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玉楼主人
哪怕稻妻城是所谓天子脚下，可如今流浪街头的人，又谁会尊重雷神，尊重所谓天子呢？
两个酒客里，一个客人起身站到窗边，偷偷看那些巡夜士兵。
“回来。”还在桌上的客人低声道。
“他们在找你！你回来干什么！你这是……在连累我！”窗边的客人声音微微有些暴躁。
“你想死了？”桌上客人抬起眼冷冷瞥了他一下。
窗边客人不由得一颤，心中恐惧，但他还是咬了咬牙：“倾奇者，你别太小看我了，我……我御舆道启虽然不是如母亲那样的大英雄，但是……但是我更不会为了自己的性命屈从于你，背叛稻妻！你想都别想！”
散兵看着他，看着御舆道启尽管恐惧但仍然盯着他的模样，看了许久，终于移开了视线，淡淡道：“何必把我想的那么坏，我来，就一定是为了对稻妻不利？”
御舆道启坐回桌边，面对这个轻易就能掌握他生死的人，表情不断变换，但最后破罐子破摔似的，抓起一杯酒喝了下去，再死死盯着散兵：“殿下待我更是如兄弟，我更不可能对殿下不利！”
有那么一瞬间散兵以为这句“殿下”说的是他，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指的是沈凉。
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暴躁，但还是压了下去。在御舆道启面前，他稍微能平复一些火气……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御舆道启和他一样，都是不受母亲宠爱之人。
他有点同情御舆道启，虽然御舆道启大概不需要他的同情。
这次他回稻妻也借用了御舆道启的关系，这才获得了明面上的身份。不过这只是他单方面压迫御舆道启罢了，一个普通人类，即便做到了太政官右大臣，文官之极，也还是会被他这样的超凡存在威胁压迫。
当然，如果御舆千代还在，散兵是断然不敢这样做的。但如今幕府能罩得住这些鹰犬的大能，死的死伤的伤，散兵如入无人之境。
“天守阁传出来的宵禁令，是为了迎接储君归来。你也在幕府待了这么多年，怎么不懂你们自己这些陈腐规矩？抓我？幕府现在哪有空察觉我这种无关紧要的人物？”散兵呵斥他，“你们稻妻如今人心惶惶，从官府到民间全在乱套，你在怕什么？遇见变故，就慌的像是刨了窝的兔子，凉怎可能有你这样的兄弟？”
“稻妻乱象，迟早会解决的。倾奇者，你想煽风点火或者浑水摸鱼，可做不到。”
“怎么解决？你母亲御舆千代都死了，狐斋宫那个麻烦的女人也死了，群龙无首啊。”
御舆道启盯着他，“将军还在，将军回来，一切都会变好。”
“那可未必。”散兵耸耸肩，“且不说那个女人如何，她回来又怎样，她是能挑大梁的人么？幕府一直以来允许依赖的是一个聪明的君主，是狐斋宫的辅佐，只靠她可不行。”
散兵笑，他其实还藏着一句话没说。
这些人不知道雷电真的存在，他们完全不知道世上两个雷神。而执掌稻妻千万生灵的，是雷电真与狐斋宫的谋略。
御舆道启面色难看，他也不知道……如今的稻妻，神明为何不出来管事。
稻妻因为荒海战争，前赴后继死了这么多好儿郎，军中青黄不接，朝臣大妖甘洒热血……虽然他知道，死在荒海的大妖们都是将军大人的闺中密友，千年来的挚交，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无论多么悲痛，现在百废待兴的稻妻，好不容易等来了胜利的稻妻！需要的是神明的指引，需要信心需要希望需要复兴的可能！
御舆道启甚至觉得神明有点不识时务，他甚至都来不及为母亲的死悲痛，可神明究竟在做什么啊！稻妻国因这几十年的战争穷困潦倒，每个人不比你神明更悲痛么！
但他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还是冷冷的看向散兵，“你到底要做什么，赶在这个时间？”
“只是回来看看你们。”
“哼，被放逐的倾奇者，你仇恨这个国家，你回来怎么可能不包藏祸心？”御舆道启低声，“看我们？我们似乎在小时候，也并不算好友。”
散兵看着这个中年男人已经微微发福的身材和老态的脸，有些沉默。
作为神造物，散兵是天然的长生种，他外貌还未有变化，是英俊的美少年。而御舆道启已经四十岁开外了，前几年他和自己母亲御舆千代对比甚至都不像是母子而像是父女，御舆千代仍旧是那个漂亮的稻妻第一美人，他却老态已现，真是悲哀的寿算。
二十多年前散兵和他同朝为臣，那时候御舆道启是稻妻年轻一代少爷小姐中的孩子王。散兵和他没有直接关系，但他们都是沈凉的朋友，如今……
散兵忽然想，那只白毛小野猫也会因寿算而惆怅的吧。
“我不是你的朋友，但是凉是，对么？”他忽然说。
“凉殿下……”御舆道启愣了一下，“当然是，我永远是凉殿下的朋友。”
“你称呼他殿下，称呼他朋友，他可未必拿你当朋友。”散兵看着他的眼睛，露出尖酸的嘲笑，“你不会不知道你的父亲是因为什么和御舆千代分居两地吧？啧啧啧，你的母亲稻妻第一美人，却住在凉所在的天守阁，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和凉的关系？”
“你闭嘴！”御舆道启脸色变了。
“看来你知道？那就更有意思了。我想知道你怎么想，御舆千代她背叛了你，你的母亲，你的创造者，和雷电凉在一起花前月下的时候可从未想过有你这样的儿子。”散兵的声音压抑而透着阴毒，“快想想那个画面啊道启，天守阁温暖的小楼里，你的母亲和他互相拥抱互相亲吻啊。不只是对你的母爱，她所有的爱都灌注给了凉一个人啊，你渴望她回头看你一眼像个母亲一样，但她从头到尾连一丝一毫的柔情都不愿意给凉之外的任何人，可凉甚至都不止她一个女人！听明白了么道启，你所敬仰的母亲只是凉豢养的一只猫咪罢了。”
“凉殿下当时只是个孩子！做错事的是我的母亲！败坏了‘御舆’门风的只是我的母亲！你不许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已经失去了御舆千代这个母亲这个靠山，你现在想攀附凉作为新的靠山！”散兵哈哈大笑，笑的几乎要落下泪来，“所以你甚至忍受这种屈辱，你欺骗自己说自己不嫉妒他！但其实你嫉妒的都要疯了，不然你和我说这么多干什么？凉是魔神是稻妻的未来也是你的未来，你心里清楚你必须拥护他，他回来就理所当然的执掌一切，因为他姓雷电！他得到一切母亲的宠爱！”
“愚蠢！”御舆道启捏紧了桌板。
两人的呼吸都逐渐剧烈起来，连掌柜都被吓醒了，连忙躲到楼上去。御舆道启和散兵互相对视，眼里都是愤怒，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甚至没有动手的欲望，似乎都想将愤怒分个高下讲个道理说个明白，好像动手就落入了下乘。
两个人都咬牙切齿。
“嫉妒扭曲到这种地步，到底谁愚蠢？稻妻风雨飘摇战争打了这么多年，他一个做储君的，本应该留在稻妻为国杀敌做稻妻的英雄，可他在干什么，他在七国旅游一玩就是十多年！”散兵恶狠狠的瞪着御舆道启，一样头喝干了一杯满满烧酒，“然后他要回来，回来就是主持大局？他甚至不曾为了稻妻流过血！”
“可笑！你懂凉殿下什么？你又懂我什么！？”
“我不懂？悲哀的人类啊，我和凉才是同类，我和凉才是从小的朋友和兄弟！稻妻的衰败，他的离去要付一半责任！雷电……那个女人把稻妻交到他的手上，他就是这么报答那个女人的！？”散兵冷笑，眼睛却已经红了。
御舆道启死死的盯着对面人的眼睛，良久后，终于低低的叹了口气。
“倾奇者……不，国崩，我说你蠢，你大概不信。你真的不懂啊，你不理解我和殿下？你知道为什么将军大人选择的是凉殿下，而不是你吗？”
散兵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御舆道启不可察的笑了：“因为凉殿下没有野心。”
散兵不屑一顾，这种话他甚至都懒得反驳。
“你之所以被放逐，正是因为你太有野心了，你以为有野心是好事么？将军大人所守护的国家，你以为是你们的国家么？你把将军大人理解错了。”御舆道启冷冷的说，“稻妻不是长生种的稻妻，妖怪、百鬼，还是你这样的神造物，都不是将军大人心目中的稻妻真正主人。你以为你们强大，将军就会认同？错了，在将军眼里，稻妻幕府迟早要成为人所管理的幕府，所有的妖怪神魔，都将融入人类。凉殿下自幼便是万妖之主，他天然尊贵却又惹人怜爱，能收罗所有妖怪的心，但他对人类同样平等友善，能带着妖怪去适应人类的规则。他没有野心不想把国家带入混乱里，不想争抢什么，所以他才是将军大人指定的守成之君。这个时代不需要神明去开疆扩土或者奋发进取，需要的是社会稳步发展，形成自己的一套规则，所以野心是不必要的。凉殿下在外博得了七国的好名声，无论哪一国的神明都视殿下为晚辈，殿下以仁爱乖巧见人，从不树敌，所以他继承稻妻的瞬间就能带领稻妻走向昌盛，内外动荡皆无存在土壤！”
他看着脸色骤然变得昏暗的散兵，摇了摇头：“国崩，你和我说这么多，所以我看明白你了，你掩饰不了你才是对凉殿下嫉妒最深的那个人，你才是怨恨母亲背叛了你的可怜孩子，这么多年来你也没办法从将军大人抛弃你的事实里走出来。但是你怨毒在前啊，稻妻怎么可能接纳一个养不熟的恶犬？你觉得你受到了背叛，但将军要殿下一生一世都不受伤害，所以必须让他远离你！你以为我会和你互相舔舐伤口么，别把我想的太幼稚了，我是幕府的高官，我是殿下的臣子，将军把我留在幕府，我们御舆家就只有一生一世的守护殿下。母亲爱着殿下，甚至为他不惜败坏了御舆门风，但这不是耻辱，毕竟我们御舆家、阴阳寮还有天狗众本就是要保护殿下一生的棋子。能成为将军的执棋，我一直荣幸之至。”
散兵呆呆的像是一尊雕塑，他忽然发现自己强大的力量已经无法威慑这个男人了，他贪生怕死，但底线似乎一直不曾退后一步。
隔了许久，散兵恶狠狠地举起整个酒壶，仰头灌了下去。
然后他一摔酒壶，“我不管这些，我不管什么将军什么殿下，他们母子早就和我……和我没什么关系了！我来稻妻是为了……我来稻妻是为了……”
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御舆道启一直想听他到底来稻妻干什么的，他知道散兵如今已经是至冬国的愚人众成员，怎么说现在也算是外国特务，他仇恨稻妻本来很危险，但孤身来稻妻，御舆道启怎么也猜不透他具体想搞什么破坏。
御舆道启甚至悄悄想过如果散兵真的要搞什么太恶毒的事，他哪怕死了也要闹出动静来让天守阁知道散兵回来了。
但散兵，这些天一直只是沉默。
不过，御舆道启其实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这个少年心中的压抑和纠结。
他来稻妻，也许只是为了见见他还不肯放弃的那个人。
那个无论他多么怨恨多么嫉妒多么想取而代之，却也多么清楚多么明白多么庆幸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背叛他的……那个白衣胜雪的明艳笑靥。
“我还能见见你吗……”散兵在心里默默的说，“我能见的只有你了……”
是老……老婆！.jpg
第十三章 母后,我将复仇
七月十五，稻妻城，町街。
正午的阳光如利剑一样悬在头顶，沈凉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听着周围人一阵阵的欢呼沸腾。
欢迎他回来，所以整条街都歇业，人们聚集起来再街道上都洒满了红色的碎布。这条町街长数百米，沿街连小楼的楼顶都是人，也许整个鸣神岛的人都在这里了。
按照幕府的指示，迎接他这个殿下是盛大的事，不禁止围观，这正是给他造势的时候。
而远处天守，门口的广场也已经铺了红毯，天守阁的达官贵人们位置都在广场两边。沈凉远远的扫了一眼，觉得这些官员们自己根本都不认识……甚至连妖怪都没有。
沈凉披着一件深紫色的宽衣，长发束起高高的马尾，便多了几分英气，像一名俊朗的少年了。他这是幕府事先派来的人给他打扮的，说是殿下一身白在这种欢庆日子里反而不太好看，又说紫色是稻妻的国色，您母后也是一身尤为高贵的紫衣。沈凉都照做了，以至于再后来，有人带着龙胆花的头饰和黑金色的肩铠，还想给他梳个类似雷神的公主切发型，沈凉才哑然失笑的拒绝了。
这些人似乎很想把他塑造成雷神的模样，沈凉不知道为什么，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他不能代替任何人，他也不想。
“若日鸣神！若日鸣神！”
“鸣神永恒！”
“鸣神永恒！”
群众的声浪一潮高过一潮，道路尽头是天守阁那些低头拱手恭敬等待他的官员，沈凉看着周围陌生却兴奋的无数张脸，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回来会让这些人如此雀跃激昂。
他抬起头，正午的阳光耀花了他的眼睛，如此灼热的天光啊……他看不清，只觉得人海人山，只觉得吵闹和疲倦。
究竟有什么好激动的？究竟有什么值得欢呼的？我回来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我回来就能拯救那些死去的人了么？
沈凉忽然这么想，他步伐有些迟缓了，因为感觉一阵虚弱，像是被阳光晒的头晕目眩。
他想着这些围观的人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像是在期待大戏开场。但他什么戏也没有，他心里只有疲惫和悲哀了，很乱很乱。
虎千代、狐斋宫、灵善坊……更多更多的人，他回来想见到的人会在这些人之间吗？不会了啊。这些人都死了，他回来其实也见不到他们最后一面了，所以他为什么回来？
那些关爱他的女人都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无声无息的死去了啊……原来他心里深处对自己的家仍然有着习惯性的期待，总觉得回家的时候会有人跳脱的欢呼着出来拥抱他迎接他……那些支离破碎的大妖怪，那温柔、搞怪亦或者高深莫测的女人，记忆里总是那么美丽，是任他予取予求的家人。
沈凉像是被拖着的尸体那样一步步往前走，茫然失措。
然后他终于抵达了天守阁，他回过头，按照事先排练的那样转过身，朝着群众们露出符合他过往人设的，元气又单纯的笑容，再挥挥手。
欢呼声继续，沈凉转过头步入天守，却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管理，有些僵硬的扯动嘴角看向在大门内迎接他的文官们。
他谁也不认识，良久后，他看向了鸣神大社巫女众派遣的人，却没有发现那只小狐狸。
他意识到八重神子如今大概也是权宫司了，未来的宫司，她没有空来替他做什么接风洗尘的工作。然后他沉默了一下，轻声道：“道启哥哥呢。”
一个完全认不出来的中年男人出列，一拱手，再起身看着沈凉，眼神复杂：“殿下还是如离去时那般年轻。”
沈凉愣了愣，他印象里御舆道启是个很矜豪的二代，继承母亲的血脉也是远近闻名的美少年，雄心勃勃又肝胆侠气，愚人众的人敢来作乱他都曾热血上涌为之拔刀相助。
何等的意气风发，在稻妻城的年轻一代里，至少算是闲呼鹰犬，白羽摘弓。
他没想到这一茬，近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凡人种族就是这么短寿么。他身边一直都是仙家妖鬼，即便凡人也是能通过自己的手段逆天改命的存在，可真正的凡人，只是这样……
“莫怪世人易老，青山也有白头。”御舆道启站住了，脸上似乎有些笑意，却又隐没，只是恭敬的说，“臣不比殿下青春永驻，而如今，殿下再称哥哥……便愧杀老臣了。”
沈凉沉默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表情变得有些疲累，但仍旧固执，“道启哥哥。”
御舆道启看着他，良久后，也只是笑了，“殿下一如既往的任性，也许，这就是人神之别吧。”
“千代姑姑她……”沈凉刚开口，便有些迟疑。
这么多年过去，虎千代和他的关系，其实早也瞒不住了。纸包不住火，即便沈凉一直没回稻妻还有意隐瞒，但当初陪沈凉的并不止那三大妖怪。影向山大大小小的妖怪巫女们大部分都陪过沈凉，数量级到了一定程度就不太可能不泄密，总会有人对沈凉“妖主”的绰号好奇的。
不过身为逐渐被认可的新一任神明，即便和雷之神的眷属有染，其实也情有可原。毕竟本质上他迟早要继承雷电真雷电影的势力，雷神的眷属也迟早会是他的眷属，在继任前确定些关系，倒也无伤大雅。
只不过对御舆道启来说……可能稍微有些难以接受。
但御舆道启只是沉默的将一叠信笺交到沈凉手里，然后直视着他的眼睛，“不需要多说，臣……都明白。殿下，这是母亲在被灾厄吞噬前给你留下的日记。”
“日记？”沈凉记忆里那个永远一副精怪少女模样的御舆千代，很难想象她写日记的模样。
“千代姑姑……怎么死的？”沈凉抓紧信笺。
“被兽境的怪物咬伤了，漆黑灾厄逐渐入侵她的身体，她每时每刻都在衰败，知道自己必将迎来入魔和死亡，便坚持留下日记。”御舆道启低声说，“但是这些事情，斋宫大人交待过绝不能和你提及，避免影响你外交官的职责。”
“……”
“最后母亲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灾厄，入魔后被将军大人斩断手臂，逃往森林。”
“只是逃了？”沈凉睁大眼睛，露出一丝希冀。
但御舆道启的话打断了他的期盼，“然后灾厄将她吞噬殆尽，我们最后找到了母亲的尸体，为避免灾厄蔓延，阴阳寮将其火化后下葬。”
沈凉愣住了。
虽然他一开始就知道，来的路上已经把心情都平复下来了，可真的听到御舆道启冰冷的吐字时，沈凉还是愣住了。他微微的哆嗦了一下，想象那梳着文静黑长直的活泼鬼族少女在无人的森林里哀嚎着死去的样子，她那么爱美甚至喜欢和雷电真比拼美貌，最后却死于最肮脏污秽的漆黑灾厄。
但他来不及去想这些，他打开信封，取出那一张张日记，字迹并不娟秀，甚至有些扭曲，但是看得清楚。
信上说：
“凉儿啊，我好想你。我没让斋宫告诉你我的情况。我到底怎么了，我大概也猜到了，因为斋宫每天陪我到晚上都会出去抽很久的烟。她抽水烟袋其实只是为了装样子啦，因为足智多谋的女人都要抽烟的。所以……我吃的药没有用，我都知道。”
“凉儿，我好想回到以前啊，就是你还没有长大的日子。抱着你睡觉，给你唱歌……不过长大了也很棒，我也很喜欢，倒不如说更喜欢了。你都记得吗？你要离开稻妻的那天，我装睡的，因为我怕我哭了会让你笑话。你那天晚上嗨主动亲了我，我一个礼拜都没洗脸。”
“今天真也来过了，我可能是真的不行了。喘气也不舒服，吃东西也咽不下去，没有力气了。我是不是要不行了，但是我好想看到你。我跟真撒娇，说要是过几天情况还是不好就让你回来，但是如果还可以，就别告诉你。你不要怪真和斋宫，是我不想打扰你。不知道为什么，瘦了好多斤，重新养回来之前不想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
“凉儿，到底有没有冥界，世界上有没有幽灵啊。我不敢想，我好害怕，我以前不怕黑的。不过我都忘记了我母亲父亲的模样了……有的时候也会想，我能见到我的母亲和父亲吗？”
“对不起凉儿，我好像没有什么能留给你的。我这些年没有留下过什么钱，都给家族了，毕竟我不在意这些，但是仔细想想，就是因为只有，结果我什么也没有给凉儿你留下来的。不过呢，凉儿你喜欢周游世界，其实可以买一辆马车的，这样你和心爱的女孩子一起出门时，就能舒舒服服的在一起。我好想也坐在你的马车里，就我们两个人，我会驾马车的，我们去哪儿都行。”
“凉儿，我情况好像又变差了，说话越来越困难，但我想还是别告诉你了，写在信里吧，我不想让你知道我有这么丑的样子，我是稻妻第一的美少女，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是最漂亮的姑姑，对不对？你也别那么傻了，总是当个乖孩子不行，你是我虎千代的男人，以后多一点主见。回来后多吃家里的饭，我本来学会了很多厨艺的，想当一个完美的妻子，不过现在我都教给真了，你吃你母后的饭，就能尝到我的味道啦。”
“影说我入魔了就会亲手斩杀我，我有点不开心，她就是嫉妒我能成为你的妻子……这个不能再写啦，我也搞不清影的态度。不过我现在视力越来越差了，其实听力也是，我马上什么都要感觉不到了……好想给你唱首歌，跳支舞，我还没有主动给你跳过舞呢，哈哈，连真和影都被我献过舞，凉儿却没有这个福气，吃亏一辈子，吃亏一辈子。”
“《鲤鱼旗》，还记得吗？我唱不出来了。”
“橘子香和晨风，鲤鱼旗高高的飘啊~大张的鱼嘴巴，像是要把船儿吞啦~摇鳍又摆尾，从容又不为所动~沿着百川冲啊，用力一跃成龙~男子汉要像它一样，用力一跃成龙~”
“凉儿，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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