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南西望月
“雨水怎么可能留下这种痕迹......酸雨也不可能啊！”海老冢智记起了自己国中的时候，化学课老师专门讲了一整节课的“酸雨”，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回想起当时觉得未来一辈子也用不上的知识。
来栖晓低头看着那一条条雨水留下的伤口，“那就把它们当成是某个存心报复社会的坏人的恶作剧吧。”
“居然还有这样可恶的家伙......你有报警吗？”
“当然报警了，”来栖晓想到了大概要在监狱里蹲到老死为止的新马孝廉，“他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以后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到社会上作恶了。”
“真好啊......”海老冢智低声说，“恶人有恶报。”
来栖晓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指着后座，“该上车了，海老冢小姐。”
海老冢智捉起自己的单肩包搂在怀里，扶着坐垫上车的时候，这才迟钝地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俨然有些超出对于陌生人的警戒了。
她的身体很明显地僵硬了一阵子，然后自我劝慰似地在心里对着自己说，这是乐队未来的一员，是一起追逐梦想的伙伴。
似乎内心的自言自语真的起了效果，海老冢智缓慢地落座，犹豫了一阵子，然后很是局促地捉住了来栖晓腰侧的衣服，同时往后挪了挪屁股，不敢靠得太近。
来栖晓发动了机车，然后朝着身后的女孩叮嘱，“抓稳点。”
“...知道了。”海老冢智有些结巴地说着。
她第一次离一位男生这样近。
在家乡是非常有名的有钱人家的女孩，从小都在同龄人敬畏的视线里长大，比东京繁荣里无处不在的机遇所导致的“年轻气盛”，在远离东京的一些相对落后的城市里，面对几乎被框死的生活、一眼望得到头的未来，“海老冢”这个姓氏就显得格外响亮。
同龄的男生根本不敢向她搭讪，即便是心存恋爱的心思，也只敢趁着放学之后的空隙悄悄往鞋柜或者课桌底下塞进一封匿名的情书，情书角落里的几串数字或许就是他们全部的勇敢。
简而言之，海老冢智对于男女之间的交往的概念格外模糊，甚至堪比月之森这类校规校纪极其死板严苛的女子学校的学生。
她慌张地捏紧了来栖晓的衣角，尤其是想到了对方是自己乐队鼓手的男朋友，脑海里立刻闪烁出昨天夜晚在安和昴卧室门口听到的那些奇怪的声音，脸上迅速飘起了鲜艳的红晕。
所幸夕阳正从天边坠落，恰巧遮盖了女孩不争气的红霞。
机车上路了，四面八方都是汽车风驰电掣的嗡鸣，两侧街道上人群的嘈杂，悬挂高楼大厦之间的广告屏正在播放《不死鸟战队·翔羽粉复活！》的全新剧场版预告，特效剧的中二台词配合背景里的铿锵有力的轰鸣，成为了东京晚高峰热闹得拥挤的一幕。
海老冢智捏着来栖晓衣角的双手不知不觉地就转移到了他的腰间，随着机车驶上中央环状线的高速路，立刻就开始了加速，她几乎是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表情有些苍白地喊着，“开慢一点！”
来栖晓没有戴头盔，夸张的反应速度配合着犹如鬼魂般在他身后不断闪烁身形的「狄俄斯库里」，整条高速路上所有的车辆在他的眼中都像是逐帧播放的PPT动画，只有把油门按死，把速度跑到超速的临界点，这才能稍稍觉得自己是在开车。
但真正让他这样做的理由，可不是为了享受高速驾驶的刺激——
他的直觉突然捕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感，以及极其微弱的敌意。
是谁？
来栖晓拧死油门，「狄俄斯库里」的身形彻底凝实，记录着整条高速路上所有的讯息。
数不清的车辆迅速被来栖晓甩在了身后，司机们都被这男孩不要命似的驾驶方式给吓得魂飞魄散，便听闻车笛在后方此起彼伏的响着。
突然有一辆深黑色的加长款迈巴赫在海老冢智的视线里迅速放大了，她立刻眼角有泪水被拉成了很细的一缕银丝在狂风中断开，哪里还顾得上男女之别，几乎是尖叫着抱紧了来栖晓的腰，“要撞上了！！”
鲜红的重机车仿佛真的是一批正在疾驰的骏马了，极具灵性地在追上迈巴赫车尾的瞬间偏转方向，几乎是贴着它完成了超车。
坐在车后座的老人刚刚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红茶，看到窗外瞬间飘过去的自己这些天在照片、视频里看过无数次的少年的身影，噗的一下就把嘴里的茶水喷到了车窗上，坐在对面的黑衣保镖连忙站起身拿出崭新的手帕去擦拭。
这些浪费的茶水如果按照市场价进行计算，大概能直接买下来栖晓正在驾驶的那辆机车了。
手帕边缘缝合的金线在车内灯光的照耀里连续地切割老人的视线，他急忙伸手示意保镖坐回原位，然后丢下手里的茶杯，站起身往驾驶座走去。
他隔着挡风玻璃看着前方逐渐湮灭在黄昏里的鲜红色机车，还有车上的少年少女，粗短的眉毛顷刻间拧紧了。
“胡闹。”
低沉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正在紧张收拾座位的保镖立刻挺直了身板，作为丰川家的当家最信任的属下之一，他非常清楚地知道那位“雨宫莲”的存在。
毕竟......那可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目前正在交往的对象。
名为“丰川定治”的老人在车内一众亲信凝重的注视里，缓慢地回到了后座，他抬手示意站起的保镖坐下，“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没必要继续纠结。”
“总不能放任他继续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保镖低声说，“他经常有深夜出行的习惯，甚至还跟那位安和天童的孙女......”
丰川定治摇头，“感情方面的事情，不用去关心，他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心思再怎么散漫也是可以理解的。”
对面的黑衣男人立刻恢复了沉默，像是被关闭了语言模块的机器人，正襟危坐，衣着的每一处细节都考究到了极点。
丰川定治换了个座位，方便自己的声音能让前面的亲信们也听得清楚。
“趁着这个机会，重新跟你们提醒一下。年轻人想要什么，你们都要去试着理解，去宽容，去体谅，然后给予支持——你们想要的，他只会比你们更想要。”
“要写小说，赚钱赚名气，这个要帮。”
“想要发展更多的感情，都是男人，这个更是要帮......”
稍显年轻的穿和服的白发老人举起手，“但是，小姐的性格很......”
“她已经成长了。”听到了关于“丰川祥子”的话题，丰川定治好像也忘掉了来栖晓刚才做出的危险举措，很是欣慰地感慨，“在离开家的这段时间，她真的学到了很多东西啊......在这方面，我可要找机会当面感谢一下那位男生。”
“小姐她真的不会介意吗？”穿和服的老人忍不住说。
丰川定治瞥了他一眼，“有觉悟有决心去背负丰川之姓氏的女人，我相信她是有那个心胸去包容一位足够优秀的丈夫在事业以外的种种缺陷......如果做不到，说明她还没有能力在新的时代里担负起经营家族的重任。”
分明每一句每一个词都没有提到丰川祥子那位被赶出家门的父亲，但又好像字字不离那位一度颓废得流连于拘留所、乃至酒桌赌场的男人。
这样说着，丰川定治的声音就逐渐趋于平缓了，“我知道你们平日里没少因为大小姐的原因，在各种地方点评雨宫莲在感情方面的不忠......这是错误的，优秀到他这样程度的男生，是绝对逃不脱异性的青睐与追求，一位身心健全的年轻人，不可能坚定到拒绝这一切的诱惑。”
“如果他真的能为了祥子割舍自己生活里各式各样的享乐，那你们反倒是应该怀疑他是否心怀鬼胎了。”
丰川定治咽了口唾沫，身旁立刻有人端上了温水。
他举杯喝了一口，“安和那个小女生就很不错，漂亮，听话，懂分寸，也非常讨男生喜欢......而且背景、生活都非常的干净，这很好。”
“但是呢，我还是希望丰川家未来的女婿，即便是滥情，也应该尽可能找一些配得上前程的女人。”
说完了，丰川定治就闭上了嘴，安静地喝水。
车厢里的一众家臣便是面面相觑，他们明白，现在就是自己表现的机会了。
于是有人提议，“若叶家的女儿就很好。”
立刻有人附和，“是啊，她跟大小姐也是很亲密的朋友。”
“如果他喜欢那些偶像类型的女生，是不是可以再联系一下大小姐以前的几位朋友？”
“你是说三角家的......”
“没错，记得之前有记录到那位长崎小姐......”
“差点忘了，还有芳泽家的那两位......”
“......”
丰川定治听着周围的讨论声，有些满意地点头。“那么今天开始，就不要再让我听到你们在各种地方点评年轻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了，这都算不了事......明白吗？”
车厢里立刻是一连串整齐的应诺。
丰川定治放下了手里的水杯，敲定计划似地说，“你们当中负责文娱产业的人，可以适当的多关心一下他的个人安全。但也不用跟得太紧，他和祥子一样，都很年轻，需要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去成长得更加优秀。”
“比如像今天的事情，”丰川定治说着，表情盖上了一层阴霾，“我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发生。”
车厢里应诺的声音更加响亮了。
......
与此同时。
下了高速的来栖晓正有些疑惑地看着前边稀疏的车流。
海老冢智惊魂未定地抱着他的腰，眼角还残留着恐惧的泪花。
怪盗则是表情严肃地驾驶着机车，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车辆。
刚才感觉到的扭曲的欲望波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跟丢了吗？......
「狄俄斯库里」立刻显现出身形，手里翻开了一沓录像带。
随着【记忆读取】能力的发动，高速路上经历的每一处细节都完整地呈现在了来栖晓面前。
一辆辆高速行驶的汽车被冻结在他记忆之中，他不断地在它们当中去寻找直觉上的那份异样......
找到了。
来栖晓的视线定格在了一辆看上去很高调的奔驰车上，然后记住了它的车牌号。
「狄俄斯库里」的手里立刻翻出了另外一沓录像带。
来栖晓很快就在自己近期的记忆里找到了与它对应的新闻。
居然是那位在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零胜一负获胜”的韩国将棋选手的接送车？
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前不久的经历里，在他的视线接触到那辆车的瞬间，那些欲望扭曲的波动突然就消失了，连同那种微不可察的敌意也一起消失！
那么答案显而易见了，并非是敌人在车上，而是车上存在着某件敌人曾经使用过的物品。
来栖晓考虑到自己身后的海老冢智的个人安全，没有选择去尾随那辆车，而是继续自己此行的目的地。
把车开进了成城站，然后在事务所附近的地下车库里停车。
一直到机车停下了，他才准备向身后的海老冢智道歉，然后解释刚才的原因。
来栖晓甚至都做好了被对方扇上一耳光的心理准备了——
没想到海老冢智只是神情恍惚地盯着来栖晓的后背，好像在回味刚才风驰电掣时候的刺激，甚至隐隐约约能感受到她心底的激动与喜悦。
差点忘了，这可是喜欢饲养蛇、蜥蜴一类爬行动物的女生，也不是什么正常的女孩。
他苦恼似地捂住了脸，心想还好海老冢智的兴趣仅仅停留在饲养爬行动物的程度，尚未发展向饲养节肢动物的深渊。
“我们到了，下车吧。”来栖晓给车熄了火，然后扶着车身下了车。
海老冢智立刻就要跟着他离开机车，没想到膝盖和大腿却不住的发软，她感受着小腹那里一下子窜起的酸涩，以及某种呼之欲出的水意，当即是羞耻得无地自容。
来栖晓看出了海老冢智的难堪，于是主动把她扶下了车。
他指着面前的电梯间，很隐晦地说，“从那里坐电梯上二楼就是ATLUS事务所了，里面的各种设施都一应俱全。”
话音刚落，海老冢智已经踉踉跄跄地往他刚才手指的方向跑去。
隐约能看到她大概是随时要羞恼得落泪了。
来栖晓拿出手机联系上自己的经纪人。
【阁楼沉思者：岩井先生，我们到事务所了。乐队的海老冢小姐先上去了，她急着方便，请在门口那里帮她带一下路。】
【岩井宗久：我明白了......这事你不能自己做？】
【阁楼沉思者：关系目前有些尴尬。】
那能不尴尬吗？大家以后说不定要住在一个屋子里，“藤木居”总共就一个卫生间，以及一个专门用来洗浴的盥洗室......这正是海老冢智一直纠结的问题，他考虑到小女生的心情，至少最近一段时间多少得在这方面稍稍避讳一二。
但岩井宗久大概是误会了。
【岩井宗久：虽然你是自由艺人，网络上的账号全都由自己运营......但多少也注意一下影响吧？如果私生活糜烂这种事情传出去了，就算对你没有损失，也会让乐队里的其他成员的处境变得有些糟糕。】
对此，来栖晓已经懒得解释了。
【阁楼沉思者：请放心，我心里有数。】
发完这段话，他就熄灭了手机屏幕揣进兜里，走向了电梯间。
......
【PM.7:55】
ATLUS事务所。
中央空调的叹息在吊顶铝板间凝结成露，一滴坠入芳泽和彦桌上的黑咖啡，涟漪里仿佛浮出三十三间堂的千尊观音倒影。
芳泽和彦神情肃杀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年，似乎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羞愧、惭愧一类的情绪。
在这屹立于职场生态链顶端的凶恶气势的笼罩之下，海老冢智已经开始有些提心吊胆了。
所幸位高权重的芳泽先生并没有刁难小女生的意思，放轻了声音说，“海老冢小姐，你可以先离开了。”
签完了对来栖晓的临时雇佣合同的海老冢智立刻如蒙大赦，给来栖晓留下了一个同情的眼神，然后迅速退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来栖晓与自己的顶头上司。
面对上司审视的目光，没想到来栖晓脸不红心不跳，坦荡荡地正视着芳泽和彦的双眼。
终于，一阵温热的夜风从敞开的窗户里闯了进来，掀起企划书的一角，钢笔滚落时在加班申请单上划出细长的墨迹——
芳泽和彦猛得一巴掌拍在了办公桌上，水杯里的咖啡顿时泛滥起无数涟漪。
他厉声喝道，“雨宫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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