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之上 第241章

作者:风月

  他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捏著手里那一块至今未碎的灵质结晶:“我、我姑姑还没找到,我……我要留下来。”

  说著,他又从掌心之中凝聚成出了另一块结晶,以灵质封锁固定:“这里有一封信,童队长交给老师就好了。

  大家一路以来救我不止一次,这是我一意孤行,同其他人无关。”

  童山收下了灵质结晶,什么都没说。

  “我,不太清楚,都很危险啊。”蒋悬挠著下巴,“既然许观有办法,那就先试试呗?大不了就是死嘛,拼一个够本,拼两个不亏,拼三个赚了。”

  “喂,好像我才是大群吧?”

  姬柳笑起来了,沉吟半天之后,叹了口气:“我和小雪是服从命令的,由童队你来决定吧。”

  “我还没说话呢,你怎么就代表我了?”姬雪恼怒瞪眼。

  姬柳瞥了一眼,耸肩:“那你说——”

  “……”

  姬雪吭哧吭哧憋了半天,越发恼怒,狠瞪了亲哥一眼:“俺也一样!”

  许观神情复杂,到底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再怎么迟钝,现在也应该明白他意思了。

  “你真的考虑好了么?”他郑重发问。

  “没考虑好,一头雾水,一团乱麻,没把握,不清楚。”童山直白回答:“状况如此,我不勉强。

  我作为上司,必须考虑下属的意见。

  这一次,我把话说明白点。”

  童山双手抱怀,环顾所有人:“状况如此,未来难料。犹豫下去只能等死,要么赌一把概率,逃出去。

  要么留下来,做一把化邪教团的心腹大患!”

  “同意!”

  姬柳举手,不假思索。

  姬雪慢了一拍,顿时又怒,狠踹了亲哥一脚:“我也一样!”

  “啊?这回事儿么?”蒋悬顿时恍然,咧嘴,“早说嘛,反正回去不也是继续派到前线来?这么一看,没啥必要嘛。”

  “……”

  许观犹豫了许久,叹息,“我没意见。”

  一时间,寂静里,楼封还在错愕惊喜的时候,童山的目光最后落在季觉的身上。

  “大家都决定了啊。”

  季觉不解,“干嘛问我?”

  “你和楼先生跟他们不一样。”

  童山叹息,“你们不是安全局的人,没领过天元一分钱……你们是我拉进坑里来的。崖城什么吊样子,我跟你一样清楚,更没道理号召你站出来大局为重。

  工匠本来就没有卖命的义务。”他犹豫了一下,保证道:“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会优先考虑撤退。”

  “……你都说了,我不是安全局的人,也没道理为这一副烂摊子卖命了。”季觉叹息。

  童山沉默无语。

  “可我到底还算大半个崖城人吧?”

  季觉越发无奈,自嘲一笑:“我在这里住的还挺习惯的,可以的话,再多住上个十来年也没问题。

  这种时候,总不能袖手旁观,自己拖家带口的跑路。”

  天灾之恶劣,他早已经亲身体会。

  人祸之恐怖,恐怕尤在其上。

  一旦泉城爆裂,恐怕大半个海州都被会污染卷入其中,沦为此般魔域。

  这么多年,泉城沉沦自黑暗里,事到如今,即便藏身在地下,他却依旧能够听见泥土深处,那幻觉一般不断回荡的隐约哭号和哀鸣。

  太多的血泪了。

  所谓的死亡,所谓的绝望……

  可这样的地狱,究竟还要创造多少才够?

  究竟又要令人作呕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他可以不做安全局的朋友。

  可他和化邪教团,早已经是敌人了!

  从那群狗东西,把漂流的时墟送到崖城的那一瞬间开始起……仅仅才死了一个连城,根本不够!

  即便做不了一个好医生,可他至少可以做个好工匠。

  总有脑子有坑的人喜欢说什么‘垃圾就是放错地方的宝藏’,可有些垃圾就是垃圾,从骨子里就无可救药,倘若真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价值存在的话……

  那他能做的,就是去将放错地方的良材美玉们,送回他们原本应该在的地方!

  死寂之中,季觉伸手,弹动了骨刀的锋刃,倾听那细微的鸣叫,自铿锵悠远的余音里,抬起头来,看向童植物的严肃面孔。

  忽的,慈悲一笑:

  “——事到如今,还能加钱吗?”

第216章 黑暗中

  泉城里,仿佛永远的夜黑风高。

  诡异的流光自夜幕之上不断涌动,就像是极光和霓虹丢进搅拌机里打成汁之后再不厌其烦的一层层均匀涂抹,令人作呕的同时,时间久了,感官居然渐渐诡异的开始习惯。

  甚至,感觉这一幕风景也变得司空见惯起来,无比寻常。

  而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季觉心中不由得警惕。

  孽物邪愚的污染往往都是潜移默化的。

  很多时候,并非肉眼可见,有可能是戒酒会上的一次分享,一个醒来之后记不起的离奇梦境、家里一个不起眼的摆件、书中某个颇为古怪的故事,乃至一碗常见的云吞面……

  因此,才能称得上是流毒。

  在觉察之前,当事人往往在不知不觉中便已经向著邪愚靠拢,到最后,只需要一缕火花,就可以点燃柴薪,再无法把控。

  四十年前漩涡之下的一次变动,导致天空之上划过了一颗紫色的大星,大放光明。而从那之后的十年里,世界各地的自发孽化源源不绝……

  仅仅,只是看了一眼。

  在眼眸被那辉光照亮的瞬间,灵魂里,便不可阻挡的种下了一点本不应有的期盼和向往。

  卢长生因此而得封祭主圣人,彻底统合一盘散沙的化邪教团,而在那之前,他只是所有中高层之中看似最普通的一员。

  丝毫没有其他同类们急功近利的模样,他最擅长的就是水滴石穿、绳锯木断,日积月累的寒风吹拂之下,当你察觉冰冻三尺时,已经无力回天。

  正因如此,当他正面走到台前,串联如此庞大的势力,和安全局正面放对时,才令人心中警惕难安。

  他究竟在搞什么?

  吃什么药了?玩这么大?

  卢长生究竟玩多大,季觉是不知道,但现在光是他指头缝里漏下来的一点,都已经快要把季觉他们压死了。

  迎面而来的阴冷风吹之中,季觉趴在残缺的高楼废墟之上,抬起望远镜。

  居高望远,方见泉城狰狞。

  天穹之上无数散逸的流光宛如帷幕一般,一层层的垂落,笼罩幽暗的城市之上,隔著那一层如梦似幻的光纱,世界就变得诡异而狰狞。

  灵质感应之中,无数宛如涟漪一般的浩荡波澜正无时不刻的扩散,自泉城大大小小的角落之中。

  整个泉城,早就变成了化邪教团的玩具。

  如今当那无形大手从云端垂落,肆意把弄的时候,阴暗的城市里便显现出了几分压抑在黑暗中的狂暴和饥渴。

  在遥远轰鸣声之中,浓雾里,有庞大的轮廓若隐若现,从废墟之上掠过,一根根触须从雾气里延伸而出,肆意的掠食著周围的畸变体,放肆饕餮。

  而那一片曾经不期而遇的诡异阴影则从地面上蜿蜒匍匐,伴随著细碎的爆裂声,游曳而过。

  空空荡荡的街道或者广场之上,有时会毫无征兆的浮现出一具巨大的残缺雕像,断裂的脖颈裂口上,源源不断的向外溢出鲜血。

  看不见任何动作,一颗又一颗畸变异化的头颅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它的底座……

  触目所见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邪物的牧场,那些诡异的庞然大物仿佛牛羊一般,温驯的游走在黑暗里,低头啃食著不断萌发的青草,愈发壮大。

  季觉的视线从那些东西上面刻意的绕过,甚至没有敢于直视。

  鬼知道那些玩意儿的感知究竟有多敏锐,万一只要看到之后就会被锁定,那自己就是送菜上门了。

  “修理工就位。”

  他趴在楼层边缘的位置,从镜面的反光里,望向了下方一座平平无奇的建筑。

  ——泉城银行。

  萧索破败的银行占据了整个四层建筑,外围的街道上,隐隐绰绰的影子时不时闪过。

  当异化的飞蛾从空中掠过的瞬间,往往会有一缕诡异的光晕从银行上浮现,轻而易举的将飞蛾碾成肉泥。

  整个银行都已经被秘仪所笼罩,滴水不漏。

  破破烂烂的窗帘后面,隐约投出了一星半点的光亮,但难以窥见其中的动静。

  这就是童山潜行观测中,找出来距离他们藏身处最远,同时反应也最为薄弱的据点。

  童山和许观两个人烧了四根蜡烛,在周围蹲了好几个小时,总算是透过各种方法搞清楚了里面的动静。

  如今化邪教团的信徒们群聚扎堆跑到银行来,肯定不是为了办贷款,大费周章,将整个银行自上而下的转化为邪居,为的就是最大限度的拉近和漩涡的距离,以便引来上位之孽的降临和赐福。

  就好像上一次连城在时墟中的作为一样。

  如今在现世的排斥之下,强行‘上浮’的泉城每天都要消耗海量的资源。

  想要省掉那一笔足够天人也都心脏抽搐的消耗,那么必然要找什么东西,将空空荡荡的泉城垫起来。

  撑起支柱。

  类似的方法繁多,光是作为工匠,季觉都能想出不下十几个来,其中最简单的,毫无疑问就是最丧尽天良的‘打生桩’,杀个万把千来人,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化邪教团倒不是道德底线高,而是这么大的缺口,这么复杂的仪式,他们压根就做不到。‘牺牲’这种事情,又不是拿冻鸡冻鸭能凑合的,而且还必须符合规定,现杀现宰……真能从联邦手里不声不响的抠出一万多活人来,做什么事儿不好?

  就算全杀了祭炉,也能搞出六七把畸变天工呢好吧!

  硬的来不了,只能来点技巧了。

  通过仪式暂时在漩涡之上打开一条缺口来,仿佛冰钓一般,勾引下面饥渴难耐的上位之孽们上来透透气。

  这一套化邪教团搞了那么多年,根本不缺下面的‘人脉’,大家长期合作,搞不好摇摇铃下面就知道要开席了,熟练的要死。

  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泉城各处,先后已经有通天彻地的诡异光柱闪烁,拔地而起,代表著上位之孽的成功降临……

  就像是一根根大柱一般,自下而上的支撑,彼此衔接,构成稳定的结构,将泉城牢牢托起。

  这里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暂时还没动静的地方……

  而且,内部还没有超拔位阶的强者坐镇。

  倘若能够顺利祓除,斩断这一根柱的存在,不但上位之孽之间的共鸣和衔接会出现欠缺,化邪教团想要支撑泉城上浮的压力也会更夸张!

  姑且不提消耗如此庞大的工程里究竟能留出多少冗余量,要知道,一整座楼房里肯定不止一堵承重墙,可但凡少一堵,都足够整个楼都变成危房!

  先弄断他们一条腿,剩下的就简单了,只要狠踹瘸子那条好腿就完事儿了。

  耳机里,陆续带著大量干扰噪音的声音响起。

  “大哥哥,就位。”

  “扒蒜小妹,就位。”

  “铁男,就位。”

  “吃瓜狂,就位。”

  然后,是楼封强忍羞耻的声音:“大……水喉,就位。”

  再然后,漫长的寂静里,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等待,直到最后,一声分外不情愿的声音拖拖拉拉的响起:

  “……植物,就位。”

  扑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