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吃饭的兽
“他们会死，对吗？”威利斯并非是在质疑统帅的决定，他的痛苦在于自身的无能为力。
而这份痛苦，多年以前，云烁也曾感受过。
救过人的人，是难以接受自己救下的人，转眼又要死去的。更何况对方死去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的无能。
即使他清楚自己已经做尽了自己所能做的事，但他依旧难以原谅自己。
云烁把威利斯的脑袋从胳膊里挖出来，让他抬起头来直视自己。
“他们没你想象的这么脆弱，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ELO没了，还会有下一个ELO。贵族不会把他们赶尽杀绝，只是会进一步的压榨他们，让他们愈发无力去反抗。”
“可有ELO走在前头，他们很快就会觉醒的。终会有那么一天，也终会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会推翻整个贵族阶级，让他们知道人民不是轻易就可以压榨的。”
“我点燃了一把火，但我却无法控制它，因为这把火很快就烧到了所有被压迫的人心中。他们和ELO的成员们都是一样的，而我所做的就是引爆了这把火。”
“是，统帅。”威利斯站起身来，“我会完成这一切的命令的。”
“这就是我会选择你当ELO统帅的继任者的原因。”云烁满意地点头道。
威利斯没听明白，他执拗的追问道：“为什么？因为我足够听话？”
“不，”云烁摇了摇头，“因为你很擅长做这些，而且你下意识想着的就是这些普通人。”
威利斯被猛地一夸，手脚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那叫一个手足无措。
“我发誓，我发誓我会为全体ELO成员，为整个科里城的人民赢下这场战役。但威利斯，”云烁的手突然按住了威利斯的后脑勺，压下了他的脑袋，“我也要你发誓，你会真的改变科里城的一切。”
威利斯这才隐隐察觉出了不对，一时也顾不上自己被摁住的脑袋了。
他顶起云烁的手，强行抬起头来，抖着声音问道：“请告诉我，统帅，你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定会赢得这场战争。重要的是在赢下之后，你还能不能维持本心，能不能实现自己许下的承诺和能不能糊弄过那些上头派来的人。”
“我？”威利斯疑惑着，但更多是在恐惧云烁的话中暗藏着的意思，“统帅，我一辈子都会效忠于您的。无论如何，统帅都只会是您。只有您才能带领我们走向自由！”
他颤抖着声音，眼中已经满含泪水了。威利斯当然不是在为云烁对自己的怀疑而哭，而是在害怕，害怕云烁口中暗藏的那一层意思——云烁会死，那个一直无所不能的统帅会死，那个一手带大了自己，同时也是自己唯一亲人的人会死。
云烁直接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死了呢？”
“您不会死。”
“是人都会死。”
“您完全没有理由，只要一直待着后方……”威利斯瞬间就能想出了无数个，能让云烁安然无恙的活下去的方案。
只要云烁想活，没有人能让他死，哪怕是埃拉也没有资格。
ELO确实做不到太多，但让云烁离开这儿，逃走到别处隐姓埋名的活下去还是做得到的。
毕竟他可是统帅啊。
“我不会躲在后方苟且偷安。”云烁的声音冷冽而坚定，毫不留情地拒绝了那个提议，“这种话以后也不要说。”
威利斯在云烁的目光下沉默了，他在默默的抗议云烁言语中暗藏的死志。
云烁没有理会他的这份小孩子脾气，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总之，为了能蒙骗上层，到时候你需要假装自己也是贵族，让他们以为这不过是贵族的内斗。”
那些米坎科来的家伙会允许贵族间的小斗争，但绝不会允许贫民窟的贱民翻身做主人。
而ELO哪怕能够赢下这场战斗，但也绝没有进一步的能力去对付整个机械之城这种庞然大物。
更何况就目前来看，米坎科中的贵族代表着的是全国的意志，ELO孤家寡人的，斗赢科里城的贵族都要元气大伤，怎么可能斗得过更厉害的他们。
第九十九章、阿温撺掇起来了
我日夜思念着的家人们：
见信安。
近些日子里，威廉大人隔三差五就会带信过来，她总是很忙的样子，但时不时还会给我们中不识字的人念一下。
可那一大堆的信纸中独独没有我的，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呢？
哪怕不会写字，让孩子们给我画幅画也是好的，就像隔壁6号牢房里的那个家伙，她的孩子给她画了一整张纸的小画。
画上说他们已经被ELO给解放了，每个人都能拿到一份土地，孩子也个个有学上，而且只要大人愿意，大家都可以挤在一块儿听课。
听说她的孩子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说不定很快就能写一封完整的信了。
我们孩子也都会走路了，等这段乱的时候过去，他们也能上学了。到时候哥哥牵着妹妹，我牵着你，母亲在旁边慢悠悠的走着，多好啊。
还有人的爱人用花汁印了一个红唇过来，大家虽然都在笑，可也都在羡慕。
我每天都期盼着你们的来信。
……
里克的信刚刚收尾，还来不及将笔放下，阿温便如同幽灵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凑到了他身旁。她刻意压低声音，仿佛生怕被旁人听见似的，轻声细语道：“嘿，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里克一脸疑惑地反问道，“你又得到什么消息了？”
他俩都是 2 号牢房的人，而且还是整个牢房里唯二没收到回信的人，自然而然就产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情。
毕竟你眼看着其他人怀中都揣着亲人的书信，时不时拿出来翻阅一番，互相显摆显摆，心里就难免不是滋味儿。
于是乎，这两个落单的人也干脆相依为伴，没事就待在一块儿说悄悄话，也好排遣内心油然而生的孤寂。
长此以往，两人还真是混成姐妹了。
阿温嘴巴甜，又拉得下面子，消息也灵通，人缘自然是不错。
虽然很快被ELO给“洗脑”了，嘴上天天说着ELO的好话，，与里克的观点大相径庭，但里克依旧觉得对方是个好人。
阿温脸上露出一种"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的神情，挂着说八卦的笑脸凑过来说道：“贵族们准备跟 ELO 谈判了。”
“谈判？”里克惊愕地重复着这个词，然后迅速恢复了平静，没当一回事的笑道，“你这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假的吧。”
她一边麻溜的把信纸往自己怀中藏去，一边扭过头来，径直凝视着阿温那副煞有介事的样子，用充满怀疑的语气再次确认道：“你确定不是ELO跟贵族谈判？”
里克之前一直是地下娱乐城混的，那处鱼龙混杂不说，还一个石头砸下来都是她招惹不起的厉害角色，个个对言语中的细枝末节颇有计较，久而久之她也下意识计较这些来。
毕竟要是贵族和ELO谈判，那就属于是贵族主动的，换而言之就是贵族觉着自己打不过，于是选择主动示好，表示愿意通过协商解决问题。
然而，如果情况相反，是 ELO 一方首先提出谈判请求，那就表明 ELO 处于下风，被迫主动求和，以求自保。
对于这场战争的结局，里克始终深信不疑——贵族终将取得最后的胜利。
而且不止是他。整个科里城，乃至是整个机械之国的人都坚信着这一点——有神明庇护的人，也就是贵族，是不会输的。
这是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被灌输的道理。
“我的消息哪里出过错。还真是城主主动找ELO谈判了。”阿温立刻反驳道。
她冷笑着发出两声嘲讽意味十足的笑声，“大概是我们这些人已经充当完炮灰角色，死得差不多了。继续这么斗下去，恐怕就要轮到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亲自上阵拼命咯，他们当然害怕啦，所以才认怂了呗。”
“不至于吧。”里克下意识替那群贵族辩解起来。
他向来是做惯了这种事情的，哪怕心里清楚那些贵族干的那些腌砸事。可一碰上，心里还没回过神来呢，嘴上倒是先人一步的替这些高高在上的老爷辩解起来。
阿温摇了摇头，指了指后头那已经增长到两位数的牢房说道：“你琢磨琢磨，咱们这儿多了多少人了？听说前些日子还停战了一段时间，就这儿，战俘还在源源不断的过来呢。就单论就写信这种事，有个学校里小孩给咱们写信，写一半都写哭了，说手疼。”
也许新当家长的都还有着这份坏习惯，里克下意识就把话题往自家孩子身上扯了，顺嘴还让那写信的孩子当了回“别人家的孩子”。
“那五六岁孩子都娇气，我家孩子也这样。那写哭的孩子看着也就比我家那个小的大不了几岁，我家那个就知道，天天让她爸带她举高高，一点字都不肯学。这孩子可比我家孩子乖多了。”
越说，就越両想家了。在战俘处的日子越久，越安逸，就越念着自家孩子。
她咂吧咂嘴，思索片刻后，转头问道：“可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阿温立刻滔滔不绝的说起来自己的观点：“这里面关系可大着呢！一旦和谈成功，你真以为为我们还能活命吗？咱们算什么？不过是一群战俘罢了，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老爷们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们？”
从阿温说到“战俘”这两个字时起，她的语调突然间变得高亢激昂起来。
此时此刻，原本分散于牢房各个角落的人们纷纷聚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道：“说什么呢？发生啥事啦？那些贵族又怎么了？”
威利斯反驳道：“和谈成功咱们怎么就不能活了？大不了继续当兵呗，怎么就剩死路一条了。”
“呵，”阿温嘲笑道，“ELO都不跟他们打了，他们还要我们这群兵干啥？你想想，以前当兵欺负我们的，要不是贵族，要不就是贵族养的狗，哪轮得到咱们。”
威利斯还在负隅顽抗，“这么多人呢，总不至于……”
“呸！”阿温大声唾道，“他们估计个个都觉得我们就该死在战场上，死在ELO的枪口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地活着回去。”
“哼！你可别忘了，那群狗东西嘴上最看重的是什么，就是那所谓的‘荣耀’。这话还是你告诉我的。可现在我们却好端端地活着回来了，这还怎么算得上‘荣耀’二字？”
“到那时啊，等待我们的命运无非两种：要么我们成为贱民，过着子子孙孙背债背到死，一辈子不可能出头，还要干最脏最累的活的日子，要么就暗地里逼着我们去死，表面上还要说我们是自惭形秽到自杀。”
阿温此言一出，整个牢房都安静了，良久后，一个品出味来，也跟着补充道：“对，贵族不敢接受我们了。你想想，最早的时候，谁没接到过上司的命令——一旦发现疑似ELO组织的人，就可以当场杀无赦，甚至不需要有证据在，想杀就杀。”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可是踏踏实实在ELO里待过的。这不是只能跟着ELO干了吗？”有人颤着声，声音中都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慌失措，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整个人都有点站不住了。
“跟着干就跟着干呗。”有人慌，自然也有人不急，“反正ELO给我家分了地，让我孩子能认字，全家人都能吃饱饭，跟着干也没啥。死我一个，幸福全家。”
“你滚！我家还在贵族管辖范围呢，我家里人还没饭吃呢！”
“那你就加把劲儿打过去呗，这不是正好嘛。”那人也是顺嘴说道，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我……你……”那人气得手指在空中抖了半天，心中愤愤不平却又无法反驳对方说的话。
毕竟人家说得确实没错。但她仍然心有不甘，试图挽回一些颜面，“理是这个理，但你说得轻松，人统帅可不听你的。”
阿温见状，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戏谑地拍了拍说话那人的胳膊，调侃道：“诶，统帅都叫上了，你这立场转变得够快的啊！”
然而那个人并没有理会阿温的打趣，而是继续严肃地说道：“别打岔。你想我们琢磨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万一ELO他真同意就这么不打了怎么办？咱们真就这么回去等死啊？”
阿温摇了摇头，“我说这话你们别不爱听。我是真觉得ELO好。你们也知道人一开始要干的就是让所有人当人这种活计，要我说，他们不可能就这么投降和解的。”
威利斯对阿温的观点表示不太认同，反驳道：“可是，这打不过也是客观事实啊。”
“可在ELO出现之前，没有人想过一个从贫民窟里冒出来的组织，能让这么多人吃饱饭，没有人想过一个没有任何人有神力的组织，能和科里军对对碰，甚至还打得对方节节败退。”
阿温左右看了看围聚过来的众人，并用低沉而坚定的语气说道：“如果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我们真就打不过那群贵族。”
“就是，之前科里军一直被吹嘘得‘天上有，地下无’，活脱脱一神兵天降。可咱们都知道，一旦与 ELO 交锋，转眼间顶头上司就跑得消失无踪了。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诶，搞不好还真是这情况。”
“而且现在也就ELO的地界上太平点了，听说平民区的中央地界都被洗劫了，人大把大把的往ELO的管辖范围跑啊。”
“诶，你们村也有？我妈的信里也写了。”另一人表示赞同。
“我这儿也是，之前我不说还有个别科里军的打算混在一面，预备着日后里应外合嘛。结果，那群逃难来的基本都是带点残的，要不毁容了，要不手脚废了，就算没残的，也是整个人饿得就剩个肚子大了。那人一混进去，直接就被发现了。”
几人登时就搁那儿跑题了，开始热火朝天地唠起自家的嗑来。
然而，旁边的里克一听到“中央区域”就变得心急如焚，她哪听得这种漫无目的的闲谈，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其中一人，大声喊道：“中央地带哪里遭抢了？！”
她的语气既急迫又冲动，对方不止完全听不清她说什么，甚至还被她吓得不轻。
对方惊恐地看着她，下意识连声质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周围原本正在聊天的人们见状，也纷纷围拢过来。
要知道，ELO 可是给战俘处立下过规矩，严禁任何形式的打斗行为发生。
眼看着场面即将失控，阿温急忙走上前去拉住里克的胳膊，可几下都没能拉动，她只好就这么干巴巴的解释道：“别误会，别误会，她家是那儿的，从开始到现在也没收到回信呢，这也是太担心了。”
“行吧。”听到这里，那个人似乎对里克的举动表示理解，并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甚至好脾气的说道，“哪儿遭抢了，我是不知道，我就知道是科里军抢的，后来那些还活着的就四散藏到小村庄去了。”
她甚至还反过来安慰里克道：“没回信过来，说不定就是因为成功跑掉了。放心，ELO准会给你的家人口饭吃的，只要人在ELO的管辖范围，只要不是受伤过重，那怎么都能活。”
几人轮着安慰里克，看着这个家伙在那儿痛苦不已地一遍又一遍地捶着自己的脑袋，越捶越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内心的痛苦，“要是我那天不出门就好了……要是我没出门……妈……”
太阳移至正中，已经是大中午的了。不少呆这儿混吃等死的人，早就掰着手指头数什么时候吃午饭了。
恰在此时，威廉也从外面匆匆赶了过来，“大家都去外边集合一下。按照顺序一个个出来，先从1号房开始。”
后面的大堆人都在张望着，“怎么回事？换新的吃饭的地方了？”
“咱们有这么大脸？给你口饭吃就不错了，别在那儿做梦啊。”
“该不会，咱们能回去了吧？”
“呵，做梦。哪还有家啊，你能回哪儿去。”
第一百章、大家等着我
战俘处的日子一向是规律的，每天都过得差不多，也因此威廉的话一出口，总让人觉着风雨欲来。
这些个被好端端养了这么久的战俘总不由得怀疑自己是被ELO豢养的“猪”，到今日便要提出去杀来吃肉了。
虽不知到底要经历些什么，但正是这种前路迷茫的未知感，让大部分都走得慢吞吞的，似乎这样就能晚点面对现实一般。
尤其是那些听到了阿温方才那一番高谈阔论的人们，心中也颇为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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