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月
对不起。
甚至就连忏悔和恳请,都再无意义。
从那一天开始起,他就活在名为惭愧的地狱里。所谓的牺牲和壮举,所谓的坚忍和慈悲,同那样的痛苦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从醒来之后一直到今天,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再敢回到这里。
他害怕从无数风化的尸骨之中辨认出那个面目全非的自己可此刻,当高远的天人从空中坠落的时候,他却感觉平静的不可思议,
大地的重量在呼唤自己,曾经他所无法挽回的一切,好像又再度回来了。
煎熬和惭愧不再。
如此安宁。
在渐渐破碎和解离的坠落之中,他沐浴著扑面而来的风,最后一次的张开双臂。
有那么一瞬间,一切好像都变得不同。
午后的蝉鸣好像再度响起,熙熙攘攘的街头,人潮汹涌,迎面吹来了潮湿的热风,带著草木和海洋的气息。
人群中,离去多年的旅人背著行囊,茫然的环顾著左右。
抬起头,看向了眼前的一切。
渐渐恍然。
“嘿,真是好时光啊——·”
陶成微笑著,闭上了眼睛。
任凭潮声响起。
吹散过往的旧时光。
滴答。
清脆的声音响起。
当天人崩解的耀眼潮汐扩散,纷纷扬扬的飘摇落下,千丝万缕,照亮了被掩埋在黑暗中漫长时光的一切。
于是,一切好像再一次的被赋予了色彩。
青色的砖石,坍塌的灰色商厦、落满尘埃的黄色招牌、遍布蛛丝的黑色废墟,苍白的遗骨和宛如血液一般豌流淌的恶孽之雨。
最后,当辉煌的光芒散尽,最后仅存的一切,坠向大地。
臂如澄澈的雨露。
如此轻盈。
璀璨的轨迹划过黑夜,没入大地。
死寂的黑暗里,所掀起的,便是一道道招荡摇曳的海啸狂潮!
自轻盈的滴水声里,璀璨的金色洪流拔地而起,扩散,向著四面八方,
恢弘浩荡的潮水喷薄,席卷,笼罩一切!
那一瞬间,天平之上,最后的砝码就此落下。
卢长生想要阻拦,可一切已经再来不及。即便是在世之孽,又有什么力量能够挽回一位天人的最后牺牲?
轰!
卢长生的身躯骤然一震。
令人牙酸的崩裂声音响起,回荡在天穹之上。
仿佛万钧重担凭空显现,耸立在天地之间的人世之孽,竟然被压弯了脊梁,几乎,难以为继。
光芒奔流,冲刷,像是潮汐。
轰!
四首之中,一张无眸的面孔之上骤然浮现裂隙,蔓延。
他张口,震怒咆哮。
根本无从摆脱这凭空浮现的恐怖重压,却又丝毫不能放手仅仅只是一人之死,以燃尽之灵所换取来的微薄筹码,却瞬间,令局势反复,一切陡然逆转!
就像是一根稻草,压垮骆驼。
此刻,陶成最后的灵魂彻底燃尽,残存的一切仿佛楔子一样,卡进了孽化的泉城之内,融入这一座城市之中。
再然后,自从陶成仓促普升天人开始起,源自天元的同化,便在早已经准备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余烬造化之中,扩散向四面八方!
当至善之药中落下毒汁一滴,也将功亏一。
而此刻,当滚滚毒汁之中,上善之药浮现的瞬间,一切便再也无法纯粹。
这就是陶公的最后方案。
从一开始,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一一即便只剩下己身一人,哪怕牺牲所有,纵然从此再不存于世间,也要将未竟之事,彻底完成!
为此,甚至不惜利用天元的同化,将自己更进一步,制作成上善的容器··
如今,在连日以来的不断试探和毫不保留的激烈斗争之中,属于陶成的人性之火彻底焚烧殆尽,而他的灵魂、他的矩阵、他的所有都在天元的同化之中,成为了上善的一分!
连带看,如今的整个孽化的泉城!
此刻,伴随著陶成的逝去,天元之律令非但没有丝毫的崩裂和松懈,反而伴随著宏伟的烈光,愈发稳定而庞大。
尽数倾泻在了泉城之中。
扫除一切孽化,镇压所有的畸变。
令铆钉著泉城和漩涡的卢长生,再也无暇他顾,唯一能做的,便是奋尽全力的去撑起,这一片突如其来的恐怖压力。
正如同昔日,泉城陨落时,陶成所承受的重量一般!
这便是现世之重!
以我残躯,敬献天元!
此后一切,尽赠于你———·
自狂风的呼啸中,仿佛传来了逝者的嘲笑。
区区此世诸恶的分量,又有何难呢,卢长生?
现在,轮到你来体验这一份擎天之重了!
“到底是陶公,到死都不把我这种邪魔外道看在眼里———”
卢长生死死的撑起那一片降下的烈光,咆哮,向著虚空,早已经逝去的老者质问:“可区区重担,难得到我吗!”
逝者无言。
存世之孽怒吼,一条,又一条的手臂自虹光的聚散之中显现,强行,
桔住了奔流的烈光,将一切,尽数封锁在阴云之上。
硬碰硬的,将天元的同化之光撑起!
可那一瞬间,伴随看远方的崩塌声,大孽之躯剧震。
脊梁居然再度向下.....·弯曲一分!
卢长生回眸。
自震怒之中,渐渐恍然。
就在刚刚,泉城之内,诸多再度统和加固的上位之孽所形成的支柱,居然倒塌了一根····然后,再一根!
“谨遵陶公遗命,克复泉城,就在今日!”
当漫天流光如泪坠落的同时,吕盈月面无表情的从天穹之上收回了视线,拿起通讯器:“各部突进,凡属邪孽,尽杀之!
退者杀!迟疑者杀!藏私者杀!”
冷厉肃然的声音伴随著灵质波动,回荡在所有天选者的耳边,带来了染血的讣告与命令:“我死之后,崖城童听为继,童听之后,船城蒋非为继···各部有进无退!
以邪愚之血为陶公殇祭!”
无人回应。
频道之中一片死寂。
而响彻泉城的,是无以计数的咆哮和嘶吼。
烈光如潮回荡,照亮了一张张染血的面孔,自悲悸和震怒之中,所升起的,只有杀意与狞。
天元之剑自血中再度出鞘,天人之遗光,遍照所有!
临时营帐之中,一片死寂。
即便是吕盈月关闭了对讲机,依旧没有任何声音。在远方的轰鸣和震荡里,有隐约颤栗的喘息从角落里响起,
好几次,来自中城的特使,张口欲言。
却说不出来。
先是陶成之死,然后是吕盈月出示陶公遗命,自行摄权节制局面,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行云流水,就好像早已经安排妥当。
可堂堂海州镇守的职权,居然如此私相授受,就算是杀了他,也不能当做看不见。
就在他张口之前,吕盈月的冷漠眼神警了过来。
“放心,授权,我有。”
她说,“按照联邦先例,镇守牺牲,状况危机,所在州的各城可自行表决选举,签名都在这里了。”
说著,甩过去一张轻薄的纸页,“如果格式不对的话,就让许朝先再来给你写一张!”
特使慌不选的接住,哆嗦著手,仔细观看。
看著那一个个早就写好了的签名,他眼前一黑,看到最后的落款和盖章的时候,再忍不住一口老血。
“这——这是否会有失稳妥———
“有吗?”
吕盈月疑惑的回头看过来。
脚下,还踩著一颗不久之前刚刚砍下来的人头,遍布泥垢的面孔之上,
依稀残留著少女的模样,可再不见那蛊惑人心歪曲现实的诡异魅力。
“事到如今,中城难道还对海州局势有何见解?”吕盈月发问,“特使不妨明言。”
特使沉默,若寒蝉。
“这就对了。”
吕盈月颌首,不耐烦的挥手:“既然没话说,就不劳各位老爷们为边鄙之地烦心了。”
膨!
邪物之颅,自践踏之下,分崩离析。
吕盈月推门而出,走向了血色奔流的战场,只留下最后的话语:
一海州之事,海州自为之!”
“哈哈,哈哈哈哈哈————-死,死,死,死,死!给我死!”
血雾和孽流蠕动,崩裂,炸碎!
狂笑的声音不绝于耳,自坍塌的楼宇之间,庞大的祭坛分崩离析。
那个残缺的身影抬起手,向著虚空伸出,紧接著,便有万顷雷光汇聚,
自灵质变化之中塑造成型,破空而去!
飘摇的尘埃之间,圣像崩裂。
阻拦在前方的孽化者自雷光洪流中化为灰烬,而上位之孽所留下的赐福和支柱,在连续不断的火力轰炸之下,彻底的,分崩离析!
可狂笑声未曾休止,无穷雷霆的结晶脱手而出,一直到将触目所及的一切都化为废墟,蒸发成灰爆和尘埃为止!
当脚步声渐渐靠近,在坍塌的断墙之下,有尖锐的惊恐声音响起:“楼—?楼偃月!!!”
“嗯?你认识我?”
楼偃月的‘脚步’停在原地,轻蔑垂眸,俯瞰著奄奄一息的孽化者,端详著他眼瞳之中的惊恐、绝望和震惊。
再不由得咧嘴:“怎么?只是毁了容而已,不至于连这副样子都分辨不出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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