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湮
欲与取之，必先予之。
弑神者们对凡人们没有需求，那就为它们制造需求。
宣扬王的威名和荣耀，为王献上珍奇和玩物。而最重要的，便是让王的身边出现凡俗的部下，伴侣，甚至朋友。而一旦功成，那么王的思维便可被轻微的左右——这是阳谋，因为那些上来就给弑神者揽下一堆责任义务的自诩无私者早就死得不剩骸骨。也就是这种程度的引导和利诱，不会被弑神者们视作冒犯从而降下怒火。
于是，世界便成为了如今的模样。
大地上依旧有着两百多个国家，但实际上统治国家的并非是凡俗的权力机构，而是汇集了大骑士级强者们的结社，教团，或者门派势力——世俗的统治者只不过是它们建立在供需关系之上的代理人，因为它们拥有着深植于历史中，可以轻易将所在国度颠覆的强大力量。而当弑神者诞生的时候，这些支配着地上诸国的强大势力又会蜂拥而至，拥戴新王，而自身则作为臣仆为弑神之王服务。
这是惯例，也是铁律。哪怕是再弱小的国家，一旦成为弑神者的领土，那么哪怕它在上一秒还是弹丸之地，也会在下一刻成为当世顶流。
因此，当被确认的当世第七位王在大地上诞生的时候，天下风云，便将因她一人而涌动。
…………………………
【那个打伞的女人，穿着红色的格子裙……】
红裙的骑士姬打了个寒颤，罗马尼亚荒原上的夜间冷风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轻轻呼出一口微热的气，伴随着咒力的调动，清醒的思绪便再度回到她的脑海之中。
距离那场以米兰为起始点而展开的神战结束，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小时。而作为意大利著名魔法结社的上级成员，大骑士艾丽卡·布朗特里，在追寻神战踪迹后没超过半小时，便不得不颓然放弃行动。
如何能够不放弃？
根据魔术界最具权威的评定机构——格林威治贤人会所梳理出的战报。那诞生的第七位王与不从之苏尔特的交战只在开战后的数分钟便从米兰抵达了大气层顶端，那连不擅空战的王都无法触及的遥远区域。而在第二太阳落下之后，交战的场所便转移到了波兰的国土。
没错，波兰。距离交战起始点米兰足足一千三百公里的遥远地域。而在那之后，神与王之间的争斗便从华沙近郊开始，横穿斯洛伐克，匈牙利，然后再越过罗马尼亚全境最终在多瑙河的入海口，黑海的边界处分出胜负。而这一场战争的结果，便是三十七条大小河流就此断流，十一座大型山脉崩毁，超过一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化作废土！
统计人口和财产损失已经是一件愚蠢的事了，哪怕那位王似乎有意避开人口密集区，这场战争对于这三个被横穿的国家也造成了相当严重的破坏。而也正因如此，原本打算在神战落幕之后便立刻赶到新王身边，代表结社赤铜黑十字向王献上忠诚的艾丽卡，才会在罗马尼亚的边境上被当地的魔术结社阻拦了十数个小时之久。
【艾丽卡，你是骑士，是还未成年便继承了赤色恶魔之名的狮心后裔。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保持优雅和从容。】
她按住自己的胸口，轻轻呼吸。映入眼中的，是被焦炭，冷却熔岩，以及风蚀山峦所填充的浩大废土——她依稀记得在幼年的地理学中，罗马尼亚的沿海是广袤的平原并且适合耕种农田，但如今看来，幼童们的教科书需要一次重新编注。
【贤人会为那位君王所评定的称号，是绝灭王。虽然也有火之王，燃烬之王这样的备选。但是果然还是要对那位王的破坏能力进行特别强调……啧，一次打烂三个国家，废掉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就算是在历史记载中，这种恶战也是极少存有。】
身周并没有人。罗马尼亚的魔术结社只允许她一个人进入境内。借着曾经在米兰城市广场和那位王有着一言之交的因缘，她好歹摆脱了明面上的监视者‘陪同’。这种事在过去原本不会发生，因为东欧各大结社好歹还有一位名义上的，单方面认下的主君‘剑之王’存在。就算底下人明争暗斗，至少在王权相关的事上不会有着过于明显的冲突。
然而，这一次可和平常不同。
谁让那位向来就不搭理人也听不进人话的剑之王，在插手第七位王和不从之苏尔特的战斗时连一剑都接不下。并在众多不怕死的魔女们的灵视中被狠狠击飞，从斯诺伐克一直飞到了波罗的海，几乎就要撞上斯德哥尔摩了呢？
虽说也不是没有结社选择立刻过去献殷勤，为王解忧，但罗马尼亚这边的术士们所选择的似乎是另一种。
反正王不在乎。
没错，不在乎。
【罗马尼亚人的盘算似乎出了些差漏，如果他们能够获得绝灭之王的允许，那么想必立刻就会大肆宣扬并定下名分。然而居然到现在都没反应却又不愿意放开封锁，想必，他们应当还无法和王进行切实的接触，交流吧。】
走进荒原，从底层中渗出的高热参与让她眉头一皱——在荒原之外，过多的地脉物质被蒸发到大气层中引发剧烈降雨和寒冷气流。而这也正是她在刚刚被罗马尼亚的冷风冻得打寒颤的缘由。
然而荒原内部却和数米之隔的外部截然不同——才走了几步，脚下便热得难受。而再往荒原废土中深入数百米，她甚至看到了山谷间流淌着的炎流！
【根据结社的调查，第七位王的真名就叫史尔特尔。十七年前出生在米兰乡下，从小就孤苦无依，亲族全部死在一场魔法事故的波及中而自身也缠绕病痛——现在虽然已经找到了不少曾经接触过年幼第七王的人，但很可惜，里面连一个和王熟悉，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
她穿过熔岩湖上的天然断桥，在历史只有十几个小时的如林石柱上跳跃。空气中到处都是硫磺的味道。隐约之间甚至还可以看到原始的火精灵在沸腾的炎池中嬉戏沉浮。
不远处也有几个影子在浮动——很明显，那是其它结社所派出的使者。王在成为王之后便没有魔女胆敢以灵视窥探。而哪怕是最资深的占卜者，也只能够大概确定那第七位的肃清之王正处于这一片荒原废土之中。
地面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地质运动，似乎有一座火山正在酝酿之中——美貌的红裙骑士下意识地加快脚步，从两座相互对应，宛若门扉一般的如山巨岩间穿过时又迎面撞上一道炽热的气流。
将剑刺入岩壁，强劲的风几乎将她吹走。数分钟后，她终于爬上了巨岩顶端，然后，那曾经的黑海入海口映入了她的眼中。
多瑙河。
她已经没有办法再看到蓝色的多瑙河了。
因为一座活动的火山就坐落在海滨，炽热的炎流从豁口溢出，流入苍蓝的河流——蓝色的多瑙河就此成为红色的多瑙河，大蓬大蓬的蒸汽满溢而出，化作灰色的云和冷却中的炎流一起涌入黑海之中。
她看见更远处的土地上有着数量繁多的灯火，那是仪仗，罗马尼亚人准备了对王的盛大欢迎仪式并颂场赞歌。然而显而易见，仪仗的欢迎对象并没有出现在仪式之中。
艾丽卡喘了几口气，没往那个方向走——弑神者从来就不是受到邀请就一定会赏脸的，在乎社交礼仪的生物。王既然没有理会他们又没有离开，那便肯定有着属于王自身的私事要做。
会是什么事呢？
几座重叠的山峦出现在骑士面前，她努力翻越，眼中出现的是更多的炎池和流火。穿过那重重叠叠的狰狞地貌，更加炎热的区域随即接触。
【根据贤人会的推断，第七王在接触苏尔特之前，便已然先行击败了一柱神，并且不为人所知。而根据那在神战中的一些痕迹。可以确定第七王使用的是东方的仙武技艺。身上有着神话中仙人才会拥有的‘三花五气’。而三花五气的说法，最早的起源，是传说中编撰《周易参同契》的云牙子。】
【所以，贤人会猜测云牙子应当是第七王所讨伐的第一位神。而她击败神的方式应该是运用智慧，或者交战的场所在仙人的‘洞天’中。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为什么久病不起的第七王在讨伐苏尔特之前便持有着权能。而这也意味着第七王可能会更倾向于以东方仙人的方式思考。】
她还记得贤人会在获得这个推测之后，最开始想给第七王所冠上的名号是同时彰显了第七王在东西神话中的两处功业的‘炎王帝君’。但考虑到这可能会被武侠王视作是挑衅，所以最终还是被放弃。然而即便如此，‘帝君’一词，也依旧引导了艾丽卡的思索。
【如果王以东方仙人的方式思考，那么……】
她掉过头，驾驭着术法飞向那座坐落于多瑙河边上的火山，炽热的高温让她皮肤发烫，而火山口所散逸出的浓郁炎气，更是让除她以外的使者们望而却步。
即便是大骑士，在开启术法庇护后也无法在岩浆中长久生存，但若是只停留片刻，那么便勉强可以支撑！
【有眼，不识泰山么？】
她站在火山口，看了看底下沸腾并不住往外涌出的岩浆，又看了看正好和这火山遥遥相对的迎接仪式——整座被神战造就的荒原之上，像是这样的火山，只有一座。
——东方的仙人，最喜欢玩这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把戏。
于是她瞪大眼睛，猛地便跃入炎池之中！
坠落。
迎面扑来的，是炎热的火。
艾丽卡在撞入炎池的瞬间几乎就要忍不住调转身形，放弃这愚蠢的猜想。然而最终，骑士的自信和骄傲还是让她没有停顿分毫。
她落入炎池。
她穿透一重不可见的屏障。
而当她心中的惊惶和喜悦如潮水一般涌现的时候，她看到一处广阔的空间呈现在了她的双脚之下！
——赌对了！
轻盈地落下脚步，映入眼中的是一片漂浮在火海之中的黑色大地——大地平坦而没有任何多余事物。只是在黑色大地的最中央，有一尊漆黑的王座！
她看见一位炎发黑裙的少女于王座之上微闭双眸，那张比起初见要年轻不少，也就比自己稍微大一点的俏丽面孔完全符合灵视以及记忆中的描述——少女靠在王座上，将一把黑红色的巨剑拥入怀中。而于王座周遭，浮动着无形无色但却有质的火。
【莱万汀……那便是第七王击败不从之苏尔特所获取的权能吗？】
而年轻的少女骑士在双脚落地的瞬间便单膝跪倒。
“王啊，请饶恕我的罪过。不慎打扰了您的休眠，在此报以万分的歉意！”
她看到那位少女抬起眼眸，当那双绯色的双眸投来注视的时候，身上便感到了如同山岳压下一般的沉重——明明是新生不久的弑神者，给她的感觉却宛若先前诣见不从之苏尔特一般的恐怖。而她下意识地便想要为自己开口。
“王啊，我名艾丽卡·布朗特里。是意大利魔术结社赤铜黑十字的大骑士。请您给予机会，让我等得以服侍于您左右，为您分忧。”
她的言语，换来了更重的意志压迫。当炎发的少女直起腰时，她几乎看到了‘死’字出现在了自己的眼中。
她差点就要失却仪态，露出难看的模样。
然而就在那之前，她听到了炎发之女那响彻整片漆黑大地的低语。
“我现在心情非常好，如果你现在就从我面前消失，我可以当做没看到你。”
骑士艾丽卡，张口结舌。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只是凄惨地笑着，决定服从王的命令。她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从这里出去。但既然是立即消失的话，那么，也就只有跳进岩浆里了吧。
然而就在她将要动身的那一刻，却又僵住。
不对，指代的对象不对。区区一个骑士，不值得让王说出‘当做没看到’。
这句话，并不是对她所说！
她猛地回过头——
一个蓝发白衣，眉心有着奇异纹路的少年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而当她注视到少年的瞬间，难以想象的恐惧感便如同实质一般席卷而来。并在将她淹没之前，如同触碰到礁石的海浪一般在她身侧分断崩解！
一重无形的防护，因少年身周气息的逸散而在她体表显形——原来如此，王的视线并未责难。而是庇护！
而白衣的少年如她不存在一般越过了她。
“弑杀吾等同胞之人，大地之上的愚者哟。吾乃胜者，吾乃统领万军之乌鲁斯拉格纳。吾仅为渴求一败而以不从自身降下。本想唤醒地中海的古老巴力以求胜负，但汝之技艺却着实令吾惊艳赞叹。”
少年，轻笑着拍手。
于他身周，复数面貌不同的虚影闪烁不休。那是属于军神的十重化身，对应着十种不同层面的力量。
“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让汝一只手也可以，但是愚者啊，汝要逃跑吗？”
从那俊秀的面孔下，说出了挑衅而藐视的话。而正如他所愿一般，于黑色王座之上休眠的炎发少女，扶剑，起身。
“是你自己找死。”少女的面容，并未因挑衅而动容。“我给过你机会了。”
而下一刻，她握住了黑红的巨剑。
…………………………
淦，六千多字……早知道分两节
第一百二十一节·魔王的意志
空气因此而陷入了一瞬的寂静。
而后，纯光一闪。
以黑海边界的火山为起始点，一道指向地中海的火线向着外侧延伸了接近一千公里的漫长距离。无论是天空还是云层都被这道炽热的火线一分为二，就连这西半球的良夜，也被炽烈的火与光所分断。
狂风，暴雨，大气放电构筑雷暴。漆黑天幕之上的闪烁群星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而因这一剑所引发的极端气候这才降临在火光所经行的诸国国土之上。
于漆黑大地的王座之前，迈出一步的炎发少女垂落手中所举之剑。火线从她身前迸发，擦过跪伏在百米外的红裙骑士而未对艾丽卡造成丝毫伤损。而她向前，踏出第二步伐。
脚尖落地的时候，身形便在因极度的恐惧和惊骇而停止思考的艾丽卡身前停下。而就在艾丽卡侧前方不到一米的地方，两只侵染火炎的军神之足正一点点地化作坏毁的粉尘。
“不自量力。”史尔特尔小姐随手一挥，扬起的狂风便将这座在先前一斩中破裂的火山残余连同坏毁的神之足一起扬入夜空。
理所当然的结局，只要被莱万汀饱含杀意地击中，则无论是神还是魔抑或者是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只有‘死’这么一个结果。在泰拉是这样，在其它的梦界中，也是这样。
——虽说这种尝试在梦界中也只是第一次罢。但第一剑就用出这个身体现阶段能够动用的全力，是否稍微有些冒进了呢。
史尔特尔小姐，微微歪了歪脑袋。
被她随手扬入天空的数百吨地层物质随着她的一个念头而化作灰烬，只是以单纯的暴风带着微热吹拂在地上。于遥远的惊叫中，火山正对另一侧的迎驾仪式在瞬息间便失去了燃起的万千灯火，而王的意志，也顺利地传达到了罗马尼亚的管理者们头上。
不要碍事，滚远点——虽说史尔特尔小姐根本就不在乎那边发生了什么。但这样的解读却也的确可以成立并代表了她的一些想法。
于是多余的人退场。
感觉很好。
无论是安稳静谧的夜晚，体内恢复了接近一半的力量，还是那在血管和神经间所流淌着的终末之炎。感觉都很好。
她轻盈地呼吸。
重铸的躯壳依旧不受大密仪所束缚，而生命层次则因暂时不需要过于热切的战斗而停留在一窍通百窍的人仙上境。应急用的，催命的罗刹魁神功也被削除，不再运作常规的力量攥取之法，而是单纯以莱万汀的火炎来加以替代。
终末之炎，不竭之力。在强调绝对输出的前提下极限战斗力可接近在泰拉时的一半。而若是不全力以赴，那么便比击败不从之苏尔特时的最终状态要强出大约百分之三十上下。
不算多，不算少。
轻轻握拳，力量随着意志而充盈。
——莱万汀流淌在我的四肢百骸之间。
——唔，这样子想的话，似乎还有点涩秦……不过既然是莱万汀，那就无所谓了。
她偏过头，看向那因自己和苏尔特而坏毁破裂的大地。
“我在刚刚听到了，你称我为王。”她目不转睛，但却对瘫坐在身侧不远的艾丽卡·布朗特里说道。
而红裙的骑士姬这才自极度的震惊中惊醒。
“居，居然只用一击就击倒了波斯的军神——！？”她语无伦次，差点下意识地就连另一只膝盖也落到地下如同侍奉信仰的主一样。而后，史尔特尔小姐的话语这才映入她的思考之中。
“是，是的！”她连忙低下头。“我是意大利魔术结社，赤铜黑十字的骑士艾丽卡·布朗特里。仅代表意大利全境以及所在结社向您献上忠诚。大地上的第七位王哟，还望您告知尊名……”她其实知道那个姓名，但却不敢在这里说出。
“史尔特尔，你称我为史尔特尔即可。”炎发的少女，姿态不改。“以及我居然是弑神者中的第七位么……和预想中的有点不一样。但也不算坏事，至少你出现在这里的缘由可以解释。”
“臣下愚钝……”艾丽卡，不太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理解也无所谓喔。唔……既然你自称臣下，那么可以把身体交给我吗？”
“这……”骑士少女的双颊，在顷刻间染上一抹绯红。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史尔特尔小姐，在发现自己似乎无论是颜值还是气势乃至于力量都处于劣势……或者说占便宜的一方后。便有些羞怯的低下头。“如果那是王您所期望的事……请，请您，随意使用我吧。”
“我觉得你的理解和我的表达可能不是同一种……算了，反正你很快就会知道。”炎发的少女稍稍摆手，然后随口询问。“那个什么贤人会给我起的什么名号？”
红裙的骑士少女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被手按着的胸口，呯呯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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