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白的天空
然后又有一次，刻尔和塞勒斯又在战场上见面了。
那是黎明。
从黑暗过渡到光明，太阳的活力从东边地平线那边浸染大地。
刻尔在战场上醒来，昨晚他应该是打着打着睡着了。
背后躺的是一具尸体，周围非常寂静。
阳光有点刺眼。
刻尔躺在尸体上扭动了一下躯干，让疲劳的身体放松了些许。肌肉筋骨从紧张到放松，那种舒坦的感觉化作呻吟跳出嘴里。
这时候，一个人影弯腰屈膝向刻尔伸出了手。由于那个人背朝阳光，刻尔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谢谢了。”
刻尔握住了那只手，从平躺的姿势坐了起来，他的屁股下面是一具尸体，他正坐在尸体的背上。
“……”
那个人没有说话，也默默地坐到了刻尔的身边。
“这就是战争啊。死人躺在地上，这就是战争。”
那个人打开了话头。
刻尔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太阳光，一个人完全放松下来，什么都不想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呆呆的，软软的，用针戳一下都不会动的。
刻尔对那个人的回答是这样的。
“嗯。但是自己不动手就会死。自己会死，同伴也会死。”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把敌人全部杀光就可以了。”
那个人看着刻尔的侧脸，他的脸上堆满了不可思议。刻尔转头看着那个人，眼神中有着看傻子一样的淡漠。
“魔族，下次最好不要向人类伸出手。”
“……谁叫你上次放了我一马啊……”
这里又是一个战场。
到处都是破损的兵刃，和倒在地面上的尸体。许许多多长柄武器插在地面上的尸体上，那是死人的标记和墓碑。
刻尔带来的人死光了，但敌人也死光了。
理由很简单，造成这种结果的根本原因是人数不足。
这里是魔军的一个埋伏地点。
魔军和艾尔斯王国军，即将在离这里不远处的大规模战场上爆发冲突，而魔军在合理埋伏了一支部队做好偷袭准备。
因此发现了这里的刻尔，决定自己带小部队歼灭这一支魔军。
但现在刻尔手下根本就没有什么部队能用，因为王国军中大部分的士兵都是当地、王都贵族们的私兵，他们并不听从刻尔的调动和指挥。
但勇者出门作战，连一个士兵都带不动，那未免了太丢人了。因此贵族们给刻尔准备了一支老弱病残部队带出去。
因此，刻尔能歼灭敌人基本靠的是个人实力，其他人只能作为诱饵。
至于勇者小队们的其他人，法莲是圣女身份高贵，不适合当这种小规模作战的作战成员。
而卡洛尔则是带着另一支装备精良的部队前往魔族的其他埋伏点，这是顾虑到卡洛尔是女勇者的缘故。
刻尔在夜晚冲进埋伏地点，展开了鏖战厮杀。
一开始的时候，还能听到冲天的喊杀声和魔法释放的爆炸声，但随着战斗的推进，活着的人原来越少，战场上也越来越寂寥。
有的人因为恐惧而逃走，有的人随着体力的下降而无力嘶吼，有的人挥舞了一晚上的剑，累倒在地上，最后其他人踩碎了脑袋。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出色的体力和强健的体魄，很多士兵都是拿过来凑数量的，特别是艾尔斯王国这边。
夜战天昏地暗的战斗就这样结束了，胜利的只有刻尔一人。其他魔族死的死，伤的伤，其他人类全都死了。
不过数量也不多，因为指挥作战的贵族并不想把士兵交给刻尔带领。
按照贵族的说法就是：我信任你的能力。
就导致了现在这么一个结果。
刻尔和一名存活下来的魔族呆呆地看着升起的太阳。
战斗过后的无力与空虚拥抱了两人，令两人无法对对方产生敌意。
“魔族，我还记得你，上次就是你放了火球偷袭我。”
当然，刻尔在敌人面前是不会示弱的，他不会告诉对方自己差点就死了。
“所以我很感谢你那时候放过我了。如果不是这场战争的话，我应该还在公爵家门口看门。”
刻尔瞄了那个魔族一眼，他看起来比刻尔年龄要大，和刻尔认识的三十岁士兵们一个样。刻尔有时候也觉得很奇怪的，为什么要把魔族成为“魔族”，他们和人类唯一的外貌区别就在于黑色的指甲了吧。
“你是被征兵了？”
“与其说是征兵，不如说我是被魔王抓过来的。正是由于他想要入侵艾尔斯，所以才导致我们不得不参战吧。”
“这样啊……”
和我一样。
我和卡洛尔也是被十几岁抓过来当勇者的。
虽然按照王国人的说法，他们是用“请”的方式来找我们当勇者的。但事实上，农民里又有谁敢违抗王国的命令呢？
这世界上哪会有愿意战斗的孩子呢？即使是给了我勇者这么一个称号，但貌似在战场上并不管用。
值得相信的只有自己和圣剑。
以及伙伴。
“你是勇者吧？叫什么名字？我叫塞勒斯。”
这个奇怪的魔族男人向刻尔搭话，并自曝姓名。塞勒斯并不清楚，如果他上次没逃走的话，这场战争可能已经结束了。
“我是刻尔。”
“你多少岁了？”
“差不多十七岁了。”
“还是个年轻的孩子啊。”
塞勒斯有气无力地垂下头，额头几乎能够碰到胸口了。
“魔族，你们退兵吧。我们在圣女大人的带领下，是绝对不会打输这场战争的。”
刻尔眯起眼睛，初生的太阳映照进自己的眼睛里，那是个器宇轩昂的少年。
“你跟我说也没用，我只不过是个被人拉进来普通人而已。”
“我在当勇者之前，是个种田的农民。如果不是你们的话，我应该还在种田。有时候会吃不上饭，但平淡简单的生活。”
“我也一样。如果魔王没有与人类宣战的话，我应该还在克利夫家族的大门当看门的。”
“发动战争的就是你们魔族，”刻尔站起来，带血的圣剑从腰间出鞘，用剑身拍了拍塞勒斯的脸：“你确定我不会杀了你吗？”
“那你杀了我吧。我累了。发了一晚上的魔法，挥了一晚上的剑，现在能给我一口水喝，我连去死都愿意。”
“……”
“而且你们艾尔斯也太不厚道了吧？你昨晚带的人几乎都是些没有抵抗能力的老弱残兵，你自己本人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艾尔斯已经崩溃到灭国边缘了么？要靠你们来打仗？”
“……”
刺痛在心中蔓延。
其实刻尔也察觉到了，自己并不受王国待见的事实。虽然很多平民、士兵都很敬重身为勇者的刻尔，但也仅此而已了。
但要真说服从命令，士兵们会听从勇者的话，还是贵族们的话呢？
刻尔本人很强是没错，但手里只有这么一点兵力，再强也是有极限的。
光复领土的行程，如同是在水里行走，顺流的时候，水流是助力，逆流的时候，水流是阻力。
“我真的累了啊，勇者大人。一场战争，对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
“……”
刻尔看到了一双疲惫的眼睛。
在夏天的农田里劳作了一天，全身等同于脱水，裸露的后背还能看到晒脱的死皮。
这样的农民身上经常能看到这种疲惫的眼睛。
低垂无神的眼角似乎就是在求死。
最终刻尔还是没有把塞勒斯杀掉。
他放塞勒斯走了。
不仅仅是因为塞勒斯的魔法并不强大。从上次的那个火球就知道了，他的魔法不过是个普通魔族的水平。
连当刻尔剑上血迹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刻尔再次收剑离开了。
他并不是不憎恨魔族，而是开始觉得有些魔族其实和他也一样，不得不走上一条不该走的路。
刻尔也不得不承认，在塞勒斯提到他带来的那些部下时，在那一刹那，刻尔对艾尔斯贵族的厌恶超越了对魔族的憎恨。
第七十八话 位置空出来了
后来，刻尔和塞勒斯在战场上相见了多次，刻尔每次都会习惯性地放过他。
他察觉到了塞勒斯这名魔族的本质，他和刻尔一样，都是因为上位者的命令而不得不战斗而已。
或许有人会认为刻尔这种思想不利于保护国家，刻尔反倒会思考一个问题。
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国家，才需要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子，带着一个十五岁的圣女和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去保护的？明明贵族和士兵们都不一定听从刻尔的指挥，那为何国王和大贵族们不亲自保护国家呢？
这些种种思想上的矛盾冲突，令刻尔作出了放过某个魔族的奇妙决定。反正那个魔族并不强大，也完全不具备口才和指挥能力，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倒不如说，快三十岁的年纪还在看守大门，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吧。
而塞勒斯也非常讲人情、懂礼貌，每次遇见刻尔，都尽可能地说服自己的同伴们退兵，远离勇者。但可惜的是，大部分人都不听塞勒斯的，他们只觉得塞勒斯是个胆小鬼。更何况，塞勒斯原本不是一名军人，他只是个克利夫家族看门的，怎么可能存在什么发言权呢？
塞勒斯是个普通的魔族，对他而言，刻尔是人类最强的勇者。
勇者啊，那可是勇者！把魔族里厉害的人全都打倒的人！面对那个人，我根本做不了什么。我唯一一点值得夸赞的是，我竟然两次对峙勇者都没有大腿发软。
年近三十，没有妻子和孩子，然后死在战场上，这就是我的人生。但上天不知为何给了我莫名其妙的庇护，让我多次遇到勇者都死不掉。
然后这种事情所带来的结果就是——
在某一次战斗过后，刻尔在一间大房子里发现了塞勒斯。目前魔军仍还在艾尔斯的国土上，这个房子就在处于某个艾尔斯城市的正中央，是重要人士才能居住的。如果这个房子还没有被魔军占领，那住在这里的就是官员或者贵族，如果这个房子被魔军占领了，那这个房子里的八成就是魔军的部队指挥官。
刻尔将房子里的人杀剩塞勒斯一个，勇者小队里的其他人还在外面与混乱的魔军们对峙。他的战斗风格是突击斩杀对方的指挥核心，冲进这件房子里的行为也算是合情合理。
然后他看到了穿着崭新军服的塞勒斯。
之前遇到他的时候，塞勒斯身上穿的还是普通的布衣，第二次见面的时候穿上了皮甲，现在他已经换上崭新的军服了。
只见塞勒斯看见刻尔，露出了个无奈的哂笑。看得出来塞勒斯刚才还在觥筹交错，桌子上有酒水、果脯、肉、面包等食物，量非常多，魔族刚才还在这里开着宴会什么的。原本食物和酒应该都是好好地摆在盘子里、桌子上的吧，现在都乱成了一团。破碎的酒瓶里闷出了好闻的酒香，混着血的味道在屋子里四处挪动。
“叮”一声，一只装着红酒的酒瓶子的瓶口被刻尔用圣剑切开，酒瓶和木塞都飞到高空，落到地上。
刻尔喝了口酒，徒手从盘子里抓了片肉吃了起来。
刻尔站着，塞勒斯坐着。他们面对面，中间隔着一张横放的长方形饭桌。
“好久不见了，魔族。没想到你还活着。”
“活着吗？我现在也算是活着吧。反正我就是一事无成啦。但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对啊。”
此时，刻尔闷着头吃肉，暗绿色的眼珠子和池塘里的水一样，都是墨绿色的。
平静无波一潭死水，两眼无神只顾吃饭。
刻尔最近非常忙非常忙。魔族在艾尔斯国土里有许多据点，每次发现这些据点，刻尔都不得不亲自前去歼灭。
每次刻尔要贵族、国王要部队的时候，他们都只有一个说法：没有。
最普遍的理由莫过于：现在艾尔斯各地都被魔族侵略，根本就没有多余兵力给你啊。而且你不是勇者么？王国里最强的勇者大人不至于没办法歼灭几个据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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