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凉的笔
‘可这难道是因为他们的执念太浅吗?’
‘身在朝堂的求全求解,身在江湖的为仇为怨,为身份、为输赢,甚至只为了一个“说法”。执念太深,岁月又短,往往一个念想、一件事就贯穿了他们的一生。’
‘……可对于我,对于我的兄弟姐妹而言,又该如何呢?’
‘【岁】当初的伤痕,被背叛的屈辱,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可是感同身受……当然,祂已经是我最不在乎的事物,可对于我其他的弟弟妹妹不一样。’
‘仇白……’
‘你真的还没有放下吗?’
……
重岳静静地看向自己的徒弟。
说实话,他并不相信仇白会行如此盗窃之事。
他了解自己的徒弟性格,同样了解她的剑术。
倘若真的能够始终如一的憎恨自己,那么必然不可能使出的剑,如此的剑意不纯。
武道在“意”,倘若受限于花哨的招式便再难突破,就如同谈论夕的画作脱离意境,拘泥于笔法,也画不出似夕那般的作品。这一点黑蛇早就深有体会。
而此时的仇白在重岳眼中,转变得有些太快了。
“……是啊,我当然永远都不可能打败你。”
面对重岳的话语,仇白的脸上反而终于流露出轻松的神色。
她自然早就知道可能永远无法打败面前这个“人”。
十几年,没有衰老的痕迹,对于武学的造诣更是深厚到让仇白感到恐惧的地步。
倘若将教她剑法的老妇人,也就是转生百世,被黑蛇塞了许多武者记忆的白莲圣女比作石头的话,那么重岳在她眼中,就仿佛是一个水潭。
潭底,已经摆放了数不清如同老妇人那样的石头。
而老妇人传授给仇白的武功,便让其在从姜齐前往玉门的途中,觉得那些来挑战自己的武夫,挡路的贼寇,都是不过是一些以卵击石的蠢货。
那么……自己这一生,真的有望报仇吗?
肯定没有。
那么,就遵照‘自己’内心的答案,去寻求外力……
只有借助外力,自己才可能有望复仇!
不,等等……
自己真的想要借助外力复仇吗?
仇白的面容开始剧烈的变化,而双眼中的黑雾似乎又变小了一些。
毕竟仇白并非善恶不分的人。
虽然受到白莲圣女的教导,但实际上,仇白除了圣女传授的武艺,当初其他什么都没听。
白莲佛经?
听了能不能变强?
不能?
那算了!
去化缘?
化缘能不能变强?
不能?
那算了!
而由于让随意一瞥的黑蛇感应到了仇白对重岳的仇恨,所以也并未让其服用白莲佛爷的血肉。
因为黑蛇知道,倘若仇白不带一丝杂质地去复仇,重岳不会杀她,反而很大可能尝试感化她。这样的话黑蛇便可以在重岳身上安置一个暗手,等到需要的时候在启动。
重岳身为玉门驻关百年,行迹可见的大宗师,让恶神有充足的信息来源和观测数据来推断其行动。
在黑蛇眼中,重岳就是一个做巨兽和做人都失败的典型。
对于巨兽而言,他实在是过于感性。
可对于人而言,他又过于超然。
重岳一直都在向自己心目中的人转变,可那些道德家鼓吹的圣人……真的像人吗?
……
“……仇白,我给你个机会。”
重岳终究不忍彻底粉碎自己教导五年的徒弟的执念,即便这个徒弟从未叫自己一口老师,而自己实际上也并没有错误。
即便让挑剔的黑蛇来都挑不出毛病,打个比方,一个警察杀了一个杀人犯,然后杀人犯的女儿回来复仇,可警察非但没有将其击毙,反而悉心教导,培养这个想要自己命的小家伙五年,让其尽可能发挥自己的天赋。
甚至重岳并没有因为仇白是水贼之女,想杀自己的人,内心对其有半点反感,只是对世道的感慨与惆怅。
而现在,被黑蛇影响,重拾仇恨的仇白在那些知情人的眼中,就是忘恩负义的畜生,是无可救药的混蛋!
竟然面对这样光明磊落的宗师,还未放下心中的仇恨,甚至以弟子的身份潜伏五年……何等铁石心肠,心机深沉之徒!
这样强大的心理素质,这样坚定的执着,恐怕就连庙堂中的老狐狸,都自叹不如!
所以左乐才会如此愤怒,而平崇侯才会如此急切。
让这样一个被仇恨填满大脑的人忍辱负重在宗师身边五年,只为了夺走这把剑,背后肯定有惊天大阴谋!
……
可重岳不这么认为。
此时的仇白在他眼中还有救。
当时看见倒在血泊上的太合却依旧留有一丝生息,了解仇白剑术的他便知道,仇白留手了。
那个距离并未超过仇白手中刀剑能够触及的范围之外,而只擅长轻功的左乐很显然无法将仇白的攻击尽数阻挡下来。
但仇白仅仅只是退到一旁,放狠话,并未取走太合的性命。
而且说到底,这次剑被盗,实际上并没有超过重岳的心理底线。
这把剑重要吗?
重要,但实际上那更多的是对于忌惮碎片,并且开始着手准备应付岁苏醒的朝廷。
朝廷自然不想要出现多余且不受控制的变数,让一方的百姓再遭受无妄之灾。
如今的大炎,其实并没有白莲教宣扬的那样不堪,即便庙堂之中依旧存在野心家,视百姓如猪羊的谋士,可整体而言,这些人在天子的殿堂前,也必须摆出为天下苍生而着想的模样。
这就是烛九阴不上心白莲教的原因,因为白莲教的主张,只有在一个帝国夕阳迟暮的时候才能够尽可能的发挥最大的作用,甚至即便发挥了最大的作用,也无法成为下一个政权。
先不提它的本质上是反对精英,鼓吹愚昧与中庸,更是因为农村包围城市这个套路,在泰拉根本行不通。
移动城市的上面是具备农业地块,农村实际上对于移动城市并非必须的,而且城市也会移动,甚至仅仅只是倾轧过去,就可以将一个不大的城镇夷为平地。
而如今大炎大体而言,百姓也称得上安居乐业,纵使大炎的疆域内一定存在阴影,但阴影也尚未充斥着整个国家,大部分百姓对真龙的统治依旧信心满满。
所以白莲教本质上,只是黑蛇随手栽种的一朵不那么美丽,养分也不那么充足的花朵罢了。
倘若能够得到吞噬巨兽的机会,黑蛇会毫不犹豫地将其舍弃。
……
而对于重岳而言,那把剑却没有那么重要。
虽然那把剑的内部封印着岁的十二分一,名为【朔】的力量,但对于如今的重岳而言,这已经是身外之物了。
而身为亲自将【朔】封印在剑中的重岳,自然明白,当这把剑出鞘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实际上,倘若拔出剑的人不是重岳,或是其他碎片,那么这就只是一把平平无奇的剑,充其量锋利,并且难以摧毁。
而倘若想要引出剑的力量,就必须面对【朔】的岁相,并且战胜对方。
而能够战胜岁相的存在就算不依靠这把剑,都能够造成巨大的危害。
……
总之,重岳实际上即便到了如今的状况,也并没有对仇白产生一丝责怪的情绪。
为父报仇,天经地义,而即便是在报复的途中,依旧能够保留一丝底线,尤为可贵。
他垂下双手,没有摆出任何架势,同时身上的气势在仇白的感知下正在缓缓地下降。
从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逐渐变得和眼前这个男子一样大小,最终近似于无。
重岳,从武学的云端之上,下来了。
“一剑,仇白,我会给你一次机会。”
面对惊疑不定的仇白,重岳就如同这五年亲自指导仇白的时候,温和地说道:
“而这一剑过后,我希望你将我的佩剑还给我,并且亲自到将军府请罪。”
……
就在仇白与重岳对峙之时,玉门的另一边,某个期待自己大哥爆金币的好弟弟还有他的狐朋狗友就像是两个事不关己的观众一样,津津有味地评价道:
“你哥的脾气一直都这么好吗?”
“实际上,他最初应该是我们兄弟姐妹中脾气最暴躁的那一个,我们基本都被他揍过……只是岁月悠悠,自从他从懵懂中觉醒,认识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之后,就变了不少。”
“那变化可真够大的……你喜欢这种变化么?”
“……谈不上喜欢,但也说不上厌恶。”
“我反正挺喜欢你哥现在这个样子,光明磊落,讲义气,宽容,有原则,而且能够在不触及底线的前提下温和地对待企图伤害他的人……我很欣赏他。”
“你只是觉得我大哥好骗罢了。”
“嘻嘻,别这么直白嘛~难道你不也是这么认为?”
“……这我倒是无法反驳。”
男子依旧在透过自己的棋子观察自己兄长和他逆徒的同时,依旧在棋盘上自己与自己博弈,同时拍开了蠢蠢欲动,将尾巴伸入棋罐的黑蛇。
他实在是不想跟这个又菜又爱玩还不服输,棋品奇差无比的朋友下棋。
……
而同时,在距离玉门还有一段不短距离的荒漠,令正提着酒壶,不紧不慢地向玉门方向走去。
她走在沙土上,身上的衣物却一尘不染,而脚上穿着非常普通的白色运动鞋,也看起来并不结实。
但实际上,这里距离尚蜀那不存在的山峰,已经距离不小,即便是驿站的而时间也才一天不到。
那双廉价,看不出什么牌子的运动鞋触碰到地面,却仿佛突破了空间的规则,明明只是向前自然踏出一步,却跨出了百米乃至于千米的距离。
缩地成寸,一日千里。
空间的规则依旧束缚着令,只是却不似像对待常人那样苛责。
‘不知道大哥看到不请自来的我,是会感到惊喜,还是惊吓呢?’
令拿出腰间的葫芦,惬意地给自己灌上了几口。
为了给大哥一点生活中的小惊喜,她可是刻意屏蔽了碎片之间的感应……虽然令也不清楚,将自己从【朔】中剥离出来的大哥,到底还能不能感应到自己。
不过无所谓~
自己只是去找大哥喝酒,顺便拿一些玉门特产的烈酒罢了。
【朔】的法子,令是不会用,也学不会的。
可就在令盘算着要不要待到抵达玉门,邀请在玉门的其他故人举办一场诗会的时候,她突然止住了脚步,同时困惑地看向了另一边。
感受着大地的喘息,令喃喃道:
“奇怪……”
“是地震了吗?”
其实除了地震,令还有另一个猜测,只是最终,她摇了摇头,自顾自地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迁徙的巨兽,奇怪的天灾,或者仅仅只不过是单纯的地震?
关她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