？”外面的岛崎信长和松冈祯丞问。

　　“应该一两个月就能康复吧。”尹泽回答。

　　“种酱肯定能回来的，她是很厉害的。”佐仓绫音笃定的说。

　　“的确，总是给人一种坚韧的印象啊，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可并不多。”内田真礼感慨。

　　“养病期间的工作会有影响吗？”松冈祯丞曾经有过接近雪藏的经历，所以会在意。

　　“没关系，这季度连载的电视动画都结束了，有关于续作、游戏方面的，只是暂停一阵子的话，也不会有问题。”日高里菜笑着说，“她可是咱们大泽的优秀人才呢，事务所和经纪人正在帮忙。”

　　“那太好了，毕竟，真的是一位很优秀的声优啊。”松冈祯丞再次说。

　　“你应该是我认识的同行里，最有役者风范的家伙了。”岛崎信长拍拍那人肩膀，“准备啥时候拿最佳男声优奖啊？”

　　“就等《魔界戦线》的动画化了。”松冈祯丞笑着说。他的本意是期待兄弟的作品做大做强，另外又在兄弟的作品里全力全开，拿到业界最高荣誉，这是很浪漫的设想。

　　“……”但岛崎信长为人心理阴暗，觉得这是一种暗讽。一方面吐槽动画化怎么还遥遥无期，另一方面是要当主角，要在自己编写的世界里作威作福开后宫。

　　“好了，也别杵在这说话了，既然没大问题，咱们也回了吧。”尹泽说。

　　医院的电梯还是很忙碌的。

　　一伙人进去，过载的滴滴声就响起。最靠外的某人就出去了，打算坐下一趟。

　　“你就是泷泽君吧。”送他们几步的种田妈妈也站在电梯边，忽然问。

　　“啊，我是。”男人应声。

　　“梨纱和我们说她工作的事情时，经常也提到你。你们常常一块吧？”

　　“嗯，我们共演是比较多。”

　　“这次医生也和我们说了，恢复肯定没问题，但梨纱的声带比她想的要脆弱，今后要避免过多的用嗓，否则反复几次，损耗会很快的。声优是说话的营生，声音坏了，当然也就无力继续了。”种田妈妈说，“她很有热情，但不能像过去那样废寝忘食了……我想她这心里肯定是有些烦恼的。我知道声优的竞争很激烈，但她得稍稍减少工作量了。”

　　“您女儿是有事业心，但肯定不是那种功利性的，所以她不会焦虑，仍然会充满热忱的做喜欢的事情。”

　　“我有个不情之请，后续如果进入到手术治疗时，你能过来和她说说话吗。我和丈夫虽然会看看她的演出，但对声优并不算了解。你们是同事，也是伙伴，你说的话，她应当能更理解一些。”

　　“当然当然，我能帮到忙的话，这是最好。”尹泽立即答应。

　　“谢谢呀，但请不要和自己的事冲突，毕竟你应该是个大忙人吧？”种田妈妈忧虑。

　　“您千万不用在意，我可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没有那么多事做。”尹泽笑了笑。

　　很快，第二趟电梯就到了。

　　男人和阿姨再次告别离开。

　　病房里，此刻失去了音色，不能说话的女孩，正静默的侧着头看向窗外的湛蓝天空。

　　卷末 星月如旧

　　“公生与熏相遇的情节，说是最重要的一幕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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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把青春时代最美的一页拿下来那样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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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熏总是给人很坚强的形象，实际却比一般人脆弱。”

　　在片场的时候，就常常听到种田梨沙发表对故事和角色的看法。演员需要比观众更深的去贴近人物，因而不少的声优会更感性一些，配音到关键情节，也会眼眶含泪，动情入骨。历来也不乏有音响监督戴着耳机被听哭的事情，譬如说长崎幸楠那个小老头的心理防线就很薄弱。

　　《四月是你的谎言》的后半段收录，片场的女声优们经常会垂泪，监督桑也会感同身受。

　　也唯有尹师傅这种铁石心肠的孽畜能够绷得住，脸上从无异色。

　　人上了年纪，就只会一个感慨了。

　　但即便饶是如此，在最终话刚完结不久，种田梨沙就休业养病。这种剧本与现实隐隐呼应的事情发生，也令男人皱眉不止。

　　再波澜壮阔，再悲伤的故事，看完后一笑而过一哭了之也就过去了，因为那只是个故事，是能够合上给歪桌子垫脚的话本。倒不如说，想引得别人看，就要编的大起大落。但现实没办法翻回上一页，没办法跳过不喜欢的段落，然后直达主人公如钢似铁的斗天战地的爽快高光名场面。

　　在禁声休息治疗的两周后，为更加好的恢复，种田梨沙终于确定要做手术了。

　　尽管声带症状和手术本身也较为常见，但声优的喉咙要动刀弄枪的，还是令人觉得几分不安。

　　至少尹泽单方面觉得种田梨沙会紧张。

　　尹泽读书的时候就听过老爸嘟囔最讨厌的就是去医院，当时只认为这是中年人不可避免的牢骚，毕竟遇到事了总不能真不去吧。后来过了许多年，尹泽叼着烟蹲在医院大门外的花坛边上，黑眼眶的他也发出了和老爹一样的感慨。

　　这里有白色的墙壁，苍白的灯光，冰冷的坐椅，以及那将要失去什么的预感。

　　躺到床上，盖着没有颜色的白被单，默默凝视着天花板旋转的扇叶，然后病人静不下来心，开始了她的胡思乱想。

　　所以当听到希望在术前过来陪女孩聊聊天的请求时，男人立即答应了。

　　再次见到种田梨沙时，她身上终于有病人的气息了。因为喉咙的关系，这些天的进食很是不方便，所以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病服和白皙皮肤与纯黑头发形成三种对比，好似零件卡住的精美人偶，单薄的漂亮之下是低落的心情。

　　尹泽和种田的家人打过招呼。

　　作为父亲的种田和也，身材胖胖的，有着显眼的小肚腩，双手握起来很是有力，脾气温和。典型的顾家好男人类型，交谈后得知曾是一名专业厨师，退休后开了一家甜点铺，有空便研究研究烘焙，日子逍遥自在。

　　在场的还有一位家庭的长男，也就是哥哥。老哥戴着方框眼镜，衬衫西裤，显得很是干练。

　　今天是父亲和哥哥过来照看，一番短暂的交流后，俩人抽空出去在街边吃个饭，顺便也留出空间，让两个朋友好好聊会。

　　“怎么又来了。”种田梨沙能够开口了，只是声音极轻，而且音质有种摩擦的粗糙。

　　“当然是放心不下，想在术前看看你的状态。”尹泽搬过凳子，坐在床旁边。

　　“似曾相识的场景呢。”种田梨沙想了想，低声说，“就好像公生去探望熏一样。”

　　“那你想说台词吗。”尹泽摊手。

　　“机会难得嘛。”种田梨沙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哑着嗓子说，“那么，有马公生君，要和我一起殉情吗？”

　　“不，我要狠狠的拒绝。”不曾料想尹泽迅速振声。

　　“咳——”种田梨沙明显没忍住，以至于咳了好几下。这把男人顿时吓得不轻，不敢再多说，赶紧去端水倒茶。

　　“真是个无情的男人啊，哪有这样回答的。”种田梨沙叹息。

　　“事实如此，而且你的病哪有这么严重。”尹泽轻轻拍她的背。

　　“我只是想说说台词而已，不觉得这种话，很像女主角的台词吗。”种田梨沙的视线放在他身上说，“呵呵，像是浪漫电影和散文小说里会有的分别桥段一样，普通情况下，可没有机会能表演哦。”

　　“毕竟你也有过中二的青春啊。”尹泽不置可否，他只是拿起床头边的一本小说，书面很清晰的印着一五同盟的标题，“这本书我先没收了，这时候你应该看些更积极的东西，待会我用纪录片旁白的营业声线给你读读傻人傻事，保证舒服。”

　　种田梨沙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别说，嫌弃的表情还挺好看的。

　　“我和你家人都多次咨询过医生了，只是个小手术而已，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眼睛一闭一睁，天才声优就又屹立于大地之上了。”尹泽安慰。

　　“我心里明白这个病症不严重，所以也不担心手术和康复。反倒是你，还有老爹，一个个围着团团转，各种哄各种亲近关爱，搞得我真的好像要不久于人世了一样。”种田梨沙无奈。

　　“这都是关心则乱呀。”尹泽深以为然。

　　种田梨沙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两人间忽的停止了对话。

　　时针已经走到了傍晚七点，护士们在护理台匆匆吃饭，当班医师揉着酸胀的眼角。走廊点亮了过灯。不同楼层的家属们像哄孩子似的，哄老病人吃下一勺饭。所有人忙碌了整日，夕阳西下，总算等到能喘一口气的时候。

　　“心里难受吗？”尹泽又问。

　　种田梨沙没有声响的点点头。

　　“为什么偏偏我的声带会脆弱呢。”她没什么情绪的说，“难得成为了声优，演绎了这么多饱满的角色。明明都让我尝到了那种燃烧自我的感受，现在却不得不放慢脚步……这么美的东西突然就消失了，真不甘心。”

　　“从前我放弃过了美术。放弃是一件不好的事，仿佛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更何况还是从小就立志的方向。尤其是在面对那些真正坚持过来的人面前，这种羞愧就更加的沉重，呵，仿佛自己有罪一样。”女孩看着床前的男人说，“有努力付出就有回报是很幸福的事情，我很幸运，可是很快就不能再努力了，真的好遗憾啊。”

　　“但是，要做的事情并没有变化。我想，成为所谓的人气声优，并不是你选择这份职业的初心吧。”尹泽沉吟说。

　　“那是当然，事务所最初给我的定位还是播音员呢。”种田梨沙笑了笑，“可是，哪怕是我这样放弃过此前人生理想的悲观者，也有一点点功利心……我，想成为最佳主演的女声优呢。”

　　“为什么。”尹泽下意识的问。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种田梨沙叹气，慢慢的说，“你迟早会成为最佳男声优的，作为长久的搭档，哼，我可不想被扔下。”

　　“就因为这个啊。”尹泽煞有其事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