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拾荒杀人鬼
一个对于九条莲司而言,既陌生,而又熟悉的地点。
作为苍龙会在关西地区唯一有着“绝对影响力”的地点,说这里是苍龙会在关西的“中心据点”也不为过。
但很可惜的是,这里能牟取的利益实在是有限,久而久之,这里也就仅仅作为供血场所了。
而这一切还得从头开始说起。
这个世界的日本,其命运的齿轮在几个关键节点上,发生了微妙而深远的偏转。
最为显著的一点,便是那场席卷全球的金融风暴,在日本登陆的时间被诡异地向后推迟了近二十年。
当九条莲司上上辈子所在的日本在90年代初便尝尽泡沫破灭的苦果,陷入“失去的十年”甚至更久时,这个世界的日本,却将那虚假的繁荣延续到了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之后。
歌舞升平的幻影更长久地笼罩着列岛,资产价格被吹至令人眩晕的高度,社会弥漫着乐观到盲目的自信。
直到大约2010年前后,那迟来的审判才轰然降临,其破坏力因长时间的积累而显得尤为猛烈,留下的经济创伤至今仍在隐隐作痛。
也许是蝴蝶效应,时间的变动也带来了另外一个关键的变轨,则在于对武器的管制。
《铳刀法》的严格修订,即那条除了猎枪和气枪外几乎全面禁止民众持有枪支的铁律,在这个世界并非如现实中1958年3月10日颁布,同年4月1日施行,而是被推迟到了1978年之后才开始逐步、且不那么彻底地推行。
这意味着,在整个七八十年代乃至九十年代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枪支的获取难度相对较低,这无疑为地下世界的暴力冲突和权力更迭提供了更直接、更残酷的工具。
而这也为九条莲司创造了机会。
这种混乱与秩序交织的时代,熟知后世那种灰色手段的他显然能够在这场争斗中牟取到更多利益。
苍龙会并非传统的、依靠收取保护费和街头暴力维持的极道团体。
在九条莲司的构想中,它更像是一个高效、隐秘、以经济渗透为主要目标的现代犯罪辛迪加。
在早期,苍龙会不可避免地使用了暴力手段,在那个枪支管制相对宽松的年代,这几乎是崛起的必要条件。
凭借着超越时代的远见,苍龙会地下世界站稳了脚跟,积累了第一桶充满血腥味的原始资本。
当然,苍龙会并不是最早吃到时代红利的那一批黑道,但它绝对是最早转型的那一个。
一方面继续通过各种灰色产业疯狂敛财,另一方面,则开始有计划地将这些非法所得,通过精心设计的、层层嵌套的空壳公司和复杂的金融操作进行“洗白”,悄然渗透进看似合法的商业领域。
当那场迟到了近二十年的金融危机终于在2010年前后爆发,整个日本经济哀鸿遍野,资产价格雪崩式下跌时,早已手握巨额“干净”或“半干净”资金、并预见到这场危机的九条莲司,迎来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狩猎。
他将目光精准地投向了遭受重创的大阪房地产市场,尤其是那些平日里高不可攀的高端商业地产。银行恐慌性抛售,企业破产清算,曾经炙手可热的地段和楼宇变得无人问津。
九条莲司控制着苍龙会的庞大网络,如同经验丰富的秃鹫,以令人咋舌的低价,通过无数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投资公司和代理人,疯狂地、系统性地扫荡着这些优质资产。
苍龙会的存在,确保了那些可能存在的竞争者或者不识时务的原业主“自愿”退出,也确保了交易过程中的各种障碍被“顺利”清除。
当经济的寒冬逐渐过去,市场开始缓慢复苏时,人们甚至都未曾发现,大阪市中心超过百分之三十的高端商业地产,其背后的实际控制权,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入了一个难以追溯的、庞大而神秘的资本网络手中。
“所以,您怀疑,发生在Winwing的事情,是九条莲司先生....操纵的?”
身后传来秘书略带犹豫和不确定的声音。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泛起微澜,随即又归于平静。
木村诚一郎背对着这片繁华,琥珀色的威士忌在水晶杯中摇曳,冰块发出细微而清脆的撞击声,像是某种节拍器,敲打着他沉静的思绪。
鹿丸酒店顶层套房的落地窗外,大阪的夜景如同一块铺展开的黑色丝绒,点缀着无数碎钻般的灯火。
他抿了一口威士忌,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灼热感。
“听着....”
他缓缓走到办公桌前,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
“如果那个男人现在还有一丝一毫的意识,如果他还能思考,他绝对不会浪费哪怕一秒钟去掺和一群小女生过家家似的乐队游戏。”
他的声音顿了顿,用近乎嘲弄:
“他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把我们这些趁他倒下而蠢蠢欲动的‘反贼’——一个不留地,全部宰了。”
秘书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不敢直视木村眼中那瞬间闪过的、冰冷刺骨的光芒。
木村不再理会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芒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面显示着Winwing事务所最近的公开报道和一些通过特殊渠道获取的内部文件。
“但...不得不承认...”
他轻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低沉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这整个事件的手法...确实像极了老大的手笔。”
精确到令人发指的信息收集。对人性弱点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利用。
在完全合法的框架内,悄无声息地完成权力的交替和利益的转移...每一步都严丝合缝,每一步都带着那种熟悉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掌控感。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了那家名为“苍海投资”的公司的注册资料。
层层嵌套的空壳公司,如同迷宫般蜿蜒曲折。跨越数个国家的资金流动,每一笔都经过精心伪装。法律的屏障被运用到了极致,想要追踪到最终的实际控制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秘书站在一旁,沉默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
“也许...是九条莲司先生之前就布下的棋子?某种...应急计划?在他出事后自动启动?”
木村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关上了电脑。
“他从不会将如此重要的计划,完全交托给外人去执行。他只相信自己。”
“丰川祥子....”
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如同在品尝一个陌生的词汇。
一个十六岁的高中女生......能够策划并执行这样一系列复杂的商业行动?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瓦解掉丰川家在外围布下的监控网络,并悄无声息地夺取一家事务所的控制权?
——这不现实...
他的思绪逐渐沉了下去,奔向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同样下着雨的东京午后。
那个他以为是终点,却意外成为起点的日子。
....
东京。梅雨季节的尾声,天空阴沉得如同浸了水的铅块,细密的雨丝连绵不绝,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湿意之中。
木村诚一郎出生在一个优渥的家庭,父母是知名的学者与商人,为他提供了最好的教育资源和生活环境。
从孩提时代起,世界在他眼中就是一串串可以被轻易拆解和理解的公式与逻辑链。别人需要反复背诵的知识,他看一眼便能记住,同龄人还在为解开一道数学题而绞尽脑汁时,他已经在尝试揭开更深层次的数学模型,甚至连成年人世界里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商业规则,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些变量稍多,但本质依然简单的博弈模型。
他的人生顺风顺水得令人嫉妒。
顶级的小学、初中、高中,永远的第一名,各种竞赛奖杯拿到手软。
周围的人,无论是同学、老师还是长辈,都对他赞不绝口,认为他前途无量,是未来的社会精英。
然而,只有木村自己知道,这种“优秀”带给他的,并非成就感,而是日益加深的空虚和无聊。
这个世界...太简单了,太乏味了。
就像一款难度低到令人发指的游戏,所有的关卡、所有的挑战,在他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甚至不需要认真去“玩”,只需要按照系统默认的“最优解”去选择,就能轻松通关。
考入全国最好的大学?
不过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了一套既定程序。
进入顶尖的企业实习,展现出惊人的商业天赋?
也只是将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模型应用到现实场景中而已。
他看着身边的人们为了学分、为了绩点、为了一个实习机会、为了升职加薪而拼尽全力,甚至勾心斗角,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蠢材。”
他在心里不止一次地这样评价着周围的人,包括他自己。
“都在玩着一场被设计好的,规则明确,奖励也毫无吸引力的垃圾游戏,还乐此不疲。”
学习、考试、毕业、工作、晋升、结婚、生子...这条被社会主流价值观奉为圭臬的人生轨迹,在他眼中,就像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灰色传送带,缓慢而坚定地将所有人运往同一个终点——死亡。
这过程平淡、乏味,缺乏任何值得期待的变量和惊喜。
他尝试过寻找刺激。
极限运动?短暂的肾上腺素飙升过后,只剩下更深的虚无。沉溺于游戏?虚拟世界里的厮杀与成就,终究无法填补现实的空洞。艺术?哲学?那些东西在他看来,不过是人类为排遣自身渺茫感而创造出的更复杂的精神麻醉剂。
世界是无聊的。
人生是乏味的。活着,本身就是一件缺乏意义的事情。
当这个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的整个思维后,一个清晰而冷酷的“最优解”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既然这场游戏如此垃圾,毫无乐趣可言,那么提前“重开”,或许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开始计划自己的死亡。
如同他过去完成任何一项“任务”一样,冷静、理智,甚至带着一丝异样的轻松。
他没有选择那些戏剧化的方式,而是决定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在一个普普通通的车站,以一种最平平无奇的方式——卧轨自杀,来结束这平平无奇的一生。
他甚至为自己的这个决定感到了一丝满意。
这至少是他自己选择的结局,而不是被那条灰色传送带运送过去的。
那天早上,天空是铅灰色的,就像他一直以来感受到的世界。
他穿上最普通的衣服,和平常一样出门,挤上通勤的电车。周围的人们或麻木,或焦虑,或疲惫,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对生活的妥协与挣扎。
木村看着他们,心中毫无波澜,只有一种局外人的冷漠。
他提前一站下了车,来到了那个事先选好的,相对僻静的车站。
站台上人不多,清晨的凉风吹过,带着铁轨特有的冰冷气息。他走到站台边缘,看着远处逐渐亮起的信号灯,计算着下一班列车到来的时间。
一切都和他计划的一样。平淡,寻常,就像他过去的每一天。
然后,就在他准备迈出那最后一步,迎接那瞬间的黑暗与终结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了。
“喂,我说你啊。”
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慵懒中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木村下意识地回头。
那是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
他穿着剪裁考究的黑色风衣,身形颀长,随意地靠在站台的柱子上,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猩红的火点在铅灰色的背景中格外醒目。
“在这种地方发呆,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男人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白色的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玩味的嘲弄:
“尤其是在列车快要进站的时候。”
木村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尤其是在这种时刻。他冷冷地回敬道:“与你无关。”
“哦?”
男人挑了挑眉,似乎对他的冷淡很感兴趣:
“真的无关吗?一个打算用自己的身体给电车公司和车站添麻烦的家伙,说和我这个‘路人’无关?”
木村的心沉了下去。
“你想怎么样?”
木村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已经带上了一丝警惕。
男人笑了,叹道:
“不怎么样。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他掐灭了烟蒂,缓步走到木村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可惜?”
“是啊,可惜。”
“明明连这个世界最核心的‘玩法’,最有趣的‘隐藏关卡’都还没弄明白,就急着删档重来了。”
男人的目光在木村身上扫过,笑着问道:
“告诉我,到底是这个游戏本身设计得太垃圾,不值得你继续玩下去?还是说...你作为‘玩家’的水平,实在太垃圾,连发现游戏真正乐趣的能力都没有?”
垃圾游戏?
还是垃圾玩家?
一直以来,他都将自己人生的乏味归咎于这个世界的“设计缺陷”。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因为他确实在世俗定义的“成功”上碾压了绝大多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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