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之上 第269章

作者:风月

  此刻,泉城之内,所有的人抬头仰望天穹时,便不由得颤栗。

  倘若天瀑降下,连同泉城一起爆发-—----海州偌大,又有多少地方能够幸存?

  世界好像在下一瞬间就将毁灭。

  末日降临了。

  天穹崩溃,大地动荡,一切都在分崩离析。

  正如同数十年前,这一座城市里所迎来的一切那样---

  那些埋藏在九地之下的哀鸣,那些被废墟所掩埋的哭号,还有无人收敛的尸骨,徘徊不去的残灵,此刻好像再度活过来了一样。

  在未曾有过的孽化侵蚀之下,往日的残影重现在了眼前,又迅速消散,

  恰似浮光掠影,一闪而过。

  就在季觉的面前。

  破碎的面孔之上,鲜血缓缓流下,落入看不见的泥土之中。升腾的烈焰里,一个个哀嚎的身影消失不见。

  仿佛有哭声响起了,在践踏之中,无人在意。

  跌坐在地上的孩子徒劳的挣扎,茫然四顾,呼喊,所看到的只有一片废墟。直到有跟跪又纤细的身影扑过来,跌倒又爬起,手足并用的向前,将她抱紧了。

  那么用力。

  低下头,柔声安慰,她微笑著,仿佛说了什么,可是却听不清晰。

  只有眼泪,从那一张苍白的面孔中缓缓落下。

  划过笑容。

  折射出最后的残光。

  季觉下意识的伸出了手,想要触碰,可幻影又迅速消散了。

  他们早就死了。

  死在了很多年前。

  被人所遗忘,被人所忽略,被人所掩埋·”·

  自死寂里,他失神的环顾著四周,沙哑的问:

  :“.——·海州会怎么样?””

  兼元思索片刻,“污染尽半吧。”

  “崖城呢?”

  “运气好的话,会躲过,毕竟距离那么远。”

  兼元满不在意的回答,“可就算如此,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季觉抬眸怒视,想要说话,却看到他的笑容。

  如此嘲弄。

  “你真的如你所想的那样在乎吗?还是说,你又真的挽留住了什么东西?”

  幽邃的宗匠傲慢的抬起眼眸,俯瞰:“非攻之造,实乃天授,万物为十指所成,无所不能,无所不有。

  可缺点在于你,因为你把手伸向虚无的地方,所以才抓不住任何东西一一你所见的,你所选的,便只有一片荒芜。”

  他说,“这就是你的本质。”

  “时至如今,宗匠还指望用那一套滞腐之说动摇我么?”

  季觉冷声反问:“言语何其无力,不如故技重施一番,也好看我是否会向你低头?!”

  兼元的眉毛,缓缓挑起。

  疑惑,恍然,乃至,抹不开的嘲弄。

  再忍不住咧嘴,大笑。

  前合后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件事情,我忘记告诉你了————”

  兼元几乎笑出眼泪,断续的说道:“或许是你有所误解了,可之前你所经受的烛照之式并不是指向滞腐的秘仪啊。”

  他停顿了一下,笑意越发挣拧:

  “恰恰相反,那是余之道传承了数千年的精髓才对!

  即便是我这个主持者,也难以知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东西。因为它所映照出来的,是你所想要看到的未来,你所想要创造出的世界。

  它所指引的,是你心中想要走的路····

  可你所看到的,又是什么?”

  他嘲弄质问:

  是毁灭还是死亡?!

  季觉毫无动摇,冷漠怒视,“在这之前以滞腐之说灌输的,难道不是你么?”

  ‘区区三日之功,如何同你诞生至今所坚持的人生相比?如何比叶限对你日积月累耳提面命的教导?”

  兼元踏前一步,俯瞰著他,一字一顿的发问:“这其中有几分是我的引导?有几分,是你心中的真实所想所求?又有几分,是你的本质所流出?

  你所看到的,难道不正是剥去粉饰和伪装的自己么?!”

  就这样,在季觉的沉默和呆滞里,他欣赏著那一张漠然神情所隐藏的动摇和怒火,笑意更甚,如同看著炉中渐渐淬炼完成的利刃一般。

  ‘我早说过,工匠从不会弄错素材。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怪物兼元弯下腰来,和季觉对视,碧绿的眼眸之中光焰涌动,戳破一切伪装:“我从未曾见过如此扭曲的灵魂,从未曾见过如此矛盾的构造。

  你的心里是空的,你对一切冠冕堂皇的东西之以鼻,以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为支柱,如同囚徒一般,画地为牢。

  我看得见。

  你就像传说中的西西弗斯那样,日复一日的循环,疲于奔命的向前,却不知去往何方,又不敢停下。

  直到有一天,自己彻底面目全非为止····

  正因为如此,你才会如此痛苦,如此渴望死亡!”

  无怪诸多大孽如此钟爱于你!

  同你这样追逐虚无的家伙相比,我这种丧心病狂的家伙又算得了什么?”

  兼元伸出手,指向季觉的心脏:“滞腐的傲慢,绝渊的虚无,狂屠的疯狂,漩涡的荒芜、塔的扭曲,狼的饥渴,都在这里-·

  你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即便看似多么顽强的挣扎,总有一天,谁的生命你都不会在乎,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你终将成为这样的怪物!”

  季觉沉默著。

  没有回答,宛如冻结。

  自这寂静里,他像是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自哀鸣的间歇起落,如此低沉。血液流淌在血管中,像是潮汐冲刷海岸,回音空旷。

  以至于,没有听清兼元的话语。

  或许他说得对,这就是自己的本质,这就是自己隐藏在笑容之下的丑陋模样,他就是这样的怪胎。

  他不能再去逃避。

  可那些都不甚重要了。

  他的视线被更重要的东西所吸引了。

  就像是穿过了兼元的阻碍一样,他专注的凝视著,那些孽化污染之中显现的飘忽幻影,逝去者们最后的残留。

  那些陌生又模糊的面孔。

  争斗推揉,亦或者是后退逃亡。

  哭喊、咒骂、呼唤亦或者呐喊,却听不见声音。

  就像是在泥潭中徒劳的挣扎,徒劳的向外伸出手,一次又一次,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只有彼此相拥时,眼泪坠落。

  穿过了他的手掌,落在地上,溅起最后的一缕幻光。

  季觉低下头来,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再次伸出的手掌。

  空空荡荡的掌心,依旧一无所有。

  如此徒劳。

  可他却忽然笑起来了。

  嘲弄咧嘴。

  嘲笑兼元,也嘲笑自己。

  “不。

  他抬起头来,向著眼前的宗匠展示空无一物的手掌,告诉他:

  “我在乎。”

  死寂,兼元没有说话。

  只是俯瞰著他,眼神渐渐冰冷。

  就像是看著一颗终究不可雕琢的朽木,炉中的利刃覆锈蒙尘,自得其乐的溶解为扭曲的模样。

  终究是——·

  不可救药!

  轰!!!

  九天之上,天瀑喷薄,漆黑的孽潮漫卷,洒下,渐渐吞没那一片稀薄淡的白光。轰鸣声里,天元之律令浮现裂隙,一道,又一道——-

  千疮百孔。

  于是,漆黑的雨水落下,渐渐淹没整个残破的城市废墟。

  落入卢长生的手中。

  “看啊,陶公,尘世之肮脏,人心之恶孽,譬如海洋。”

  幽暗虹光之下,卢长生垂眸凝视著掌心中那一滴滴宛如毒液一般的孽化精粹,好奇的发问:“为何汝等上善之辈,却不愿意去看一眼?”

  陶公沉默,依旧无言。

  只有卢长生抬起头,沐浴著邪孽之雨,漫天虹光扩张,愈显幽深和诡异。

  如是,俯瞰著渐渐被雨水所笼罩的世界,那一道道冲天而起的孽化狂潮,再不克制,仰天大笑。

  “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问题。”

  那低沉的笑声自天穹之上扩散,响彻泉城,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既然此世由上善所造,那孽物又因何而成?”

  “直到我终于想明白另一个问题一一不是人投身于孽,而是孽铸成于人!

  只有活不下去、想不明白、走不通路、容不得身的人,才会投身于孽中可这些人是孽物所造就的吗?

  难道在那之前,他们所领受的,不是汝等上善之恩德么?!‘

  无人回应。

  只有悲鸣如潮,哀嚎如雷鸣,回荡不休。

  化邪教团的祭主圣人提高了声音,质问:“灾难最先发生的时候,放弃这里的是联邦;畸变扩散开来的时候,选择封锁的是安全局;而令一切沦落至如此境地的,则是你们习以为常又引以为傲的世界!”

  卢长生昂起头来,环顾四方,轻蔑的展开双臂,“泉城、畸变、沉沦这些都是你们不要的东西。

  可既然你们不要,为何便不能留给你们所不容的人呢?!”

  那一瞬间,天地之间偌大,却又突兀死寂。

  自天穹之上,更高远之处,宛如雷霆一般的震怒和杀意垂落,如此冰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卢长生大笑著,沙哑又狂暴,最后发问:“倘若上善是此世之理,那么邪孽也应该是世间的一环才对!

  为何又不能容我与你们,同台竞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