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匿友小尘
这种老搭小的戏,普遍情况就是带孩子。没办法,实力差是存在的,后生仔们的表现大多在拉胯和及格线徘徊,得磨上好几遍才有成效。至于老戏骨会不会被小鲜肉影响,融入分段?只能说不存在,因为高手都会无实物表演,对着虚空都能嚎啕大哭,何况是对着会呼吸的木头人。
而当下,小年轻居然称得上是游刃有余,看模样还有上限。
着实匪夷所思。
“这么稳,这小子真的只干过配音?现在配音都这么卷?”剧组真正的副导演受到了一点点小小的声优震撼,低声问,“真是声优?不是演话剧出身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人真准。”冲田修二得意的叉腰。
尹师傅一边被迫接受化妆师姐姐的无效补妆,一边在讨吃的。这男二号可不像龙套那样,只要支棱几分钟,死的漂漂亮亮就能好。一整天下来,人生回廊都随着场记板的咔嚓声超频又关闭,能量消化快啊。省着也不行,都在发挥,怎么好意思做木桶最短的那块板子?
然而剧组的弟兄们便轻易接受了这趟活很好干的事实,乐呵呵的开车到河边拍剧中剧了。
在《啄木鸟和雨》里,田边幸一要拍摄的是僵尸片,或者说是丧尸片。这相关的部分反而是最好弄的。因为设定上这是新手导演,片子质量差,因此演员们可以不正经点,最好还要故意让表演痕迹过重,念词念成棒读。僵尸们也不用上特效装,把脸糊成乌青麻黑的就行。省钱省得义正言辞、忠实剧本,甚至连工作人员们都可以出镜……开始套娃饰演剧中剧的工作人员。
大家来到平坦的河边,照例摆好器材、正常工作,另一组人就拿摄像机对准这边。
役所宽司的脸也被刷成铁青,然而化妆师姐姐是有职业操守的,她额外用红色在影帝的眼眶边画了一道血泪,展现职业操守。
尹泽暂时无事,就在场外啃从村超市买来的饼干旁观。
丧尸的动作要够反人类才有味道,有追求的剧组,都会请专业的动作设计师指导。而到这里,就要做成不专业。役所宽司等人平举着手,缓步向幸存者走去,猎人们拿着没声的玩具枪迎击,僵尸们凭心情被击倒,然后爬起来,有的爬起来还人性未泯的拍拍手掌上的灰。
“Cut。”冲田修二轻松的说,“先吃饭吧。”
呜呼~!
尹泽饥饿久矣,爆发出超越化妆师姐姐闪现的速度,仗着不用卸妆和物理距离近,最早排队拿到餐。等化妆师好不容易端着盘子回来,想要共进美食时,某人已经去排第二次队了,完美的擦肩而过。
傍晚时分,剧组回到驻地,进行今天最后一场。
机缘巧合以群演的身份客串一僵尸后,岸克彦受戴鸭舌帽的副导演所邀去看样片。
……
房间拉上窗帘,关掉电灯,只剩灰暗。机器嗡嗡的转动出声,未经润色,还很朴素的样片影像霎时投射在小幕布上。
冲田修二、副导演,以及尹泽等人都守在导演用的监视器前。观察在特写镜头下的精湛演技。
样片那微弱的反射光照在役所宽司沧桑、有故事感的脸上。他还称不上美艳二字,但浓眉大眼的,是很中正的相貌,这脸孔既能演好人,也能演坏人,所谓的表演局限,只存在于技术,而不是皮囊。
当样片放映时,役所宽司的眼睛就动了。十余年来,这座小村的生活都一成不变,传统古板的岸克彦看过电影,但从没有看过幕后样片。第一眼,是新奇,还稍稍微微朝前凑了凑。
十几位丧尸从画面边缘缓缓走上来。他清楚的看见当中,有穿着工装的身影,那是自己。只见那人笨拙的装作中枪,然后鞠躬、蹲下、侧躺,爬起来的时候甩甩手上的灰,再又蹲下一个慢吞吞侧滚。
这丧尸的表演质量,和样片里其他人有鲜明的差距。
因此,役所宽司的第二眼是心虚,悄悄朝周围看别人的反应,仿佛不好意思。直到发现大家都没有注意自己,才又挪回眼神。然后因新鲜感和喜悦而嘴角上扬,第三眼已经悄无声息的变化为对电影与剧组的赞意。
零台词,光线昏暗,大特写下,脸部细微的抖动都容易被扩大。然而役所宽司轻描淡写的就完成了塑造,这一刻,大叔岸克彦,甚至增添了几分可爱感。
许多日剧里的表演会用力一些,张力过多,显得有些像话剧的风格。但演绎说到底是殊途同归的技术。
尹泽维持着人生回廊进行观察,两眼闪动,微微点头,敬服不已。对方这可是靠本身的实力而牢牢控制五官和面部肌肉啊。而且由于角色的普通性,恐怕还是收着演的,根本没用全力。这次可算是见过一位大师了。
“Cut。”冲田修二也无可挑剔。
接着轮到男二号上场。同样场景,同样特写,这估计是老带小最麻烦的镜头,这接戏接的不好,那妥妥的正反手教学尴尬现场。
尹泽闭眼思索了一会,才比了个OK,走上前去。
不同于役所宽司的单独特写。
尹泽虽然也是特写,但身边有剧组人员的身影,这些人都经过调整聚焦,身形是模糊的,只大约看得清衣装。背后是放映机,黑暗里,一段光束连接着机器和幕布,那白光就是影像,是剧组的心血。
这构图是导演与摄影齐齐考量后所做出的。
岸克彦是巧合成为的群演,因此特写里只有他。而田边幸一拥有导演的身份,背景里就有黑压压的组员与摄影机。
这份镜头语言,表达的是两人的身份与心理状态的不同。
对伐木大叔来讲,跑龙套可是首次而难得的体验。但对导演来讲,回看自己拍的烂镜头,无异于自我处刑。
片场无比安静,只有机器还在忙碌的转录带。
监视器里,年轻人是防御倾向的环膝抱坐。从身后投射的影像光把他翘起的乱发丝映的很清晰。他的表情起初还只是苦闷,脸虽然没有皱成一起,但正传递出一种痛苦。他同样悄悄的朝四周看了一眼,速度很快很快,就像做错事的孩子,偷瞄了眼生气的家长。
那种痛苦稀释成茫然,这份茫然逐渐正在吞噬整个身体,直到渗透出屏幕。
年轻人忽的低头,等再次迅速抬头时,在薄弱的反射光下,眼眶已经清晰的泛红。莹莹的泪光在打转。十根手指用力缠在一起。
就这么,所有情绪和神态像根弹簧般绷紧了2秒后。
年轻人再次低头,没有把脸埋进手臂里,而是维持着低垂状态。
一个导演不应当不去看自己拍摄的东西,但实在不愿看,所以只能像这样简单的垂头移开视线逃避。那双泪眼在特写下是这般的勾人思绪,可是从头到尾,眼泪都并没有滴下来,只是始终蓄在眼眶内。仿佛没用的孩子,最后的尊严和倔强。
副导演啧啧点头。
说起哭戏,用得最多的该是苦情剧,尤其是女演员,那更是经常要怼脸大哭。而能不能哭,哭的方式,哭起来美不美,哭起来的情感输出力量,都是有说法的。有些剧的标准极高,导演甚至会给规定,要演员哪只眼睛先掉泪,这眼泪要在什么时候掉等等。
副导演也算见得多了,可在业界里还没见过这么会哭的平成男生。这本领要是换到什么偶像剧里,不得让纯情少女顷刻心碎?
实际上,旁边的化妆师已经红着眼在共情了。
役所宽司也站在后面观察。这不该是遵循情感的临场行为,因为这种层次感分明的变化,过于完善丰富,显然是设计过的。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表演也给了一定提示,譬如那朝四周悄悄看的细节。
这还真是活学活用。
优秀演员可以很好的完成角色,丝毫不出错。
而绝对的演员可以给角色赋予生命,给影片留出可供深思熟虑的模糊性。
年轻人在区区这个年纪,就已经当得起“优秀”二字了。他已经完成了潜力兑换,这天赋即便放到强人辈出的无名塾里,也都能有一席之地。
七年……不,也许最多五年,只要遇到合适的机会,他肯定可以夺奖。
“这究竟是哪个事务所的新人了。”役所宽司不禁低声呢喃。
冲田修二闻言,略略沉默,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第十二章 您果然深思熟虑
得益于演员们的深厚实力,电影拍摄的进度十分顺畅。高效率,也意味着省钱,场地和器械也是租一天算一天的。导演见状,灵活的把要用场子和布景的全部排前,先吃难啃的,剩下的再慢慢享用滋味。
“下一场是温泉戏,真身上镜可好?”冲田修二如此说道。
“甚妙。”尹泽对公费享受环节向来是支持的。
“那请脱光衣服吧。”冲田修二摊手说。
“裤衩也要?”尹泽意想不到。他混这么多年,与后宫番多次失之交臂,想不到踏足真人影视后,这么快就接触到大尺度,要为艺术献身。
“呼呼,放心吧,为了确保雾气不影响妆容,我会始终在旁待命。”化妆师姐姐表情严肃,提着化妆匣,像个剑客,职业操守无比闪耀。
“这是否有点……”尹泽迟疑。酋长怜见,他只想下二次元的海啊。
“你们在想什么?只漏上半身而已,就跟平时去澡堂子一样。”冲田修二觉得奇怪。
“也好。”化妆师姐姐欣然接受。反正左右都不亏。
“我确认一下,是要沾水吗?”尹泽认真提问。
“有不沾水的温泉么?”冲田修二愣住。
这就麻烦了啊。尹师傅皱眉,这全部泡进去,遇水化龙的被动触发到最大效果,角色邋遢的人设还如何维持?几秒间的思考,他决定设计小动作,把澡巾盖在头上,这种能掩饰后脑勺的伏地魔的穿法,想必也能中和些许的龙之力罢。
既然是水戏,那就得去温泉店,既然是这么多人,那就得包场。所以剧组人员们辛苦些,今天上夜班,晚上客人少,费用也便宜些。
役所宽司和尹泽都穿成奔放的澡堂风,如果再绑个红布巾,那就可以唱摇滚了。除了这俩人外,其他人都是T恤拖鞋。一架摄像机正对着水池。导演好像很钟意长镜头,这里又是一个2分钟的偏静止的长镜头,人物活动量少,只是会保持说台词。
其实长镜头也是分情况的,不一定都很困难。日本最不缺会画画的,广告界也是人才辈出,很会玩,倒放长镜头也都有。反正在隔壁动画界,紫色长腿机器人捏个人六十四秒的意识流也是长镜头——都什么年代了还在传统一拍三,来看看庵野哥哥的一拍八百。
役所宽司和尹泽的身材没什么好说的。前者作为专业演员,体型主要为角色服务,增肥减重都根据影片项目来,这里也只是普通大叔的身材。尹泽更不用说了,虽然有人生回廊帮助耗能,没有留赘肉,称得上匀称,但浑身都没有努力的证据,都是纯天然,毫无训练痕迹。
唉,不过是虚妄罢了,若灵魂体有健美一说,那牛头人酋长的大师级魂体,必然可以胸立三尊桶装水,臂走芦毛肥驹马,是披风做背景的超级大只佬呀!
冲田修二疑惑的看着监视器。
为什么妆容、造型不变,甚至都打赤膊了,男二号反而更加帅气了?这迷样的魅力是来自于什么?
此时,尹师傅凭借艺用人体的知识,靠回廊之力,堪堪压制住被动。
……
“喂,剧组的人。”岸克彦朝突兀加入温泉的年轻人打招呼,“咦,你们不是住在栗泽的么?你还跑的真远啊。”
“在地图上看到……就想来试试。”田边幸一微微侧头低声回答。水珠顺着白皙的肌肤流下。
“这里是个好地方,人少,水好。”岸克彦往胸口浇着热水,叹息着说,“话说,拍电影真难啊。像那样,一场场、一点点的拍啊。”
大叔慢慢摇动着身体,发出着和蔼的笑声,一双毛腿浮在水面上,朝年轻人游过去靠拢。年轻人把澡巾盖好,双手交叉护着胸口,不动声色的朝旁边移动躲避。
“你看过那个叫样片的东西了吗?”岸克彦拉近距离,又说。
“呃?”田边幸一回忆起那质量粗糙的成果,顿时转头,反应难得的激烈了些。
“我有出演啊。”岸克彦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说,“不过,看到自己演的画面,会有些难为情啊,呵呵呵。”
田边幸一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泡温泉没有太久,两个人就裹着澡巾出来,大叔仍旧开着那辆小货车,他现在对年轻人的看法有所改变,左右是小事,就决定开车送一程。乡村的深夜,黑暗的很安静,小货车点着车灯,一路小进。
“去车站就行了吗,不过这个时间,到车站是要去哪?”岸克彦把着方向盘问。
“我明天要回东京。”田边幸一停顿了下后,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倦色,他看着车窗外寂静的灰暗,眼眸里的光点在逐渐消止。
“那真辛苦啊,对了,你们拍的什么电影,故事是啥?”岸克彦却兴致勃勃的。
“是丧尸片。”
“嗯嗯,然后呢?”
“你……不知道吗?丧尸?”田边幸一有些疑惑,然后没什么语气波动的说,“就是僵尸们密密麻麻爬出来,然后吓人的电影。”
“我当然知道,剧情是什么呢?”岸克彦催促。
“丧尸片不就是剧情吗。”田边幸一嘀咕,但发现大叔的眼神炯炯有神的,还是有气无力的叙说起来,“在不久的将来,文明毁灭,国家人口降低到现在的2万分之1……”
“噢,是未来的事,2万分之1,是多少人来着?”岸克彦一边开车,一边听讲。
“大概六千人吧。”
“厉害啊。”
“……那,那个。”田边幸一不由得看了眼神情专注的司机大叔,“你觉得有趣吗?”
“当然啊,后面呢?”岸克彦连连点头。
“呃,幸存下来的人类碰到一个问题,生下来的小孩有时会是僵尸。”田边幸一不得不继续说。
“是这样吗?”岸克彦的表情凝重起来。
“这些异类的孩子,不得不被处理掉。”
“怎么做?”
“消灭掉吧,扔进河什么的。因为僵尸要吃人,还会传染。”田边幸一简单的说。
“太残酷了啊。”岸克彦面露哀愁,“简直就是人类危机,有应对的方法吗?那后面呢?”
“……那个。”田边幸一的表情也变得苦闷了些,他试探性的再次问,“你真的觉得这种故事有趣吗?”
“当然了,快点继续讲。”岸克彦快声说。
“主角是叫林子的女人,有天,她的未婚夫被丧尸吃掉了。所以为了复仇,她加入了村里的妇女竹枪队。”
“竹枪队,听上去好厉害,是什么?”
“就是,被丧尸夺走挚爱的,幸存者组建的防卫团队。”
“噢噢,展现人类骨气的时候了吗,后面呢?”
年轻人第三次看向像追剧般的司机大叔,他现在终于确认到一件事。那就是大叔真的觉得有意思……但这多半,都是平时没有接触影视作品的关系吧,所以才会对这种空白的剧本感到新鲜。年轻人想到这里,露出一抹自讽的苦笑。
小货车行驶进岩村站,这个时间点,根本没有其他人在候车。
“来得太早了啊。”岸克彦看了眼空荡荡的车站。
“没事,我等等就好了。”田边幸一解开安全带下车。
“那别睡过头喔,错过50分的那班车就麻烦了。”岸克彦叮嘱。
“是,很谢谢您。”田边幸一想了想,低头从挎包里取出一份皱巴巴的剧本,微声细语的说,“这个给你吧,我反正也……”
“诶,我能收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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