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阳若雪
而青椒的脆却相对要困难一些，因为本身青椒肉丝的火候要求青椒必须微微脱水（基本要炒得有点软），只要稍有差池，必然会导致脆度不够，有些不少厨师为了掩盖这一缺陷，又或者是为了降低这道菜的门槛，特别在菜谱中加入了竹笋、莴笋等更容易保持脆爽的食材，这也是现在流行的青椒肉丝中大多有着此类辅材的原因所在。
而冯雪使用的慈悲刀法，却能够以轻柔的动作与微妙的颤动保持蔬菜细胞的完整性，使其在切割过程中能够尽可能的减少水分的流失，从而极限的增加口感。
按照十八铜人的说法，若是这慈悲刀法练到极致，甚至可以沿着细胞壁切割食材而不伤害任何一枚细胞，当然，他们都做不到。
至于方丈……你敢问吗？
慢慢的从食物带起的回忆杀中清醒过来，冯雪却发现方丈正盯着自己，就在他心中暗暗担心是否有什么地方无意得罪了这位大佬的时候，方丈却忽然开口道：“看来这百日间的修行并没有偷懒，虽然厨技还做不到收放自如，但也已经登堂入室，无论是食材处理，还是刀工火候都恰到好处……”
方丈说到这里，冯雪心中却是一顿，按照惯例，他接下来的话就是——“但是。”
“但是！”方丈果然吐出了这两个字眼，轻轻夹起一根肉丝放进嘴里，然后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调味方面你仍旧未能抓住重点，虽然就食谱来说你做的没错，但却缺乏个人的特色，你的调味就好像是完全按照菜谱中最广泛的受众层面去照搬的一般，没有任何的灵性，也没有自己的印记，这是一道适合放在餐厅中的招牌菜，却不是一道合格的料理。”
“灵性吗？”冯雪叹了口气，他当然明白方丈的意思，简单来说，这道菜无论是喜欢咸口还是淡口的食客，所能感受到的都是恰到好处的美味，虽然也是美味，但却是迁就食客的味觉而产生的味道，相比之下，一个真正的厨师，还是应该用自己的味道，去征服客人。
这是名厨和饭店厨师的区别，也是私房菜和酒店菜的区别，更是对自己料理是否自信的区别。
每一个真正的厨师都应当相信自己的味觉，而非一味的去迎合食客的喜好，这样只会让菜品变得普通而平庸。（可以参考四宫小次郎的开店经历）
只是知道，却不见得能做到。
冯雪真正学厨不过四个月，这区区百来天的时间，光是让冯雪记住绝大多数大众化的调味料就已经是相当的困难，想要培养出一个厨师应有的味感无疑是异想天开，更别提像刘昴星那样凭空幻想出想要的味道，然后以吃过的食材将其搭配出来了。
看到冯雪这幅表情，方丈似乎也明白他在想什么，却是淡淡的笑了起来，虽然看起来有点猥琐，但却仿佛充满了禅意
“不用气馁，你已经达到了修行所能达到的极致，接下来，你所要做的，便是尽可能的去吃，吃遍山珍海味，自然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那种感觉，每个厨师都是这么来的，没吃过好东西的厨师，自然是做不出来好味道的。”
说到这里，方丈脸色忽然一黑，冯雪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却忽然见他有些肉疼的打开汤锅，露出里面一只用面糊住盖子与锅体连接处的中号砂锅。
冯雪见他那一副肉疼的样子，那里还不明白其中的关窍，立刻道：“既然如此，小子就告辞了。”
“算了，这也是你的缘法，反正也是你带来的东西，一起尝尝吧。”方丈叹了口气，掀开砂锅，一股淡雅却又勾人的馨香顿时在厨房中逸散开来，将之前炒制青椒肉丝所留下的油烟味冲得一干二净，就仿佛这里并非是伙房，而是某个燃着典雅熏香的静室一般。
方丈取来一只瓷碗，小心的用竹筷将其中的主材取了一些，又分了些许汤水，这才递到冯雪面前。
“那个……我就不用了……”冯雪虽然馋的直流口水，但却不知道方丈到底是客气还是真心，只能遵从本心的推辞一句，却不想被那一双虽然枯瘦但却异常有力的手按住了肩膀：“让你吃你就吃！不吃就是不给我面子！”
“那……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冯雪闻言立刻不再推辞，捧起瓷碗，看着那淡金色的汤汁，在方丈肉疼的眼神中伸出了调羹。
第九十一章 花胶
淡金色的清汤晶莹剔透，内里却没有一点残渣，除了飘着几片足有一指厚，看上去有些像是响皮（炸猪皮）的金色食材之外，就再无半点配料。
方丈直接端着砂锅，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罐放在案板上，然后便不管不顾的抱着砂锅嘬了一口，然后才看着还在出神的冯雪，随口似的说道：“不忌口的话可以放些香菜下去。”
“不必了。”冯雪摇摇头，方丈都没放香菜，他敢放？
这金色的食材毫正是他之前作为“人事”的河豚鲸鱼鳔，也就是所谓的花胶，不过他制作的花胶虽然以魔力加速风干，但却并没有经过长时间的储藏，应该是新胶才是，可这碗中的花胶，却透着一种老胶才有的质感。
毫无疑问，这便是方丈经过某种特殊手法处理过，才能变成这般样子，而按照老胶和新胶的区别，大约是通过内力逼出多余的鱼油，然后再通过秘法加速熟成的结果。
做法是典型的上汤鱼胶，先以猪骨、整鸡熬制顶汤，然后撇去残渣、杂质，加泡发的鱼胶隔水炖煮，期间调味只有去腥的生姜葱段，以及出锅前的一撮薄盐。
整个过程听起来非常的简单，却是对厨师耐心的极大考验，哪怕是方丈这种高手，炖煮时也不会离开灶台分毫。
冯雪的能力还是有限，凭借表面也就只能看出这些，不再迟疑，将汤碗递到嘴边，学着方丈的样子轻轻一嘬，浓郁的汤汁便慢慢的涌入了他的口中。
明明是以味道浓郁的顶汤熬煮，入口却是异常的容易，没有那种浓汤那种难免有些发腻的厚重，反而透着一股清新淡雅，让人能够一口一口的喝下去。
这并非什么宴席料理，方丈也并没有配上其他菜品的意思，这意味着这淡雅并非是为了“启下”的头盘，那么重点，必然就在这主角——花胶之中。
调羹舀起一片被切成寸许宽的花胶送入口中，还不等咀嚼，冯雪便感到一种浓郁至极的鲜味。
那是和河豚鲸刺身完全不同的，充满了时间气息的古朴鲜香，是经过了岁月的凝练才能诞生的，古法干货特有的熟成气味。
牙齿轻轻咬合，河豚鱼胶便带着微微的黏腻感散碎开来，入口化渣，这正是老胶才有的口感，只有那微不足道的黏着仍旧证明着它还是一块新胶。
只是这黏腻并未让花胶失去其美妙的滋味，反而为这份吸收了汤汁精华的浓郁平添了几分醇厚的口感。
粉碎的花胶滑过舌尖，与汤汁一起顺着食道流淌而下，那种浓郁，细腻，却又带着些许与之形成微妙反差的清爽，让人难免诞生出一丝意犹未尽的感觉，使之不由自主的伸出调羹，一口一口的继续吃下去。
冯雪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极乐净土，非是佛家的极乐净土，而是充满小姐姐的极乐净土。
那是一种雅致中透着激情，柔和中透着热烈，清爽中透着风情的极致体验。
可远观，亦可亵玩。
美艳，不可方物。
清雅，亦是如此。
一小碗汤下肚，冯雪的脸上透着清爽，就这一小碗汤，却是让他的美食细胞似是又攀升了一个层次。
食如其人，这汤中确实带着方丈的个人印记——恰与那得道高僧的外表下所隐藏的风骚内在一般无二。
“这种明明看似不搭，但是又好像本应该如此的味道究竟是什么？”冯雪皱着眉头，明明答案就好像在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薄荷，老衲加了薄荷。”方丈伸手指了指之前从砂锅中取出的泥罐。
冯雪好奇，立刻拿起了仍旧有些湿漉漉的罐子，却发现这居然是一上好的紫砂罐。轻轻拧开，才发现这罐子结构异常精致，盖上之后竟是严丝合缝，即使整个泡在砂锅之中，内里的薄荷仍旧干燥，只有点点香气被温度与压力从那连水都无法穿过的细小孔洞逼出，化入这一锅清汤之中，自然找不到半点痕迹。
“施主悟了？”方丈抬眼看着脸上露出一抹恍然的冯雪，却是不着痕迹的护了一下手中的砂锅，就好像担心冯雪会再要一碗似的。
“……”点头，然后摇头。
方丈见状，却好似懂了冯雪的意思，不再细问，只是看似随口的道：“贫僧这碗汤，味道如何？”
“难以形容，但是，这绝对是我这一生喝过的最好的汤。”冯雪将汤碗放在桌上，一脸严肃的肯定道。
“这样啊，听说外面有那个什么人生菜单的说法，我们中原也有所谓的人生宴席，不知老衲这汤，有没有资格位列你的宴席之中呢？”
冯雪听方丈这么说，却是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美味度足够了，但是，我还是希望自己的人生宴席中，全都是自己的菜单。”
“施主这不是很明白吗？”方丈闻言却是笑了起来，虽然看起来仍旧有些猥琐，但却也给人一种好像开悟一般的感觉。
得道妖僧，大概就是这种画风吧。
“这个，就叫做悟了吗？”冯雪有些意外的歪歪头，方丈却是摇了摇头：“即使在老衲的得意之作下，仍旧能够保持一个厨师的上进心，仍旧有信心能够做出超越老衲的作品，即使这样，还不算开悟吗？”
“只是有信心就算？”冯雪的脸色更怪了，方丈却是越发的严肃起来：“为什么不算？你的技术已经够格，所差的不过是历练而已，经历的够了，自然也就悟了，关键是你有没有在开悟之前，继续走下去的那颗心。”
“多谢大师提点。”冯雪双手抱拳，恭敬施礼，虽然还有些云山雾绕，但多少算是懂了一点。
“懂了就走吧，你不是还有大事要做吗？趁着天亮正好下山，再晚你连公交车都坐不上了！”方丈忽然恢复了那副猥琐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像是赶苍蝇一样的说道。
“大师多保重。”冯雪点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东西，又给十八罗汉留下了一些河豚鲸鳍之类的物件后，这才下山去了。
第九十二章 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