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366章

　　“嗯？”

　　“没什么，牛腰再来两份。酒就不要了，来瓶饮料。”

　　飞騨地区很大，但飞騨市区很小，绕一圈也就半个小时。

　　尹泽借拍电影的契机，到了几个偏远的地方，也算是真切体会到东京和乡下的区别和差异。你会有一种时间凝滞之感，想着这里即便再过几十年也依然不会有任何变化，仿佛循环。

　　地方基建倒不会很差，但连车站这种场所，走动的都只有少少几个人，流动量少，连带着班次也少。如果没有私家车，光是在前往东京的路上，稍有没注意，就会被迫停留在中转站几小时。

　　难怪柏井哥这样不甘寂寞的类型，会闷头上京。

　　而且异地恋杀手了属于是，要真有女孩子或男孩子能从这去东京见面，而且在当天赶个来回，已经能称之为痴情了。

　　尹泽转悠了俩小时，顺便消化同族之血肉，发现这还有图书馆……虽然不是真的来搞研究，但说不定会有古书什么的。取取材，万一被院长知晓又去拍劳什子电影了，也能有个转移话题的手段。

　　高山市就在隔壁，JR线甚至只有15分钟的路程。但班次太少，这时候自驾游的优点就体现出来了。

　　一条石梯埋在参天密林中间，起步的地方，朱红色的鸟居立在梯口前方，不过是普通的红漆木制品，却霎时为森林增添了神道的气息，连同那布满青苔的石子阶梯，也变得幽深玄奥，仿佛是觐见山神的登道。

　　往来的路上，还是能见到不少的游客。

　　尹泽这时有点犯了难，他又不爬山，来这只是想问问有无酒卖——但总不能真的去拦住那边正在扫树叶的巫女问口嚼酒多少钱一瓶吧？

　　第二天，著名声优因骚扰而登上热搜。

　　不过高材生民学研究的路线依然强势。在某人的学生证前，循循善诱下，扫地的兼职巫女很详细的给他说了，现在已经没地方有口嚼酒了，但如果一定要实验，可以尝试自己在家做。而且喝起来也不会有心理包袱，反正是自己弄的。

　　“原来如此。”尹泽心知无缘品鉴这悠久之酒，叹了叹气，把手腕的手链取下来，“相逢即是福气，多谢这位同学的讲解和介绍，小小心意，以表感谢，还请收下。”

　　兼职巫女惊讶的捂住嘴，接过那想必随身至少八年的手链。想不到出来打个工，还能有艳遇。她还想交换联系方式，互关社交账号。但当看见对方那七位数粉丝的推号，愣了几秒，然后才想起来。

　　“你是那个被剑心杀的前夫？”巫女顾不上兼职要求的矜持，惊呼。

　　“是……”尹泽歪歪头。心想姐姐这念话的颤抖语气，好像不是被杀的前夫，反倒是被杀的奸夫。

　　“我经常刷你的Cut，可惜你出演的剧太少了。”巫女略显激动，快声说，“之前就在想怎么有点像，但总觉得不应该才对，哪里能这样遇到呀？”

　　“我也想不到还会有影视粉丝。”尹泽诚实的说。

　　“你真的死了吗？”巫女好奇的问。

　　“肠子都穿了，当然是死了。”尹泽点头。

　　“啊？那续作也不会登场了？”巫女感到失望。

　　“倒也不一定，我也许还是会出来的。”尹泽给出严谨的答复。

　　“咦？可不是死了吗？”巫女不解。

　　“这个世界上，有种叫回忆杀的东西……”尹泽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沉痛。他从大友啓史导演那听到过风声。说什么他是剑心和雪代巴悲命的系带，不可忘记。所以那凄美至死的镜头要多次闪回，最大利用。

　　这搞真人电影的，心是真的黑啊。艾尔雷多那是一个死法重复多次，而清里明良是多次重复一个死法。

　　尹师傅如今勉强也是个公众人物，但没有啥包袱，乐意互动。巫女还借来神社的快速相机合影，他又亲笔签了名。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尹泽觉得还是爬到山上面看看风景算了。巫女注视着这位丰神俊朗的可人一步步消失在绿叶间，仿佛化成人型的仙狐回归了自然，心中感慨实在出尘。

　　殊不知某人爬到半山腰便如土狗般蹲在山道边休息，风度尽失。

　　林间潮湿，从山顶的平台俯瞰，视野内会有一层薄薄的雾气。也是凑巧，时间已是下午，黄昏那特有的暮橘色已经悄悄渗在云层边缘，勾勒出淡淡的金边。

　　为数不多的游客都在拍照。

　　而其中一名中年男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因为别人都端着数码相机，唯有这个人的身前立着一个画架。

　　居然是写生。

　　美学大师来了兴趣，忍不住走了几步过去。画板上的纸张，已经被各种颜料覆盖，有晾干的迹象，所以应该是完成有一会儿了。画面内容正是平台上所眺望的风景，但无论云彩天光都更加写意浪漫。鲜亮又开放，让人联想到充满美丽回忆的夏天。那不是写实，而是加上糅合进己身情绪的作画。

　　绘画是人类对想象的探求，感性的画，必然有感性的画者。每一幅的动人色彩后，都是一场感情的燃烧，是一个理想者的自述。

　　尹泽不至于去评头论足，但在暗暗的欣赏。

　　中年男子叉腰站着休息了下，然后慢慢开始收拾东西。他戴着一副眼镜，蓄有的少少胡子增添了几分知性，显得有些儒雅。灰色系的穿搭，令他的气质很像是大学里的辅导老师，还是经常为学生逃课而在办公室里烦恼摸头的那种盐系辅导员。

　　中年男子把画架夹在腋下，转过身想下山。期间和某人照上面。

　　尹泽礼貌的让开。

　　中年男子通过。

　　尹泽重新背手手看风景。

　　中年男子悄无声息来到身后。

　　“呃，有，有什么事吗？”尹泽在回廊状态下，感官UP，能察觉风吹草动，顿时警惕回头。

　　“不，那个，失礼了。”中年男子提着包包，推推眼镜，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某人。

　　“难不成我们认识？”尹泽很是奇怪。

　　“或许只是我认识你，而且也有可能认错，所以……”

　　中年男子鼓起勇气，终于说道。

　　“请问，你的名字是？”

第十五章 改变就是好事

　　长野县的乡村四周环山，日出很晚，日落很早。小小的少年可以一直躺在山坡，枕着绿草，遥对清澈天空发呆一整天。他骑着自行车放学回家，云朵低的仿佛触手可碰，夕阳也不再是只能远眺送归的旧情人，而是可以捧在手心中的温暖。他感觉自己正和世界融为一体，在这迎面的风中，总有莫名的感动，不禁流泪。

　　有套叫做《宇宙的秘密》的漫画科普读物。里面有个女性宇宙飞行员，这是他第一个喜欢上的女孩子，还买了望远镜，在深夜仰望星空，试图找到那徜徉银河中的人生初恋。

　　小学四年级的某天，他偶然在街上瞧见了在80年代初还很新鲜的产品，电脑。并很诚实的向老爸索要。

　　“好家伙，70万円，你还真敢开口啊？”老爹看着宣传单上的价格，直呼你胆大到不怕鸡毛掸，要知道家里的公司都还没添置这东西。但想到儿子功课不行，便灵机一动，“你下次考试如果拿到全班第一，我就给你买。”

　　“好耶。”

　　然后小学生就考了第一名。

　　爸爸看着成绩不由得陷入沉思了，这会不会是给自己下的套。先前的不及格，只是在为更大的胜利果实而做出的障眼法。但话都说出去了，也只好兑现承诺，整来那死贵死贵的东西。

　　一颗种子悄然埋下。

　　MZ-2000型一体机，以几十年后的科技眼光来看，它有点可怜兮兮的。但当绿色的文字从CRT显示器上浮现时，少年被如此酷炫的场面震撼到失去语言，直到后来回想才理解了当时的心情。

　　——‘这东西，搞不好蕴含着未来’。

　　并非被编程和数学乐趣所吸引，而是走上了追寻视觉表现的道路。

　　总之，乐此不疲。

　　当然，也有每个男孩子都将经历的命运，爱上游戏。

　　在从东京有名的私立大学修完课程，大学生活即将结束的时候。老爹很准时的给他介绍了一家朋友开设的建筑公司，表示先去那边锻炼锻炼，攒攒经验，然后再回家开始接手业务。

　　然而。

　　“老爸，对不起，我觉得有些事不趁年轻时做就没机会了……”

　　“？”

　　年轻人甚至改了姓氏表示决心。最后去了建筑公司的旁边，以打零工的名义进入到一家游戏公司，并如愿以偿的进入到游戏开发部工作，被分配到美术小组，负责RPG的包装盒设计。

　　初次使用Mac和PhotoShop，再次震撼到这玩意儿搞不好蕴含着未来。即便是2.5版本的PS，依然可以使用接近1600万种颜色，加上平板、笔压传感等东西，令人愈发的痴迷于这些。至于土木专业什么的，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啦！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年轻人都保持着旺盛的进取精神，他积极和同事交流，了解其他工种，努力请教。晚上回家也忙不迭的自制原创动画。在供职期间，他以不同的职务参与过17个游戏项目。由于小公司的特性，员工往往要身兼多职多劳，他自然也无法免俗，从美术、开场动画、文档管理到宣传运营均有涉猎。

　　在《永恒の伊苏Ⅱ》里，年轻人负责OP，也就是开场动画，终于可以给最喜欢的游戏歌曲配上画面了。抵达这一步时，有股力气泄掉的放松感。

　　猛火烧油，虽然炽烈凶猛，但总有乏力和喘不过气的时候。

　　在实现梦想后，生活的本质其实并没有变化。就像新年只是人定的喜日，过年翻篇也只是一种心情的寄托。生活依然还是一言不发如赶尸般的通勤上下班，是处理消不完的任务，是深夜返回出租屋，吃着在楼下便利店刚买的流水线口味的便当。这些原本都被名为热情的感情所掩盖，担当热情减退，身体的负累就如潮水来，迷茫也会带来烦躁感。

　　在每天都会重复走的那条路上，在毫无意义的通勤车厢里，他都暗暗在想，这样下去不行，得继续做些什么。

　　现在我一个人也能做好开场动画，那么再长一些呢。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深入骨髓，无法抗拒。

　　年轻人再次把视线投向天空。他想起老家的蓝天，那场令他流泪的风。海鸥向上滑翔飞往太阳，日轮的光晕延伸闪烁，星屑也在起舞。

　　年轻人还是辞职了，足不出户的憋在租房里，每天晚上，屏幕光都会把他油腻腻的脸庞照成一片惨白色。

　　他成为了所谓的独立动画制作人。

　　并且真的做出了一部完整的短篇动画，叫作《星の声》。

　　动画发表后，反响出乎意料的好，引来广泛的关注不说，竟然还获奖了。

　　年轻人尽管矜持，认为能完全独立做出这种程度作品的动画师其实也大有人在，只是很多人不像自己这么脑袋发热、较真而已，更别提辞职闷头做了。但些许的矜持，并不足以抵消成就感，以及那刚刚满足后又变得更加饥渴的动画欲望。

　　每一个创作者在起初都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直到被现实打落进深渊，才真确明白自己前往的是怎样的心灵荒原。

　　新渡诚如今仍在这片野原上前行，被荆棘割破的伤痕，是毅心的象征。

　　紫阳花重重开，少年万载不败。

　　……

　　飞驒牛不是只吃一顿就能满足的。

　　两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锅具刚刚热起来，虎背熊腰的店老板正在上菜。神社山脚的餐饮生意不谈火爆，但也不会太冷清。成双成三的游客小队散开在烤肉店里。

　　画架斜靠在内座里，戴眼镜的中年人与散装偶像声优保持对视。

　　“你做过伊苏？”尹泽忽然肃然起敬。

　　红发亚特鲁虽然没有马里奥工头和林克哥那般的知名度，但在漫长且仍然会继续下去的游戏史中，伊苏系列和亚特鲁依然能作为日式ARPG的经典，传承在时间之河流里。

　　“不错……”新渡诚默默点头。虽然是完美的缘分，是完美的坐下说话，但他总觉得对方好像弄错了重点。

　　“挺好的。”尹泽感慨。《永恒の伊苏1+2》也是一代人的回忆了。

　　“其实，我主要的方向，是做动画。”辅导员气质的中年人忍不住补充。

　　“嗯嗯，我知道。”尹泽随时注意着给烤肉翻面，说，“先生的作品，我也有看过，很是强劲，很有个人风格。”

　　日本动画界拥有很多王道或者鬼才般的导演。行业繁荣和行业上限都得归功于这群老头子。青年一辈也有不少人才，在这其中，眼前这位坐在对座的，应该是代表之一。产量虽不多，可质量与口碑都很好。

　　《秒速五厘米》令一群纯良阿宅意难平，欲化身炸弹人，炸电车。一句“樱花掉落的速度是每秒5厘米，那么两颗心需要多久才能靠近”也成为许多二次元文青的社交账号签名。此外，对画面信息与美感近乎偏执的追求也让观众印象深刻，当得起和“老贼”同等地位的“狂魔”之称。

　　其实身为一介声优，而且是大人气的声优，尹师傅觉得他有很大概率，会和这些优秀导演碰面。但想不到会是今天以一种路过搭讪的方式开始聊天……

　　“恕我冒昧打扰了，但着实是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老师。”新渡诚用食指的第二指节推推眼镜架。虽然自己年纪更大，但措辞和口气都很谦虚。

　　“你，听说过我的故事？”尹泽疑惑。

　　“没有，但你的作品里，写满了故事。”新渡诚点头，衷心的说，“我看过《冰菓》的最后一集。”

　　尹师傅了然，原来既不是影视相关，也不是配音相关，而是美术同好！

　　虽然牛头人酋长作为画师，只给京阿尼的动画助过拳，其他时间都花在游戏领域，尤其是最终幻想的资源更新方面，剩下的，也就是给岛崎信长哥的小说画点插图。总之，画师这身份，重心是扎在游戏界的。

　　可是就仅凭京都动画的成绩，他便已经得到动画制作界的接纳和认可了。一部分是因为木上益治，如此老前辈帮忙说话，夸奖，刷了不少存在感。而另一部分原因还是最后集的奇迹一回所致。那个效率和质量实在太夸张了，而且是三人成集，而且是一星期，只能说丧心病狂。迄今这集还被坊间观众立为电视连载动画的质量之壁。彼时由于作画监督梗的自来水热度，公司还省了点广告运营费。

　　因为动画的大火，作为背景原型地的飞驒地区的高山市也旅游业绩大涨，即便多年以后，也仍有前来圣地巡礼的善良阿宅。可见《冰菓》的持久力和影响。

　　到现在，凡是某人参演的动画，有心者都会细细浏览片尾的Staff表，看看这货有没有再搞一种很新的东西。只可惜作画监督已经许久没有亮相了。

　　“据我所知，《星の声》是完全由新渡先生一个人做的。”尹泽客气的说。

　　“这不能比。”新渡诚苦笑了下，“要是用我花费的时间算，你们可不止画一集了。”

　　正是因为曾经有过那样竭尽全力的制作，才更能体会到眼前这位年轻老师的实力。

　　或许是乡下童年的原因，新渡诚对风景有着特殊的感情，包括后来的摄影，在调整色彩时，也会无意间向记忆里的童年感受靠拢。而且伴随着技术的进步，曾经只得纯手绘的光感，也能通过软件的辅助得到。恰恰是这种掌握绘画、软件、程序等多面的能力，才能独自实现动画的构建。

　　而新渡诚相当明白，能不借外物随心所欲掌控光影的画者，是什么级别的触手怪。

　　阴影是塑造体积感不可或缺的元素。初学者们学习明暗交界线、暗部、闭塞等知识都是为了能分析自然界中的造物，并准确找到它们阴影该有的地方。

　　有影就有光，准确的影会带来准确的光。能信手画出固体形的人体、动物、建筑、自然物体，或者轻松梳理出非固体形的烟雾、水流、火焰，都说明画师本人已经理解这些东西的构成，而且都提炼完毕了，线条只是这些心得的另一种输出方式。

　　而光则在美术的发展中，获得了唯心方面的拓展。光色是不分开的，为了更美，完全可以做出违反物理角度的光源，主观的作用更大，情绪影响更烈。

　　掌握光影，就掌握了现有的绘画。

　　如此，已经走到技法的巅峰。

　　剩下的，就交给永不懈怠的灵魂，命运，以及历史书。

　　“我很喜欢你的画。”新渡诚直接了当的说。

　　“谢谢，谢谢。”和被夸演技好不同。尹大师是充分的接受这种夸奖。

　　“不知道老师，觉得我的作品怎么样呢？”新渡诚又沉默半晌，然后突然说出一句比较直男的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