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碗杜康
“你的意思是……”
二十七代赤影隐隐有所明悟。
而求道者，也点了点头。
“先失去一切，再拥有一切，再失去一切，再凭自己的双手将一切都拿回来……当年的山中之人是这么做的，而现在的求道者们，也大多都有着这样的经历。”
“但是眼下的族人们，他们已经拥有了一切，就像当年初入圣山的那些山中之人一样……”
说到这里，求道者顿了顿。
而二十七代赤影，也抬起了头。
“但是他们没有遇到那些冰原人，他们没有失去一切，是这个意思吗？”
“是这样的。”
求道者点点头。
“举世无敌的时候，也就是最为危险的时候……很多时候，敌人的存在，反而能让我们自己得到成长。”
“也就是说，我要去为族人们，寻找一个敌人。”
二十七代赤影再一次确认了这一点。
但求道者，却摇了摇头。
“不是寻找一个敌人。”
“而是掀起一场战争。”
“一场足够危险的战争。”
第75章 翻过那座山
直到从求道者的隐居处出来，二十七代赤影还在想着之前的交谈。
想要让族人们振奋起来，恢复往日的姿态，需要的居然是一场足够危险的战争——足够危险，也就意味着要死人，甚至是要死很多人，甚至都有可能像当年的伊格尼斯人一样，被打破城池，沦为奴隶。
但就是这离谱的逻辑，细想之下，却意外地能说得通。
作为顶尖的魔法使，也是顶尖的战士，二十七代赤影意外的能理解这套思路——毕竟作为一个战士想要变强，那就一定要经历实战，甚至生死相搏才行。
不然的话，只是单纯的训练，要么就会把人练得呆板，等到实战临敌的时候手忙脚乱，然后被打得抱头鼠窜；要么就会把人练得自大，觉得训练的时候已经做得完美，实战里肯定手到擒来，然后在真正的实战里因为大意轻敌，被对手打得鼻青脸肿。
“好像……还真是这回事。”
回去的路上，二十七代赤影不禁摸起了下巴。
事是这回事，但是问题也卡在这里了。
眼下的伊格尼斯人，能对谁开战？
北边的冰原人？算了吧。或许在旧王时代，这些冰原人还能称得上对手，但是眼下的伊格尼斯人早就不同往日，那些冰原人更是已经被打回了冰原冻土，再也没了南下的可能。
如果不是因为冻土实在是过于贫瘠，族人们实在是没兴趣，恐怕那些冰原人早就已经灭族了。
可如果不找冰原人的话，好像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南边的瘴气沼泽，早在初代赤影的时候就已经探索过了，北边是冰原人，这个就不必说了，东边的话……东边都是水，一望无际的水，很明显也不可能有敌人出现。
至于西边，西边是圣山。
虽然那位蛇……太一，没有禁止伊格尼瓦斯人往西边探索，但如果是战争的话，恐怕还是会打扰到那位蛇神的沉睡。
甚至很有可能演变成与蛇神的战争，重复旧王时代末期的愚蠢行径。
“不过这么想的话，曾经的旧王与神明敌对，好像意外的能理解了……毕竟那位道之祖，已经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敌人。”
这样的念头才升起来，二十七代赤影就忍不住一阵摇头。
“更何况，西边真的还有敌人吗？”
不知道，不清楚，伊格尼瓦斯人对于西边的世界知之甚少，唯一关于西边的记载，也就是那些曾经的山中之人留下的记录——在山中之人的记录中，在旧王时代的末尾，在初代赤影都还没上位的时候，伟大的道之祖曾经亲自探索过西边的世界。
根据道之祖给出的说法，西边是一望无尽的雪山，哪怕以道之祖那神明一般的姿态，都翻越了许久才爬上顶峰——也就是翻到山顶的时候，道之祖看到了另一片世界，那是与伊格尼斯人居住的地方相差无几的，温暖平原。
“那里或许会有合适的敌人在……不过连那位太一翻越起来都极为困难的大雪山，我们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想到这里，二十七代赤影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
既然要寻找敌人，既然要掀起一场战争……那么战争的对象，一定要是活物吗？
发起对死物的战争，难道就不行了吗？
“等等，等等……”
这一刻，二十七代赤影隐约感觉到，自己好像领悟到了什么。
而在回城的第二天清晨，二十七代赤影便宣布了新的指引，他对所有人宣称，自己得到了那位蛇神的指点，只不过蛇神却没有直接将东西留给伊格尼瓦斯人，而是要族人们用自己的双手去取。
“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堆肥，就在西边！就在圣山的远方！在大雪山的另一边！”
起初的时候，没有人把这个当回事，毕竟之前才说了蛇神不打算帮助他们，眼下又马上改口，这说话比翻烤肉都快，天知道这句话说的是不是真的。
但随着派往西边的探索者们，带回了远方的消息，一切就不一样了。
那些探索者们在二十七代赤影的允许之下，翻越了伊格尼瓦斯人从未探索过的圣山——而在圣山的远方，在那西之又西的方向，他们竟真的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雪白，看到了那接连天际的巨峰。
而这，也就意味着，二十七代赤影所说的一切，都是会是真的。
既然雪山是真的，那么雪山另一面的世界自然也是真的，在二十七代赤影的描述之中，雪山的对面，那是一片流着奶与蜜的土地，数不尽的堆肥都留在那里，那是蛇神从太古绵延至今留下来的所有粪便——也就是在这大片的堆肥之上，一切作物都枝繁叶茂，大量的瓜果蔬菜因为无人采摘，只能就这么烂在枝头，任凭飞鸟和走兽来往啄食。
“简直就是浪费！怎么能便宜那些牲口呢！”
原本还心有疑惑的伊格尼瓦斯人，一时间顿足捶胸，恨不得登时就飞到雪山的另一边去。
不过眼下的他们肯定是去不了的，一方面是因为雪山本身就已经相当遥远，攀登雪山更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想要翻到雪山的另一边，非得好好准备才行。
而另一方面，却是因为食物的短缺，眼下由于缺少堆肥，食物产量下降得厉害，伊格尼瓦斯人很难再继续提炼那些高纯度的食物精华了，虽然他们原本也还有些库存，但终究还是会坐吃山空。
不过这一次，这些伊格尼瓦斯人却意外的选择了坚忍下去。
“只要翻过雪山，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伊格尼瓦斯人们喊着这样的口号，此刻的他们竟也隐隐有了几分当年那些前人的英姿。
只有二十七代赤影，心中还有些忐忑。
虽然族人们振奋起来，确实是他想要看到的，但这份狂热的执着，却也让他有些担忧。
“翻过了雪山，一切就真的会好起来吗？”
这样的困扰，甚至缠绕了二十七代赤影整整一生。
第76章 在山的那边
轰轰烈烈的翻山运动，一直持续到了二十七代赤影的晚年。
由于缺少了可以快速催生瓜果蔬菜的堆肥，伊格尼瓦斯人的食物精华提炼终究还是不得不宣告暂停，而在失去了食物精华之后，他们甚至不得不重新吃起那些在他们看来满是杂质杂质的丹丸和汤剂——这也直接导致伊格尼瓦斯人无法再做到青春长寿，他们的寿命普遍开始下降，虽然他们自己对此没什么察觉。
又或者说，就算察觉到也没什么所谓，这一切在他们看来都是值得的。只要能翻过雪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真的会好起来吗？”
垂垂老矣的二十七代赤影躺在病床上，双眼茫然地望着房梁。
“真的，会好起来吗？”
“一定会的。”
二十七代赤影选定的接班人，他最忠诚也最聪明的学徒，正坐在病床的边上，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一定会好起来的，毕竟这可是那位太一神的神谕……既然雪山已经被发现了，那么雪山的背后，也一定会……”
“不一定啊。”
二十七代赤影缓缓摇头。
“不一定啊，真不一定……”
“为什么这么说？”
学徒颇为不解。
“这不是您亲自从太一神那里听来的……”
“……不是那回事。”
二十七代赤影叹息一声。
“孩子，既然你要成为新的赤影，那有些事情，你也必须该知道了。”
“这是只有赤影才能知道的事情，无论如何，你都不要说给别人听。”
这样说着，二十七代赤影便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从面见那位伟大蛇神开始，再到之后与求道者的交流，再到那一夜里，为了让族人们恢复往昔的荣光，从而做下的决定……这是他埋藏在心底不知多少年的秘密，他从来不敢说给任何人听。
“我从来不敢把这些话说给任何人听，因为我骗了你们所有人。”
说完这一切，二十七代赤影闭上了双眼。
“太一神从来都没说过雪山另一边的事情，那些都是我自己在前人的记载里翻出来的……雪山的另一边到底有什么，我也不知道，但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像我描述得那么美好。”
“这……”
学徒整个人都听愣了，他怎么都没想到，关于雪山另一面的传言，居然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谎言。
要知道，就连他自己，都对这套说辞深信不疑，都觉得只要翻过大雪山，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这，怎么，怎么会……”
短暂的慌乱之后，学徒马上便镇定下来。
能被选出来作为二十七代赤影的接班人，这个学徒虽然年纪不是很大，但却有着相当的敏锐——抛开个人情感因素，他意外的发现，二十七代赤影的做法好像没什么问题。
甚至就连这谎言本身，就结果上来看，起到的也是极为积极的效果。
的确，二十七代赤影是骗了所有人，但也成功让当时食物减产的伊格尼瓦斯人，迅速接受了摆在眼前的事实——并且由于这个谎言的存在，伊格尼瓦斯人甚至没有因为食物减产而消沉，反而愈发地振奋起来。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件好事。”
深吸一口气，学徒拍了拍自己的导师，也就是二十七代赤影的手。
“导师，您做得对。”
“……真的吗？”
二十七代赤影再次睁开了眼睛。
但他的双眼之中，还是透着无尽的茫然。
虽然身边的学徒一再重复，这件事的好处都有哪些，但二十七代赤影此刻却总觉得有些后悔——虽然就眼下看来，这或许是好事没错，但一想到自己是用谎言来完成了这一切，他却总觉得，自己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
毕竟，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山的那边，到底都有着什么。
他总觉得，会有不详的事情发生。
“放心，导师，不会的。”
年轻的学徒拍了拍二十七代赤影的手掌。
“不管山的那边有什么，族人们都有能力应对……虽然说起来有点像是自吹自擂，但是就像导师您以前想的那样，族人们也确实需要一个敌人，来验证他们是否强大。”
“但是也不能骄傲自满，不然的话……”
二十七代赤影的心中，那份不详的预感愈发地明显了，他很想努力表达什么，但最终说出来的却只是几句告诫的话语。
甚至连这几句告诫的话语，都已经说得颇为勉强。
在这灯枯油尽之际，他已经有些发不出声音了。
于是，这一日，第二十七代赤影的时代宣告结束，而那个原本就被选定为接班人的学徒，也顺利的继承了二十七代赤影的位置，成为了第二十八代赤影。
不过和以往的赤影们不同，二十八代赤影在继位之后，没有着急去创立属于自己的功绩，而是沿着上一代赤影留下来的路径，继续引领族人们向着大雪山的方向挺进。
这一举动，在其他族人的眼中，也变成了英明的象征，毕竟如果二十七代赤影才去世，就更改上一代的路径，人们可是会陷入短暂的混乱——如果放到平时，这种事倒是没所谓，毕竟短暂的混乱如果能带来长久的安定，那也是好事。
可现在的话，人们的精力都放在攀登雪山之上，所谓的短暂混乱，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其实还是因为，你们自己想要攀登雪山吧。”
在听到手下汇报了族人们的一轮后，二十八代赤影，在心里这样想着。
身为赤影，很多时候要做的不一定是多么正确的决定，又或者说，所谓的正确，实际上看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这样的动作和言辞，有没有符合众人的期待。
“从这个角度来看，最好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导师是在骗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