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月
多来点!
坐在这么多大佬中间,就好像坐进了看不见的堡垒里,原本只要风吹草动就会被巨人一脚碾死的蚂蚁也安全起来了。
以至于,根本体会不到此刻灵堂中早已经凝结成了实质的压力。
杀意、憎恶和愤怒,仇恨以及饥渴……
荒原之中的兽类们爪牙相见,冰冷的气息纵横交错,就连屋檐上坠落的雨滴,都冻结在了半空之中,宛如凝固。
空气中,簌簌齐舞的微尘惶恐震颤,却不敢落下。
在这短暂到难以察觉可是却漫长到煎熬灵魂的寂静,只要一声喝令,一个眼神,甚至一个动作,便足以点燃最后的导火索,引发前所未有的荒集内乱。
可在那之前,轮椅上的陈行舟轻叹着,沙哑的咳嗽起来。
狼狈的抬起手,擦拭,嘴角和口鼻中渗出的血丝。
刚刚换的正装之下,蔓延开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伤口崩裂了,可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慢条斯理的说道:
“在这之前,有件事情,必须要告诉你。”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瀛台山,有幸,觐见魁首。”
瀛台,魁首。
当这两个带着万钧之重的词出现在灵堂之内的时候,死寂中,甚至就连粗重的喘息声和口水吞咽声都消失不见。
仿佛连野兽的魂魄和凶性也被慑服了。
在游走在大海之上的瀛台山上,被所有白鹿追随者所憧憬和敬畏的魁首,也只有一个……曾经整个联邦暗面的主导者,在百年前一手平定了荒集分裂之灾,踏着前任的尸骨登临魁首之位的白鹿天人!
自从他对万人之上的威权失去兴趣,撒手不管之后,已经有十几年未曾传出过这位被称为隐者的魁首消息了,而曾经被统和的联邦暗面又再一次理所当然的迎来了分裂,彼此斗争不休。
而现在,当魁首的意志再度显现的瞬间,所有人便都已经本能的,屏住呼吸。
“我跟他说,雷老爷子已经年迈,日渐昏聩,逐步背离白鹿之道,一旦有朝一日撒手人寰,恐怕麾下的人马就会立刻失控。
荒集失位愈久,斗争失控,恐怕就将成为成众矢之的,历代话事人数百年之成就,就要毁于一旦。
就好比,现在……”
自间歇的呛咳和喘息之中,陈行舟缓缓说道:“魁首问我,想做什么?我回答的是,收拾人心,铲除祸患,重整失序的荒原。
倘若侥幸能成功,就做个泥塑木胎,野蛮生长或许也是一种荒野定则……他同意了,说,让我试试。
所以,我们打了个赌。”
“——我赌我能活下来,而我‘死’后,崖城的事情脱不了我的预料和掌控。”
陈行舟笑起来了,展开双手。
显现出胸前那一片弹痕中所侵染而出的猩红。
这是魁首下达的指令。
直到现在,那一道漆黑的创伤依旧无法弥合,就算有了万灵药的辅助,也留下了一辈子都无法抹去的痛楚。
而同时,这一份痛楚,便是与死相争而胜者的荣勋!
如是,傲慢的俯瞰着眼前的对手,告诉他:
“这场赌局,我赢了。”
第143章 龙蛇
这是一场赌局。
以陈行舟和雷耀兴的一切为注的赌局。
由云雾之外的魁首做出裁断,见证全局——从那一枚彻底击溃平衡的子弹射出的瞬间,便已经开始。
没有弄巧、也不存在伪装和演戏的余地。
要么就这么滑稽的死去,要么活着从地狱里爬出来,伸出手去抓住自己想要的一切!
这便是魁首提前给陈行舟下的绝罚,因为他为了一己之私,欲图将崖城的荒集推向众矢之的,罪该万死。
而从那一颗子弹开始,崖城的荒集只有两种结果。
第一种是雷耀兴压服了所有人,以更胜过雷武业的手腕和力量登基加冕,成为货真价实的崖城话事人,届时陈行舟便是跳梁小丑,不值一哂。
第二种是众怒之下,雷耀兴向前无门,回头无路,没办法一锤定音,也无法掌控局面,以至于威胁到了所有人的安危。
当默契和平衡被打破之后,从死亡中回返的陈行舟代表其他所有的参与者,清算一切。
现在,胜负终于自灵前分出。
雷耀兴终究没有掌控荒集、重塑荒原的能力。
或者说,在陈行舟的干涉和引导之下,一步错,步步错,积重难返,以至于一手将局面崩坏到如此程度。
而原本被人忽视的陈行舟则在睁开眼睛之后……在短短的一夜之间,通过许诺、威慑、谈判与阴谋,再度将一盘散沙重新整合。
长夜已经结束了。
今日过后,崖城暗面将再不复旧观。
雷武业已死,最后的痕迹也将彻底自荒集之中抹除,昔日死水一潭的制衡和对峙将永不复还。
不,或许当雷武业为了延续自身的地位和权力,刻意的令荒野陷入僵化和陈腐时,便已经招致了来自白鹿的厌恶和轻蔑。
天元钟爱制衡和稳定,可白鹿所要的,只有能者居上的淘汰和弱肉强食的循环。
崖城的死水已经腐烂太久。
而在这短短半个月的时光里,自陈行舟的推动之下——这些年他们应打的仗,应献上的猎获和斗争,便已经全部向白鹿偿还……
甚至绰绰有余。
这是所有人心甘情愿的向荒野献上牺牲。
为了利益,为了野心,为了仇恨或者其他……
而随着老朽无能的蠢物们倒下,蔓延的血水中,已经有新的种子领受白鹿的恩赐。
野心和渴望自荒原之上再度萌发,年轻的野兽们饥肠辘辘,不可一世的横行,渴望向一切发起挑战。
新旧交替,已然完成。
自此往后的一切,都将和昨日再不相同。
“放弃吧,兴少,大家都不会服你的。”
陈行舟轻叹着,展示着自己身后的支持者:“叔伯们不撑你,老板们不站你,大家都不挺伱,就算是我死了,你难道就能登临大位么?又有谁会信你的许诺和保证?
话事人的位子,你注定已经没指望了。”
他说,“今天下午之前,离开崖城,荒集还有你的容身之地。”
轰!
毫无征兆的,晴天霹雳。
原本门外的老林骤然破空而至,挡在了陈行舟的前面,缭绕火焰和浓烟的手掌显现诡异的轮廓,死死的挡住了那空气中所斩落的无形刀锋。
整个灵堂都轰然一震,自狂澜之中鲜花飞起,凋零着落下,满目狼藉。
“你说不行就不行?陈行舟,你他妈的又算什么东西?”
雷耀兴的眼眸猩红,轻蔑的瞥过他和他身后的那群人:“你以为靠着一帮土鸡瓦狗,就能赢过我?
这里还轮不到你发号施令——魁首要我的命,就让他来对我讲!
你想要我的命,就自己来拿!”
此刻,伴随着雷耀兴的话语,灵堂之内的诸多人猛然起身,再不顾及的显现出灵质波动,恶意狰狞,望向陈行舟和他身后的人。
局势?强弱?众望?
对于野兽而言,那都是没用的东西,不值一哂,穷途破路的走兽尚且知道背水一战,究竟谁做话事人,打过才知道。
就算活着的未必赢,可死了的那个,绝对做不了!
“很好,事已至此,我已经无话可说。”
陈行舟轻叹了一声,最后说道:“交给您了。”
说着,他回过头来,看向季觉。
“啊?”
季觉呆滞,懵逼,差点没拿稳瓜子。自所有人的视线里,脑子嗡嗡作响——啥玩意儿啊?咋回事儿啊?交给我有个鬼用啊!
哥们是来吃瓜的,你们白鹿你死我活关我屁事!
可紧接着,有轻柔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好的。”她说。
当季觉错愕回头的瞬间,几乎以为是小安也来到了现场。
可那不是小安,而是另一个昨晚才刚刚道别的身影……
——安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搬了板凳过来,坐在他身后,可季觉却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和动静。
甚至在枯燥的等待之中,她还顺手给季觉后脑勺上扎了个三个小辫儿。
而自始至终,季觉都毫无察觉……
而现在,少女起身走出,向着眼前的纷争时,便再无人能够忽略她的存在了。
眼眸之中,曾经像是群星闪耀一般的光彩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宛如夜色一般看不见尽头的漆黑。
再看不出轻柔甜美的笑意,只有漠然疏冷的平静。
在等待了如此漫长的时光,经历了诸多预料之外的插曲之后,属于她的工作终于开始了。
曾经所有鲜明的特征此刻全部从她身上消失了,当安凝主动抹除了一切色彩之后,此刻走向灵堂的只剩下了魁首之意的执行者。
宛如荒集化身。
白鹿猎人走向纷争。
就这样,向着所有的人,抬起了右手,展示着佩戴在上面的纤薄手套,如血猩红。
漆黑的白鹿徽记显现光芒。
“今日,我代表魁首传达裁断——”
她凝视着诸多震怒或者惶恐的野兽,漠然宣告:“崖城之争到此为止,切勿再起争端。无能者逐出,不从者死。”
自短暂的停顿之后,白鹿猎人最后发问:
“——现在,荒集在此发问,汝等要反叛魁首么?”
一瞬间的死寂里,除了陈行舟和雷耀兴之外,所有人竟然齐刷刷的后退了一步,神情动摇,很快,原本狂暴的灵质波动尽数消散。
甚至还有人主动的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和配枪,再三后退。
老林依旧岿然不动。
而就在雷耀兴身后,诸多的沉默的支持者里,有人神情变化着,咬牙收手转身匆匆离去;有的人犹豫之后,向后退出。
到最后,就连最亲近的助手和下属,都在白鹿猎人的俯瞰之中驯服的低下了头。可看到依旧挺立狰狞的雷耀兴时,便不由得低声劝告:
“兴哥,留得青山在啊……”
“兴哥!”
雷耀兴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那些人的拉扯。
面色铁青。
他冷眼凝视着周围那些退让开的人影,最后,看向了安凝,杀意狂暴,如同笼中困兽,被无形的锁链所桎梏一般,难以挣脱。
只是咬牙,强撑着,不肯低头。
“安家来的人啊……”
他从牙缝里挤出冷笑:“嘿,还真是,好久不见啊。”
安凝只是抛过去了一个盒子:“来之前,阿公说,看在和雷武业的那点微末交情的份儿上,让我给你带个东西。”
她说:“希望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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