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这个国家的西边清理出一片空地，一座座墓碑立在那里，往里的那些，周边铺满枯死的藤蔓和树叶，也有一些碑前的植物还生长着，这片土地让人感觉狭窄又宽阔。
木棺已经入土，潮湿的泥土掩埋其上，还夹杂些白色的花瓣。
墓碑立起，花种撒下，面带悲伤的人们伫立在墓碑前。
克拉丽丝还是握住了希笛的手，稍微用力地捏了下，这个动作似乎让她坚定下来。
“有魔杖吗？”
“没有多余的。”
希笛摇摇头，他备用的备用，那根消耗品送给了爱丽洁她们。
“那你来帮我下吧，让花种发芽。”
“我明白了。”
他们走上前去。
“拜托了。”
克拉丽丝说完，自己来到死者的家属前，单膝跪了下来。
“这是我的失误，我的过错。”
“克拉丽丝大人！”
家属们难掩惊讶，跟着跪下来，跪得比她更低，声音里带着悲痛。
“这是他的选择，在入职前他已经接受了这一切，能够为克拉丽丝大人，为这个国家牺牲……”
亲属们说着又要落下泪来，悲痛的话语里流露着惋惜和认同，这在他们看来是光荣而理所应当的事情。
克拉丽丝没有站起来，周围的人便都跟着跪下，扩散过去，一时间，这里站着的只有希笛一个人。
他轻抬魔杖，将魔力转化为更接近原始的性质，包裹住那些花种，在催化下，鲜嫩的枝条抽出，嫩绿逐渐深沉化为墨绿，指头大的花苞继续生长，酝酿，绽开一朵鲜红的玫瑰。
很亮眼的颜色，与周围的一片灰暗对比就更加鲜亮了。
这是死者生前所喜欢的花吗？
鲜红的、烧灼的色彩，像是要燃尽一生的热情。
他也确实燃尽了。
克拉丽丝站起身，望着那抹红色。
太红了，比昨晚死者咳出来的血液还要鲜艳。
又出现了彷徨②的亡者，虽然９只是雏形④，但也非０新人能４抵挡的，叁更糟糕的伍是，陆出现的㈣地方是热闹的街头，放着不管的话，那东西成型后，会像是列车一样在街上横冲直撞。
克拉丽丝看到信号赶来之时，正好看到新人撑着魔力护盾挡在民宅前，被撞飞出去，脆弱的魔力像是玻璃一样碎裂。
如果那时候使用魔女级别的魔法抢救的话，或许还有些存活的可能吧。
但旁边就是肆虐的怪物，她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挥舞着镰刀上了。
这便是她的愧疚。
赫尔维今天没有下雨，但是天色暗沉，灰黑的天空，灰黑的大地，灰黑的人群，墨绿枝藤上鲜红欲滴的花朵，格外醒目。
第三二二章：日央
回去的路上，克拉丽丝的表情逐渐恢复正常。
“我经常会想，我有时候要是再快一点，那些人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她忽然这么说。
同行的旅人垂下眼眸，“人力有限，无可奈何罢了。”
“我还可以更快些的。”
她抬手，轻轻抚摸过希笛的眼睛。
“要是我也能看到就好了。”
希笛只为她感到遗憾。
……
“午饭，要吃吗？”
“不，工作要开始了，昨天的点心还有些剩下，我去吃一些好了，还有咖啡。”
克拉丽丝不能也不会久久沉浸在悲痛里，因为如果要哀悼的话，一年下来她什么都不用做了。
三百年前到现在，一年里的每一天，甚至于夜晚的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都有人曾在那时候死过去。
他们回到协会的时候，新月会的成员正在大门前做着什么，看到克拉丽丝后起身问好。
“克拉丽丝大人，希笛先生。”
“这是在做什么？”
希笛看到他们在门上刻着什么，轻声询问。
克拉丽丝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凑近些。
那是一串数字和一个名字。
某年某月某日，四点二十七分。
是时间。
希笛很少走正门，仔细看过去，那些会让人意味是某种纹路的东西，全是密集的字符，名字，和死亡时间。
“时至现在，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对赫尔维的人来说都没有意义了，但至少我们新月会要记得他们。”
克拉丽丝抬手想要按下帽子，却发现今天没有携带，便抬手遮在眼前，默哀一会儿后离开了。
是让人喜欢不起来的，沉重的东西。
……
出乎意料，餐厅里摆着两盘食物，一份沙拉和一份炖菜，面包是昨天剩下的，一共是两个人的分量。
外人是进不来这里的。
克拉丽丝很明显的怔了一下，坐在了桌前，分好食物，递给希笛一部分。
“味道还是以前那样啊。”
其实没有他们两人做的好吃，但是克拉丽丝十分认真而享受的吃完了。
希笛静静吃着，思考着一些问题。
“我一共有过六个妈妈，”她忽然开口，神情悠悠，“而除了第一个和现在的，其他人并不将我视作女儿，而是天生的领导者，神子什么的。”
希笛有从这嗖&【嗦:㈡ˇ［⑨■{丝″＊０←偲∪℃弎$⊥浯√６④份食物的制作者那里听过这些。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还写过一本自传，是最初的时候为了鼓舞人们，坦白说是比较无聊的作品，里面大致提到了我的事。”她站起身，不一会儿从藏书室里带来一本书，递给希笛。
非常古老的一本书，甚至是手抄本，封面上漂亮而粗重的花体字写着，《新月的克拉丽丝》。
“我希望你能多了解一些关于我的事。”
希笛双手接过，有些不知所措。
“先放下吧，听我说，”她浅浅地笑起来，继续说着，“我最初的母亲只是个普通人，嗯，那时候赫尔维并没有多少魔法师。
在她怀孕，也就是有了我后，为了承担新的支出，父亲加大了工作强度……后来因为一些意外死掉了，这是书上没有提到的。
她是个温柔的人，会给我讲故事，教我一些周围人认为很可怕的小魔法，喜欢静静坐着帮我梳头发，那段生活安静到乏味，时至今日我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最后的事……”
一天，她的“父亲”，回来了。
陌生的男人敲开门，妈妈甚至没有确认，惊喜地拥抱过去，告诉她，这是你的爸爸。
像是激动的无以复加，妈妈的身体颤抖，痉挛，最后口鼻溢出来鲜红的液体，短时间内化作暗红。
最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后面的事便如人们所知道的，年幼的女孩发誓要将所有的亡者埋葬，时至今日依旧背负着那沉重的誓言。
“中间有很多事情是居民们不知道的，比如……在一次工作中，我遇到了她。”
动作顿了下，希笛用魔法加热水，泡了杯红茶递过去，一言不发。
埋葬在泥土里的亲人再次出现在面前，她会是什么心情呢？
“她认出我来了，呼喊着我的名字，像是当初‘父亲’在门前呼唤着她一样，我没有应答，她继续说着一些琐碎的事情，最后大声说，‘要是没有你就好了’、‘他不会死，我们快乐地活着’这样的话。”
希笛感到难言的沉重，他忽然想起来妮诺，即使是生母要卖掉她的时候，她依旧眷恋着那个女人，正常的家庭关系里，听到妈妈这样说，女儿会是什么心情呢？
“我并没有在意，割下了她的脑袋，就像今早那样。”
克拉丽丝表情平淡。
“死者会保留生前印象最深刻的记忆，溺死的人会拼命拉扯周围的东西，吊死的人渴求空气，腰斩的人寻求残缺的肢体……但是正常人平时会那么想、那么做吗？即使是我，有时候也会想，这个国家就这么灭亡吧、好想要一个人平静地度过余生这样的事情，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清楚亡者的特性，所以只感到遗憾，生命中那么多美好的时候，亡者却只保留了最糟糕的一救娰∏仈「珥思《糁杉嶙＊５中★=轉∝ˉ群：部分，真的，非常遗憾。”
确实是让人感到遗憾的东西，亡者，哪怕拥有生前的模样，也不过是一个片段、残响，死前的执念。
“从那以后我就更加热爱现在的生活，我想要和更多的人建立关系，但最后发现，所有的人都在仰视着我，”她走来，轻轻抓住希笛的手，她的手掌生着常年持握的细茧，手指细长柔软，“所以我很喜欢你，还有现在的母亲。”
距离有些近了。
心里的“亲密度计算器”又开始啪啪敲响，计算着这段时间的接触。
同居、共餐、有共同话题、认识亲属……判定为达到了朋友的标准，朋友之间握手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希笛是这样想的。
他勉强理解了克拉丽丝的意思，她想要和现在的母亲打好关系，渴求亲情，想要被当做女儿看待。
他想起前几天，那位蓝发的母亲与他所说的话。
对别人的家事多嘴不好，但是现在的话……
他迟疑了下，开口说了出来。
克拉丽丝的表情从意外到柔和，再到一种想要落泪的惊喜。
“谢谢你，”她拥抱过来，“我的朋友。”
希笛不是很擅长应对这样的肢体接触。
第三二三章：晚霞
“这个国家令人恶心。”
那天，蓝发的女人这样说着。
“那个女人也让人恶心，明明是从我的肚子里出来，却好像陌生人一样，一天天长成别的样子，我无法原谅她。”
果然这对母女的关系很糟糕啊。
“但是——”
她开始哭，眼泪簌簌落下，又好像在笑，正如她自称的，精神很不安定。
“明明里面是其他人，笑起来却和年轻女孩子一样，好像真的是我的女儿，每当看到她微笑的时候，我都会由衷感到高兴。”
日子一天天过去，爱人离开后，这个国家的陌生如潮水一样袭来，她走在街上试图寻找新的人际关系，却总是受到莫名其妙的崇拜和多管闲事的关怀。
直到披着她女儿外皮的陌生人回到家里。樲
她才察觉，那反倒是她最熟悉的东西，她并不讨厌现在的一切。㈨
“在我生日的时候，那个女人……不，那个孩子，会买花回来，花是我爱人最喜欢的东西，所以我也很喜欢，当我询问的时候，她说是在我爱人的朋友那里得知的……”４
回忆着往事，居然有那么多令人感到安慰的事情。晽
“当我闷在家里的时候，她就从外面的国家买些流行的文学书籍，让我解闷；我不常做饭，可当我心血来潮去厨房的时候，那孩子就会在一旁等待着帮忙，明明她做的食物比我好吃多了……思
光是这些小事，就足以让让我开心起来了，我大概是个笨蛋吧……我才发现，生活中有很多讨厌的事情，但小小的幸福也都隐藏在缝隙里。对这个国家而言，我是陌生人，而对她来说，最初陪在身边的人也都消失不见了，她难道不是最熟悉这个国家的陌生人吗？在这里，能够理解她的，也明明只有我而已。”３
日子漫长而短暂，在运转的时候好像能听到齿轮疯狂的咆哮着，这位母亲就生活在那样的日子里。武
而在最近，声音慢慢消失了。塶
这样沉重而细碎的感情，希笛难以理解，但他明白了，其实这位母亲并不讨厌她的女儿。４
“至今为止我一直在拒绝，但你来之后，每天的食物，我想着，不是她的话，可以接受，下次她做饭的时候，你能告诉我吗？我装作不知道吃下去，也是可以的吧？”嗖
“您吃下去，她大概就会感到开心吧。”希笛这样说着。嗦
“那样就好，拜托了。”她端起食物，脚步轻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