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匿友小尘
第四遍...
第五遍....
无论第几次,都是一次完成,中间没有犯错,但也全部没有被采纳。
尹泽从来没有在同一段NG过这么多回,他始终在试错,尝试提供不同的表情和仪态,群众演员们一直来回,也走麻了。
直到因为天色原因,不再适合拍这场。大伙倒也没想太多,毕竟磨戏嘛,干这行的谁还没遇过呢,大家互相道谢,之后收机器收工,换来日再拍。
“喂,你有点不对劲啊,都拍到天黑了?”起初看稀奇的制片人经过几个小时的旁观,早就皱起了眉头,“他场场都是一镜过,按照你手写的计划表来的,你到底觉得啥不对?”
冲田修二陷在导演小椅里,一脸凝重,他用手掌擦揉脸庞和眼角,说出心里早就在担忧的事情,“其实我更希望他错一下……他太精密了,太绝对了,但这场不能这样。”
“那你有什么想法就给他说啊。”制片人略微不满的抱手。
“那样的话,他就只是我手里的一支笔,我设定好的特效。这没有意义。结尾,一定要他来完成。”冲田修二抬起脸,坚定不移的说。
第一百零六章 回忆总有笑
《编舟记》一切顺利。
《横道世之介》的拍摄却陷入了困境。
结尾的长镜头,已经卡了有三天了。
剧组成员的心态从最开始的不以为意,也变得焦躁起来。男主演方案尽出,全被打回,已经是万策尽的状态,来上班只能坐在角落里一边啃糖一边抓耳挠腮。制片人憋了许久,眼瞅是忍不住了,找导演理论了一番。
“就这样干磨吗?不能先拍其他的?”制片人皱眉。
“这段必须弄好,否则没有意义。”冲田修二迟缓的回答。
“你觉得自己是大导演了?可以我行我素了?”制片人重哼,“你这是在徒耗资源,你再这样,就算咱们是朋友,我也得跟资方反应,给你施压了。”
“不用说了,我才是导演。”
“冲田,你会后悔的!”
制片人被怼,更生气了,把话撂下,模样汹汹的直接离开片场,是决定真打算用硬手段让导演收敛这种任性行为。在他看来,这几天单纯是鸡蛋里挑不存在的骨头,是脑子轴了。
吵完之后,片场的气氛也不适合继续拍摄,干脆原地休息。工作人员老会读空气了,没凑着说说笑笑,搬东西的搬东西,要么就是默默把手机调成静音,埋头刷刷手机。
场中,有一个戴鸭舌帽、胸前挂相机、行头老派的男性悄悄咀嚼片场的静默。他叫水野长治,是体育报的电影负责记者,也是“东京电影记者会”的一员。作为撰稿人、评论家,他常常要到拍摄现场取材,当然,这需要得到剧方的许可。
水野长治是老牌媒体人了,近期他听到消息,得知欣赏的新锐男演员连接两部片子,两部电影的剧本也很有挑战性,能充分发挥主演的演技,他顿时大感兴趣。
以前是没机会,错过了具有纪念价值的从零单排,这回一定要去瞧瞧天才的操作实况啊。
于是递交申请,选择日子,整装出发。
但水野长治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一趟过来,没看到秀操作,反倒看到了剧组停转。唔,似乎是遇到难题了啊,不免也被气氛影响,有些担忧。只是他作为外部人员,不方便多话,因而只能停驻在片场,在心里暗暗给众人打气。
本藏真纯在给主演补妆,要说她心里没点抵触情绪,那是不可能的。她虽然不学表演,但跟过那么多剧组,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主演饶是不断NG,状态也没有丝毫受损,每次都能切实贡献安定精彩的演技,这么敬业,真不明白哪里不合心意了。
……尹泽喝了喝水,心情略微有点不淡定,因为人生回廊给的方案已经用完了,人生回廊败北了,这是生涯首败。
倘若是画画,那即便是关掉回廊,需一只手托着参考,他一样可以镇压死线,角逐美学之巅。
但眼下是演戏憁。
咕,难道最后两舞的结局,不是退役,而是被俘虏?
尹泽剥开一袋薯片,他觉得应该乐观一点,不能这么消极。只要超频到400%,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归根结底,果然还是因为能量不足,还是吃的不够多。
“导演好像在叫你过去。”本藏真纯拍了拍男演员的肩膀。
尹泽转过头去。
冲田修二站在远处,提着两瓶袖珍罐的饮料,正在招手。
……
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说是找找灵感,更像是一起结伴出来遛弯压马路的。
“味道不差,什么牌子的。”尹泽喝了一口饮料,回味了两下,去看商标。
“你看起来没什么怨气啊。”冲田修二叹了口气,“我都做好被你骂的心理准备了。”
“我身为超人气声优,骂人是要收费的。”尹泽摆了摆手。
“是么,收多少?”冲田修二还很较真的问。
“不开玩笑啦,我的演技有没有水分,我自己知道。你不满意,一定是我的发挥不好,我更多只有羞愧,又怎么会有怨气呢。”尹泽说的是实话。
他们走到一处高高的台阶,直接坐在梯坎上,望着下方规整的小町建设。小小的城镇,寂寞的长街,亦能仰望碧空,信步遐想。
“其实恰恰相反,你演的很好。”冲田修二把手搭在膝盖上说,静静地说,“镜头里的你,甚至已经不是你了。真的像是书里的世之介啊。”
“那为什么……”尹泽欲言又止。
“说来也奇怪,我之前看完小说时,就联想起了你。”冲田修二拿出那本原作小说。
这本不算厚的书,讲述了一个男孩在大学时期的故事,初入社会、情窦初开、历经友人聚散、亲人辞世。后来男孩为了拯救他人,英年早逝。普通,普通的仿佛就在身边。
“当然,我绝没有认为你会走的很快的意思……”冲田修二顿了顿,“只是,我和这些书里的角色一样,在想起某个人时,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那就是遇到这个人,真的是太好了。光是有遇到你,我就觉得比别人幸运太多了。”
“我相信这样的想法,也同样存在于你身边周围人的心里。”冲田修二说。
尹泽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回答,只是有些吃惊。
“在这个160分钟长度的剧本里,出现过一句关于世之介的内心描述吗?”冲田修二问。
尹泽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一句也没有,一句都没有,明明是主角。关于这个人是如何的,总是经由其他角色之口在转述。人们聊着这个人,聊着这个他们眼中的人,聊着这位人生里的难忘的过客。
“有时候,天黑了,晚上在被窝里,会莫名的想自己死了会怎么样。不是抑郁哈,单纯就是有这么个念头,毕竟生死总要面对,所以就不禁会好奇。”冲田修二把书放在两人中间的地上。
“应该会有人哭吧。”尹泽接话,眯着眼睛,目光去追天上的白云,“在我们那儿,人死之后会办追悼会,一般是办三天三夜,有的只办三天两夜,第三天凌晨就送往殡仪馆。”
“是火化吗。”
“现在都这样了吧。”
炙热的高温火焰很快便能焚尽肉身,快到人生好像只是一眨眼,一个梦,只留下白骨,个别的大骨头,还需要敲裂,才能全部放入骨灰盒。心力交瘁,于心不忍的家属们,这时会恳请工作人员轻一点敲。哪怕深爱的人已经彻底离去,感受不到痛苦,他们仍然心疼。
尹泽觉得自己应该要比普通人更多去想生死的问题,因为他死过一次,而在这个世界,他也不可避免的会迎来第二次死亡。
我的两次死亡,应该都会有人哭吧。时隔多年后,当他们再想起我时,会觉得因认识我而高兴吗,会笑吗。
“抱歉,和你说了些奇怪的话。”冲田修二捏了捏头发,“结尾这段果然还是先跳过吧,明天拍别的部分,你觉得呢?”
“回去之后,再拍一场吧,就一场。”尹泽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误打误撞,但你的想法是对的。”
不用去演,何必来演。
时间会溜走,喜马拉雅山上也有贝壳化石。人,这只笨鸟,飞多远都会留在爱他的人的笑容里。
我们都是这只笨鸟。
我就是这只笨鸟。
我应该是这只笨鸟。
……
在最后的时间里,剧组进行今天的最后一场本番拍摄。
尹泽站在预定的位置上。
他没有唤出人生回廊。
只是用自己普普通通的记忆力在想那些翻都翻篇的,老黄历般的事情。
想起小学门口前那条每天往下掉树籽的泥路,想到曾经吵架的同桌。想起老家用柴火灶炒青椒肉丝习惯只放酱油不放豆瓣酱,想到拴在农家门旁,爱献殷勤讨卤鸡翅吃的土狗。也想到一场自己不能见到的,关于自己的葬礼。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没有答案,没有是非。
阳光在城市大楼的玻璃幕墙之间反射,白天愈来愈长了,尹泽抬手挡住阳光。
路上几乎没有车辆,马路和高架桥都显得很巨大。一只小灰狗蹲坐在路边,它的毛上沾着灰尘,走起路来,屁股和尾巴一摇一摇的。尹泽拿出那个他已经玩上手的相机,笑着咔嚓的给灰狗了一张。小狗听见声音半转过头,大眼睛里写着清澈的懵懂。
尹泽抬起脚步,轻盈的穿过街道。
微风迎面,轻抚双颊,风也有气息。
花季尚早未至,一枝纤细的枝丫从樱树的树干伸展出来,枝丫的末端开了一朵还未完全绽放的樱花。尹泽用指尖点了点,枝条婀娜轻垂,他拿起相机,摁下快门。
放学后的中学女生结伴而过,这个时间回家太早,去涉谷玩又太晚,女孩子的脸上充满纠结的意思。
有一堆小娃娃在玩家家酒,有的人拿木条装勇士,有的人拿纸做的玩具枪当牛仔,真可谓不同世界观的战力在对抗。
尹泽拿出吃煲仔饭的气势,如此邪魔气质令身怀多元宇宙之力的小孩儿们四散而逃。
望着小娃娃活泼欢快的背影,说不羡慕,那都是骗人的。
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渐渐浮上心头。
好在我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你们也都老了吧,你们现在,在哪儿呢。
尹泽加快步伐,慢慢变成跑,奔跑,用劲的奔跑,感受迅速鼓动起来的心脏,感受喉间的干燥与温度。
头一次跑的这么用力。
卷卷蓬松的头发,透出十足的稚气。
……
冲田修二默默从监视器的后面站起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鼓掌。
水野长治远远看着那个弯着腰,用手撑着膝盖,跑到一场大汗淋漓的人。
戛然而止的镜头。
戛然而止的男孩的一生。
他没有见到更多了,也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天才发挥。
但为什么,见到那个身影,心里会有一种酸楚的幸福感呢。
是不是阳光正对了眼睛,水野长治一阵无言,他抬手揉揉眼角,发现眼眶有些涩。
第一百零七章 杀青一号位
老资历的电影记者没过多久,就带着微笑离开了,他甚至都没有去和欣赏的男演员交谈两句。他也不去分析那段奔跑,没有分析的必要。在电影领域中,有些表演已经超出了技巧、技术的范畴——情景、故事、情绪、光阴,种种元素交织之下,有的表演已经升华,成为了人生中的某样东西,某种缩影,人们光是看着它,便不由自主的被触动,而后伤怀了。
有人将这些拂动起心胸涟漪的镜头称为“名场面”,有的则偏爱的称其为“经典”。
那道身影,如此与蔚蓝的天空相称,却又像要消失似的轻轻摇曳在通透眼瞳里,只留下让人怀念的阳光般的温暖味道。
青丝带赏,这是水野长治所在的“东京电影记者会”主办的电影奖项。
新锐男演员曾经获得第57届青丝带赏的最佳新人提名,没能切实获奖。水野长治当时略感遗憾,但也坚信,获奖只是时间问题。然而流星的速度岂能以常理量之——
今天这份长镜头,足以角逐日本电影四大赏之一的青丝带最佳男主角!
水野长治已经做出决定,他要为这部电影的评选出力,为世之介投票!将精彩的作品推广,传递作品魅力,正是他这位媒体人的本职工作。
冲田修二对着监视器的回放画面,默默擦拭眼角。
制片人姗姗来迟,在理清状况后,发出一声轻哼,立即停止了对男演员的维护,重新读档继续诋毁之路。人格切换了属于是。
本藏真纯在震动之余,心里又有一点空荡荡的。她感觉自己的妆造技术没能跟上这场神来之笔,她很抱歉,在以往的配合中没有能令主演发挥出全力。
下班之后,尹泽骑着摩托去市内溜了一圈,在半山处,倚靠着车身,拿着瓶水,静静欣赏夕阳的景致。年景虽云暮,霞光犹灿然。
手机振动,相亲相爱柏井系的群聊弹动起消息。
一张照片。
在余晖的重山叠峦前,相片里的两人被夕光烫得明亮耀眼,柏井一平戴着遮阳草帽,拄着锄头,满脸的扭扭捏捏,有点害羞的样子。他背后的剑琦京香,女侠客似的嘴里叼着根草,一只手把柏井一平拽着,另一只手拿手机在自拍。两张脸都快贴在一块了。
这场断续缘分的结果,已经不必多言了。
松冈祯丞抢先冒泡,啊啊啊啊的开始打字刷屏。
大西沙织连发泪目小表情。
佐仓绫音不停恭喜。
岛崎信长直接在问什么时候搞喜宴,他要来送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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