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439章

　　最先没有歌词，是小小的一段低吟。

　　轻而悠长。

　　围观听众的剑琦京香顿时皱了皱眉，这和预想中的，似乎不对，不仅不对，而且——好美的颤音？又快又薄！

　　剑琦京香在学生时代，有练过乐器，大学毕业后参与音乐相关的工作，后来专心当乐队经纪人，履历也是挺丰富，有些故事，虽然还比不上柏井那种牲口卷王就是了。她与歌手打这么久的交道，当然也有一定的分辨能力。

　　“充满质感的音色。”剑琦京香低声说。就像壁炉边翻书，故事娓娓道来，温柔干净。

　　专业耳机里，继续传来那人的歌声。

　　这是一首注重情绪的歌，炫技的地方很少。

　　‘飘散零落，温热消逝，色彩也渐去’

　　‘眼前的存在，脆弱渺小，受你称颂的世界。’

　　‘缈然梦中，跨越时间，在纯白的光影刻下身影。’

　　好稳，对自己的嗓音有着很好的控制力，没有任何拉扯，声音完全跟随主人的意愿。时不时存在共鸣点的切换……颤音也置入的非常有技术，而且从来不会多用。虽然他不是特别多转音的类型，但当他加转音进去的时候，会很自然，很低调，有品位，带领听众投入。

　　‘向蔚蓝的高空传唱，这无名的诗歌。’

　　‘恍然梦中，找寻你的身影。’

　　‘绯红之花，恰如你我的搏动。’

　　剑琦京香不自觉开始咬起指甲盖，这是她以前工作留下的习惯。

　　技术固然重要，但自身声音的存在，本就难能可贵。每个人的声带组织就是一种乐器，和萨克斯、钢琴一样具有形状。所以取决于每人的条件，每人能做的变化只有那么多。而他对自己的声音，开发的是如此强大，用技术点缀之后，这是多么让人舒服的音色啊。

　　会切共鸣？这种人居然看不来乐谱？

　　角石友幸并不很懂音乐，但他有基本的审美。

　　反应也很简单。那就是真好听！

　　这咬字，这乐感，这感情。

　　原来如此，刚刚只是在谦虚呀！

　　太鼓达人想必是练声疲惫了，怡情玩耍的。

　　“这首歌也写得好，副歌很棒，不愧是雨森千纱。”角石友幸重重点头。虽然听得不多，但也知道那是位名声在外，唱作兼备的才女。

　　嗯嗯。

　　剑琦京香不自觉点头。

　　确实非常有千纱的风格与味道。

　　咦。

　　等会。

　　等会……？

　　这不就是千纱吗？！

　　“？？？”剑琦京香心中飞快分析，反应过来后，直接愣住。

　　一曲结束，尹泽走了出来。

　　“哎呀！唱的真好啊！”角石友幸的夙愿达成，期望也被完全满足了，整个人神采奕奕，就像是年轻五岁。

　　“是老师示范的好，教得好。”尹泽受之有愧的说。

　　明明是精彩的发挥，怎么还不高兴，对自己好严格啊。角石友幸心想。

　　剑琦京香此时走来，不作声的扫了几眼，伸手摸了摸某人的肩膀，又捏了捏某人的脸，好像在找什么面具之类的东西。

　　尹泽有些不解。

　　“是真的，没有画皮。”剑琦京香语出惊人。

　　尹泽突然有点瘆得慌，这二代目以前都遇到过些什么。

　　“难道你真的是天才。”剑琦京香惊异无比，“难道我也真的是天选伯乐。”

　　“真不错，可惜有点瑕疵……”角石友幸突然说。

　　“你听得懂？”剑琦京香更加惊讶，这么稳的发挥，居然还有问题。

　　“没用天上院春马，没用角色的声线唱啊。”角石友幸指出。

　　“嘶。”尹泽也完全没想到这茬，顿时深呼吸。冬马的声线他记得……春马是什么声线他真忘了！

　　“没事没事，没必要复原。”角石友幸又释然了，“你是什么声线，角色就是什么声线。”

　　剑琦京香忍不住侧目。这人竟然比她还会快乐教育。

　　这就是福泽谕吉的魔力吗。

第八十九章 火星不火星

　　“今天辛苦了，下次也请多多指教。”剑琦京香很公式化的和总制作人告别。

　　“有这首歌在，我们行动起来也更加游刃有余了。下回一起吃晚饭吧，我会提前预订龍眠亭的位子。”刚刚听完歌的角石友幸可谓充满动力。

　　“最好订二楼靠窗的……”尹泽神色一动，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经纪人像接孩子放幼儿园般的领走了。

　　两个人出了楼，走到大街上。

　　“我送你一程。”剑琦京香今天开车来的。

　　“我骑摩托。”尹泽直言。

　　“噢，那就各回各家吧。”剑琦京香一点也不拖沓。

　　“不是说还要去见谁与吃喝吗？”尹泽半恼，他面对二代目，总是有种照镜子的错觉，很烦，不由得问。

　　“借口罢了，以后又不会合作，我可不想白费时间应酬。”剑琦京香耸肩。

　　“这怎么能是白费时间呢。”尹泽谆谆教诲，“生意上的事，能不能合作，那得看缘分，即便谈不拢，也权当交个朋友，都是圈子里的。须知做经纪人，人脉、信誉、口碑最重要啊。”

　　“你只是想让他请客吧。”剑琦京香的笑容先是鄙夷，又转化为和蔼，“呵呵，不过你能这么想我是高兴的，说明你亦有统领团队的潜力呀。”

　　“？”尹泽皱眉，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而且我倒是没想到，你唱歌竟有几把刷子，还说看不明白谱子，真是差点被你诓了。”剑琦京香又抱起手审视说。

　　“惭愧惭愧。”尹泽停止琢磨先前的不安，回答。

　　“只是很奇怪，你的唱法与习惯，和千纱太像了。”剑琦京香非常疑惑，“要不是你们的声音条件不同，声线不同，我都以为放的是录歌版本。真令人费解啊。”

　　“雨森老师确实是一位极具功力的歌手。”尹泽正色说。他毕竟主业是声优，出道多年，对声音运用也有许多经验。

　　虽然唱歌和配音是两码事，但都靠嗓子吃饭，也有一些相通之处。靠着平日积累的通用气息熟练度，人生回廊再进行超频，精准控制呼吸器官、发声器官、共鸣器官、吐字器官，这才比较高质量的模仿出这一首歌。软件带动硬件，一直都是人生回廊最擅长的。

　　然而不经过系统化的锻炼，这只是单对单的拙劣模仿，仍然无法自主唱其他的歌曲，绝活哥的歌被Ban，就原地退役。想增加歌库，要继续对单曲分析跟唱。他在这音乐的道路上，只一具精密设定好的提线人偶罢了，远远无法与雨森千纱这样的人士相比。

　　想真正进步，还得从基础学起。

　　就像配音，赶鸭子出道时，还必须靠回廊加油，经过多年打磨，如今不开回廊，裸装也是能发挥专业声优的实力。技术嘛，只要朝着正确的方向努力，持之以恒，必有所成。例如当年海马濑人和武藤游戏前几集喊招数也很生涩，没有劲，等到一两百集过后，一个比一个激昂热血，张力拉满，跨次元同步。

　　尹泽配过那么多的单子，也是被喂出来了。当然，裸装的他和松冈祯丞那种顶尖役者比不了……专业人士之中也要分强弱的呀。至于岛崎信长哥嘛，五五开吧。

　　“还有几首歌，也劳烦姐姐你找老师做示范了。”尹泽不好意思的搓着手手拜托。

　　“这是何意啊？”剑琦京香沉吟，又看了看某人脸上的羞愧之色，顿时睁大眼睛，“我是不会把你介绍给千纱认识的，你死心吧——虽然你和她在音乐上或许有共同语言，但事到如今姐姐我得说句不好听的，这做人呐，得知耻啊！”

　　“我只是想完备一下Live的曲库，姐姐为何又要攻击于我？”尹泽愣住，“我这可都是为了工作啊！”

　　“啊对对对。”剑琦京香表示顺从。

　　两人又切磋了一阵，由于是同类型的社会人，互相都讨不到好处，结果还是各回各家了。

　　剑琦京香坐在车里，先不急着走，慢悠悠的拨个电话。

　　……

　　在相距东京遥远的宁静乡下。

　　柏井一平正待在窄小的空间里，微闭着眼睛，似是思索，似是悟禅，他吐息绵长，仿佛在寂静之中寻找人与自然的和谐，寻找到那绝妙的均衡。

　　咚咚咚。

　　响起了突兀的敲门声。

　　“啥事？”柏井一平问。

　　“你的电话。”老爹声音洪亮。

　　“放着吧，我走不开，待会回电。”柏井一平收敛精神，继续坐功。

　　然而，厕所门被赫然拧开。

　　“不是，爸，什么电话这么急，不能放放吗。”坐在马桶上的柏井一平并着腿，抓着裤衩很是无语。

　　“东京打来的。”老爹无视尴尬的地形环境，很执着的把电话递出着，虽然小厕所里面的气味并不是很清新，但父辈的表情坚毅，很像商业大片里把重要道具托付给主角的可靠硬汉。

　　“行行行，我知道了，你赶紧出去吧。”柏井一平催促。他这几天肚子受了凉，不舒服，这才刚酝酿上呢，状态都被打断了。

　　“嗯。”老爹淡淡点头，一边退后，一边把门关上。但关上后，却没有走远，而是缩在门旁边侧耳倾听。可靠硬汉反转成了野心间谍。

　　妈妈在客厅，看向这边，有些语塞。她自然也很关心某些事，她也看得出，儿子在东京那些年遭遇过创伤，就像鹅卵石被冲刷，留下太多瞧不见的痕迹。但老伴扒厕所暗听的举动，她觉得有点过于前卫或复古了。守坑位，恐怕小学五年级的男生都不会再做。

　　“喂？”柏井一平接起电话。

　　“你交代的事，办好了。”剑琦京香说。

　　“很好，做得漂亮吗。”柏井一平沉声追问。

　　“当然。”剑琦京香歪歪头，“你怎么说话带混响？你在哪？”

　　“呃，在地窖装土豆。”柏井一平说。卫生间声学这种事，不必解释的那么清楚。

　　“你该不会在厕所吧？”剑琦京香无语。

　　“这你也能猜出来！”柏井一平大惊。

　　“唉，这阵子联络。你置身的场景，不是在骗老奶奶的蔬菜，就是下河摸虾，越来越没有昔年电通Man的情调了。”剑琦京香唏嘘。

　　“别诽谤啊，蔬菜都是我帮忙，别人回赠的心意。摸虾是帮大爷收渔网。我退休日子可惬意了，享受劳动，没事还去钓几竿，比在东京勾心斗角安逸多了。”柏井一平轻哼。

　　“就你的水平还钓鱼？那不是次次空竿？”

　　“你怎么敢这样笃定！”

　　“真钓上了东西，会不发朋友圈？”剑琦京香淡淡的说。

　　“好好好，等着罢，改天我整条大的，吓死你们所有人。”柏井一平气极反笑。他从业多年，以利益作饵食，钓过多少人，陷伏多少竞争者，连龙都钓上过，岂会钓不起区区河鱼。

　　“与Side M的合约我已经搞定。”剑琦京香说，“想不到他唱歌还有些水准。”

　　“可惜我在位时没能物尽其用、发掘出来，否则偶像化霸业早就达成。”现在又有一桩因果了却，柏井一平不禁回首野望，但也只是想了想，又问，“《垫底辣妹》破三十亿円了吧。”

　　“对。初代目有何指示？”剑琦京香问。

　　“他这是在不断拉高声优界的上限啊，职业印象被刷新，有他这个例子，往后的声优们走到幕前演戏，估计阻力都会小一些。”柏井一平笑了笑，“以他的性格和处事，业界里应该不会树什么敌人，但名气这么高，得小心背后的新闻记者……指不定都有文春狗仔在追踪了呢。你让他注意点，我可不想在报纸和网络上见到塌房消息。”

　　“他能塌什么房。”剑琦京香平静的反问，“他被传谣倒是有些可能，比如偷偷整过容之类的。”

　　柏井一平张了张嘴，发现完全无法反驳。试问佛系米虫有什么可塌的？

　　“之前不是听说你要搞相亲么？后续如何？”剑琦京香聊起其他。

　　“哦，去和女方见了一面，去附近的大城镇，吃了个饭。”柏井一平说。

　　“没了？”剑琦京香追问。

　　“哈哈，还看了电影。《垫底辣妹》。拍的真不错。”柏井一平高兴的说。

　　“……”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剑琦京香翻了个白眼。

　　“好像还会再介绍几个对象。”柏井一平想了想。

　　“哟呵，这意思是，你搁这做挑选呢？”轮到剑琦京香气极反笑了。

　　“什么话什么话，相亲嘛，本来就是互相挑，互相看对眼。”柏井一平说。

　　“是不是后悔当初在电通当官时，没撩拨女演员了？”剑琦京香开始上套索。

　　“什么话什么话，我那时心里只有事业好吧，你能不清楚吗。亏我以为你是了解我的，唉唉，着实让人伤心。”柏井一平轻松防守。

　　“好好，我的问题。今天就到这，不打扰大佬如厕的思路了，祝你通畅。”剑琦京香挂掉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