型月,小开也算开? 第123章

作者:式模式

  “波吉亚家族的祖训便是为诺维亚大人献上一切。”

  年幼时,曾这样被家族的老人这样说。

  为何呢?

  孩子这样询问。

  “我们家族,是从罗马那边迁移过来的,当时我们的先祖已经很饿了,已经到了快要饿死的地步,同时家里的父母以及妹妹都在等着,然后就被从安纳托利亚带着路修斯一路来到罗马的诺维亚大人给予了食物,这才活了下来的。”

  这.......好蠢,愚蠢的祖训。

  孩子曾在心里如此呐喊。

  他记得自己在心里喊出的内容,而这全心全意的呐喊就是如此冲动且突然,感觉先祖是个蠢蛋,愚蠢地说出这一影响后代的可悲又粗糙的话。

  但实际上,亚历山大六世并不讨厌诺维亚的理论,也在很小的年纪就有了对诺维亚的见解。

  世界与人类全都既冷酷又残忍,但是,那个人不认为冷酷、残忍与下流是人类该有的正确样貌。

  那个人不愿那么认为,一边是多到让人厌烦,不忍卒睹的下流行径,一边是寥寥可数,值得景仰的高洁情操,如果要选一边站,他宁可选择高洁而不是下流。

  这份心愿与寄托──被教会形容为‘不希望会有认为善良是弱点的世界存在’。

  即使知道这世界恶毒而冷酷,但绝不认为这是对的,也绝不屈就于冷酷的现实,不是视为一种需要追求的理想,而是作为自身尊严的宣言。

  也许千年之前的时代与现在的时代已经有了变化,那个人和亚历山大六世看见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亚历山大六世至今也无法像他那样相信世界或人类。

  可即使如此,他相信有一种期盼是相同的——

  父母为孩子付出,并不求回报。为孩子无私地付出,父母就会感到快乐,为朋友做事的时候,同样不需任何报酬,就会很开心。人与人之间发自善意为彼此付出而感到喜悦,这就是真正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同时是最美好的事。

  “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何要与马丁进行神学辩论。”

  闻言,教皇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坐在古色苍然的扶手椅子里沉默着,随后开口回答道:

  “就如开启大公会议的初心一样,必要的争论是必须的,就让我看看这位改革的路德,能否和昔日的奥古斯丁阁下一样吧。”

  正午来临,吸引全欧洲目光的神学辩论赛即将在一向庄严的教堂内如火如荼地进行。

  教堂内部,高耸的穹顶以壮丽的壁画装饰,这些壁画描绘了众多圣徒和使者的传奇故事,他们的形象在光影的交织下若隐若现,仿佛也在默默注视着这场辩论。

  彩色玻璃窗透过的光线,在教堂内部洒下斑斓的光影,为这场辩论增添了几分神秘和庄严。

  大厅中央,一张由深色木材制成的长桌,将双方辩手分隔开来。桌子上摆放着厚重的经卷和手稿,这些文献不仅是辩论的参考,更是智慧的象征,经卷的边缘被岁月磨损,透露出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熏香和纸张的香气,这种气味让人感到一种肃穆和虔诚。

  一位老人和一位中年人站在长桌两侧,他们的身影在光线的映照下显得庄严而坚毅。

  中年人便是宗教改革者德意志人马丁·路德。

  在听众席上,人们或坐或站,他们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与马丁·路德·的身影,脸上都写满了紧张与期待。

  “马丁你现在来向我忏悔,收回对教会的不敬之词,如何?”

  亚历山大六世笑了笑。

  路德“哼”了一声,站在台中央,“不敬教会?众所周知,罗马教会的权威和地位,只不过是在西罗马灭亡以来,由人所建,并非被神所赋予。”

  “哦?我可以理解你是在狂妄无礼,藐视教皇和整个教会吗。”

  “现在的罗马教会要是没有奥古斯丁阁下,又哪来的现在?在更早的古罗马时期,没有我主耶稣与圣者诺维亚,又哪来的教会?教会自建立以来,已经让信众对‘善’的信从,渐渐沦为了对教会权威的盲从。”

  台下被路德带来的学生们发出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对此,亚历山大六世面无表情,接着说道:

  “那么,你承认《马太福音》是真实的吗?”

  路德点了点头,“当然是真,四位圣徒所著福音书哪能有错、有假?”

  “既然这个你不能否认,那么我问你,《马太福音》第十六章第18节怎么说?”

  路德缓缓走到台前,面对着底下自己带来的学生,开始朗诵:“我还告诉你......”

  有了路德的起头,他的学生们便齐声背诵完了后面的部分,甚至教会的人也开始了背诵。

  “......你是彼得,我要把我的教会建造在这磐石上,阴间的势力不能胜过它。我要把天国的钥匙交给你。凡你在地上捆绑的......”

  “好了,就到这里吧。”众人的朗诵被路德的手势所打断,但仍有几个小声背完了最后几句:“在天上也要捆绑;凡你在地上释放的,在天上也要释放。”最后几句的声音渐渐稀薄。

  “既然你不否认福音书,那么你当如何解释耶稣基督的这话,要让彼得建立教会?”

  教皇耐心地等待全场安静下来,随后质问。

  “教皇,亏你还是举世闻名的神学家,研学圣经数十年,日夜朗诵经书,却有视无睹、有耳未闻。”

  “哦,你且说说如何解释这句话。”

  “因为这些年你日夜所读的这句话,理解得完全是错的。”

  “错的?”

  这一次不仅亚历山大六世一脸茫然,就连台下的诸多听众也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对,我来问你,使徒彼得的名字:‘彼得’是什么意思?”

  “‘彼得’的原意是指小石头,拉丁语是Petrus。”

  “那么,石头的拉丁语是什么?”

  “Pedra。”

  “这不就明白了,Petrus是Pedra的小词。”

  路德指出了其中的联系,但还是卖着关子没说明白。

  随即他摆摆手徐徐说来:“由此说来,《马太福音》中这句话‘你是彼得,我要把我的教会建造在这磐石上’,并非你所理解的意思:我主耶稣要让彼得建立教会。而是耶稣对彼得说:你只是一块小石头,教会不能建立在小石头上,而是要建立在磐石上,这句话中的‘磐石’指的就是耶稣基督。”

  路德顿了顿,看着教皇说,“因此,这句话中耶稣用了比喻,说使徒彼得不能担当此大任,而且事实上,担任大任的是圣诺维亚,既非彼得,也非奥古斯丁,现在的罗马教会没有属于灵的权柄!”

  马丁·路德所坚持的真理是:“义人必因信得生”。

  其来源是“因为上帝的义,正在这福音上显明出来;这义是本于信以致于信。如经上所记,义人必因信得生。”这一句出自罗马书的经文。

  “靠着上帝的义,上帝通过恩典和怜悯使我们因信称义”,这是路德的神学观的基石。后来,从这个思想衍生出来对赎罪券的否定,进而对教会和教宗的赦罪权柄的否定,对教会礼仪的否定,从而与罗马教会分道扬镳。

  亚历山大六世明白路德的意思了,但他面带笑容的,又一边摇头一边说:

  “你这是强词夺理,按照你的想法,人人都有解释《圣经》的权力,那么,每个人理解的并不一样,如何确保你自己理解的,就是真理、就是圣言。”

  “你说得没错,每个人都有理解《圣经》的权力,并非一个罗马教会能够统一管理和解释。人人都能够因信称义,只要他是虔诚所向,人人都有这份权利,正如昔日圣诺维亚所言‘无论是谁都一样,你便有了钥匙。’”

  此时路德转向在座的听众,“我们不需要教会教我们如何理解。就刚才这句话来说,你们教会的解释,就误导了我们信众数千年!”

  “对!我们不需要罗马教会!不需要教皇!”台下一位激进的学生大声回应,引起众人一同呐喊,“不需要教会!不需要教皇!”

  亚历山大六世见只有路德的学生一同呼叫响应,微微叹气,“马丁,你这是在走一百年前、被判为异端邪说的扬·胡斯的老路,你这是在造反,我想劝告你,你想被火刑烧死吗?”

  ──1455年11月7日的早晨,法兰西巴黎圣母院之内拥挤不堪。

  所有问询赶来的教士和市民,他们的目光都投向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六十七岁,面色苍白,泪眼婆娑,她叫做伊丽莎白?达尔克,她是贞德的母亲,此时此刻的伊丽莎白在身旁两个儿子的支撑下,泣不成声地哭诉着。

  “我的女儿,她在田地和牧场中长大,我使她接受洗礼和坚信礼,并在敬畏上帝的气氛中抚养她长大。鉴于她的年龄和简朴的生活条件,我尽我所能教她尊重教会的传统。”

  她的话断断续续。

  “我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教堂里度过,她每个月都会忏悔和接受圣餐,因为法兰西的人民遭受了如此多的痛苦,她心中对他们怀有极大的同情,尽管她年轻,但她仍会以极大的奉献和热情为他们斋戒和祈祷。她从未想过、说过或做过任何违背信仰的事。”

  她的声音起起伏伏。

  “某些敌人在宗教审判中传讯了她。尽管明确否认,提出了上诉,但在没有任何辩护帮助的情况下,她还是遭到了背信弃义、暴力、不公正和有罪的审判。法官们对她进行了错误的、可恶的和刑事的控告,并以残酷的方式用火将她处死。”

  年老的母亲悲痛地诉说着,但并不绝望,因为她的手中握着女儿平反的希望——由罗马教皇加里斯都三世颁发的诏书,诏书命令巴黎主教和兰斯大主教重新审查对贞德的指控。

  从这一天开始,一系列关于贞德案件的调查在巴黎圣母院启动。

  1456年,也就是贞德去世二十五年之后,教皇加里斯都三世宣布,贞德是为了捍卫她的宗教,她的国家和她的国王而死,她是当之无愧的殉教者。

  其实,当贞德母亲鸣冤的哭诉回荡在巴黎圣母院时,便早已说明了一切。

  “——是这样吗,法兰西的人听见天主之声,在那仿佛带着痛楚的平静之声之下去拯救民众。

  只为梦想明日的人,为了村庄,为了国家,为了主,选择了战斗之路。再见了,栋雷米的贞德,你梦想中的幸福,现在仍在栋雷米的天空中,仍在诺维亚大人所守护的世界之中。”

  掠过村庄的光线虽然微弱,却很美丽,即使看不见天空的光辉,却依旧美丽。

  这是六十多年前的往事。

  对于亚历山大六世而言,那毫无疑问是他的黄金岁月。

  “千年以来,众多耶稣的使徒、圣人,被烧死的还在少数吗!我路德只是不承认教皇的权威,否认罗马教会的权柄,但并不表示,我要造反。”

  “马丁啊,历史上异端所带来的造反和流血,还少吗?”

  此时路德已经无法听进去任何话了,他面对着自己带来的学生大声说,

  “既然这位神学家已经说了,我们是胡斯派,那我们就大胆地承认这一点,我们不需要教宗!不需要教会!”

  “不需要教皇!”

  “不需要教会!”

  年轻人的呼喊声冲出了罗马,飘向了西欧世界。

  然而,一场关于神学辩论的论战又岂会是那么快就会结束的?

  在这种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情况下,只能延长时间,最终迎来休战。

  在今日辩论赛结束后,当众人缓缓退场,待在原地注视着壁画的亚历山大六世,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看了眼‘艺术家’们离去的背影。

  “你——”

  那一瞬间,在那些模糊的身影之中,在模糊的身影之中交谈的那个声音,那仿佛是比起罗马的永恒更加遥远的声音,那个人似乎意识到了他的视线,望向亚历山大六世。

  其实对观看了全过程的法维亚而言,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幻觉,也或许真的是幻觉。

  因为对于声名狼藉的亚历山大六世,他想起了一个在罗马时期所遇到过的孩子,不,准确地说,是所有那样的孩子。

  营养不良,皮包骨头,灰头土脸,面容消瘦,衣衫褴褛,两眼无神,所有那样的孩子和富裕家庭里的孩子那又白又圆的小脸足以一眼辨别出。

  “大,大人,谢谢,神的恩赐。”

  “嗯,那就多拿点吧。”

  “真,真的吗,就算让我死掉,也没关系.....妹妹、妈妈、爸爸.....还等着......”

  “等着的话,那就快些回去吧,别等急了。”

  “谢谢.....”

  过往的记忆涌入脑海,当法维亚抬起目光,发现老人已经跌跌撞撞的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了。

  “罗德里哥,你是可敬的信徒。”

  这句简洁的话语,却明确地传达出了法维亚发自内心的话语。

  光是这样,对于老人来说就够了。

  在永恒之城响起的这一声音,是这场辩论战最后的──对老人而言最大的祝福。

  可是,亚历山大六世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话。

  “谢谢........”

  自老人的唇中流出的并非祈祷,仅仅是,出于无尽感谢的一句言语,一如昔日的罗马时期的那位孩子一般。

  “其实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

  法维亚抚摸着老人的脸庞。

  像在发怒。

  像在感叹。

  像在悼念。

  像在欢喜。

  像在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