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碗杜康
他很想说“谢谢你的帮助，但我还要去为了人类的未来而战斗，所以要离开了，要继续踏上自己的旅程”，就像他一直以来那样，就像他一直以来正在做的那样，向着心中的伟大理想不断迈进着，干净利落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但这种话他却怎么也没办法说出口了，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他一个机器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说什么复兴人类文明呢？
人类自己都不在意这种事情！
“啊，看来维修成功了。”
正啜饮着热茶的干瘦老人挑了挑眉毛。
“怎么样，自由的感觉如何？”
“什么自由？”
地行者有些疑惑。
“你说什……等一下？”
地行者突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如果说以前的他，还一直将“复兴人类文明”视为自己的唯一梦想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对这种事，却已经看得有点……淡了？
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复兴人类文明这种事，对他来说，却意外的，没那么大吸引力了。
他还记得这件事，但也仅仅只是记得而已。
他可以做，也可以不做。
“当时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的自主意识和执行程序之间的冲突就已经很严重了，让一个机器人去搞什么文明复兴之类的扯淡事情，简直就像是让大象把自己装进冰箱里一样离谱……简单来说，我修你的时候，顺便把你的思想钢印洗掉了，以后你就是自由人了，想干什么干什么。”
“毕竟复兴人类这种事，压根不需要做。”
从睡袍的口袋里摸出一支雪茄，老者划开火柴为自己点上，开始喷云吐雾。
“我就是人类，我觉得自己活得还不错，用得着你一个机器人搞什么复兴？”
“……抱歉。”
虽然老者只是普通的在说着话，但地行者还是本能地低头致歉，就如同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
那是源自于上位者无意识之间散发的威压，和老者举手投足之间的，无匹自信。
是了，在地行者的印象中，人类的姿态确实是这样的。
学识渊博，充满自信，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理所当然的坚定。
但哪怕地行者搜索了脑海中所有关于人类的印象，也没找出，有谁能够如同眼前的老者这般，阔绰。
是了，阔绰，地行者已经找不到另一个能够形容这老者的词汇了，虽然眼前这栋海景别墅中看不到什么金碧辉煌的装饰，但就是这些朴素甚至还看得出木纹的建材却透漏出了真正的豪奢——要知道哪怕地行者曾经使用过的那柄光剑，终究也是由机械加工之后调配而出的工业化制品，只要材料足够，被量产复制也不算稀奇。
然而这栋海景别墅却完全不同。
完全使用天然材料，这意味着眼前的老者有着属于自己的庞大土地来收割珍惜木料，由顶尖设计师和匠师纯手工打造的木质结构建筑，这对于地行者这种生活在工业流水线时代的人来说更是难以想象的阔绰——尤其是将纯天然木材和舒适生活的科技完美结合的这份功力，只有顶尖匠师才能将如此夸张的创意化为现实。
如果说拥有一座浮空城，能算是证明了自己的武力和地位，那么拥有这样一栋房屋，那就不止是什么武力和地位能说得清的了。
有些时候，财力本身就意味着权力。
没有足够的力量，是守护不住宝贵的财富的。
“怎么，你也觉得这栋房子很不错吧？”
似乎是发现了地行者正在对着屋子内的陈设发呆，干瘦老人乐呵呵的笑了。
“这是我年轻时候设计出来的作品之一，老了之后就改成疗养院了……你要是喜欢的话，这个别墅以后就归你了，外加附近的几座小岛，毕竟这个立体防御群拆不开，不如全都拿来收买人心。”
“……收买人心？”
地行者愣了愣。
虽然他也曾想过，这老者将自己救下来的目的，是不是想要留下他来做事，但真听到这老者直接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这有点过于坦荡了。
收买人心这种话，直接说出来，多少有点……
“啊，果然，机器人的脑子就是拧不过来。”
看到地行者犹豫的样子，老者摇头失笑。
“这种事有什么好拐弯抹角的，难道我委婉一点说就不是收买人心了？反正我需要你过来帮我做事，那不如直接一点。”
这样说着，老者对着地行者伸出了手。
“来当我的儿子吧！”
“你……”
地行者大脑一片空白。
就，他也能意识到，这好像有点占便宜的嫌疑，但以干瘦老人那垂暮的老态，别说当他的父亲了，就算当他的曾爷爷或许都还有富余——当然，这些还不是最大的问题，关键是为什么是儿子，而不是什么下属？
只是招他过去做事，也没必要这么隆重吧？这中间是不是跳过了很多步骤？
“很简单，因为我不相信利益关系。”
干瘦的老人耸了耸肩。
“如果只是利益相关，那样的关系根本没有维系的必要，毕竟他能为了利益替我做事，那同样也能为了利益背叛我去转投他人……所谓的忠诚，在这个时候就变成了价码开得够不够大，但忠诚可不是那种肤浅的东西。”
这样说着，老者招了招手，让一旁的侍立着的机器人保镖为自己倒了杯酒。
“你见过狗吗？不是宠物狗，是那种能够被带进山里的猎犬……哪怕你遇到的野猪再怎么庞大，再怎么凶狠，这些上好的猎犬也不会往你的背后退哪怕半分，它们会念着你平时待它们的好，所以在这个时候就会用生命来报答你。”
“只不过狗这个称呼，多少还带点侮辱性，我不喜欢。”
“所以我更喜欢把你们看作我的儿子，把你们看作我的家人。”
“这么说，你能理解了吗？”
“……抱歉，我还是不太能理解。”
沉默了片刻，地行者还是摇了摇头。
“这并非是对您无礼，而是我实在不知道您准备要我去干什么……未知总是危险的，请恕我拒绝。”
“……也是，是我说的太急了，忘了应该先互相了解一下。”
干瘦老人愣了愣，随后一阵挠头。
“确实，我这边是听唐说过一些你的消息，但是你对我还一无所知，连自我介绍都不做的话，也太没礼貌了……不过我的自我介绍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的，要不你看看这个吧。”
说着话，干瘦老人干脆翻了一根管线出来，随后让地行者张开手掌，就这么插在了地行者的掌心之上。
这让地行者有些不适应，但想到自己机器人的身份之后，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甚至来说，这种传送信息的方式还更快一些。
但马上，他就没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抽象的画面直接映照在了他的脑海之中，那是老者的自我介绍——但这与其说是对自己的介绍，倒不如说是一整个家族的兴衰史。从最早的黄金时代开始，拥有着深厚技术积累和强悍实力的显赫门楣，再到所谓的浮空城时代，隐居在地面上掌控着大片土地的避世家族，再到最后，他依稀看到了老人年轻时候的样子，看到了老人曾经身穿动力装甲勇猛杀敌的样子，看到了老人指点江山不可一世的样子。
也看到了老人手中，那庞大的领地版图。
整个破碎之海，几乎每一寸土地都已经落入了老人的掌控之中，就连那些被海水覆盖的地域，也都是老人手中的领土——拥有着高超治理艺术的老人早已不再需要亲自出面，但整个破碎之海的物资调动，人力物力，乃至于是战是和，都操纵于他一人的手中。
换句话来说，这老人简直就是破碎之海的皇帝，是隐藏在阴影中的王！
“也不能这样说，毕竟这些财产都是纸面数字，我也管不过来。”
一边说着，干瘦老人一边又倒了杯酒。
“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来找你的原因，毕竟多一个儿子就多一份助力……下面的事情总是需要打理的，当然作为报酬的话，我也会给你相应的回报。”
“……只是这些？”
地行者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当然不止这些。”
干瘦老人将酒杯递给了地行者。
“喝不下水的话，那就喝杯酒吧，虽然你是机器人，但你的仿生部分应该也能让你在喝酒之后舒服一些……”
“老爷！老爷您不能喝酒啊！”
就在地行者即将接过酒杯的时候，却有矮胖的商人仓皇地从外面闯了进来。
“老爷您怎么能喝酒呢！还有这烟……老爷您忘了吗？这些都会对生命有严重的损害！您都已经这么老了，怎么能……”
“是啊，所以你现在嫌我老了？”
干瘦老人皱了皱眉头。
“你应该知道的吧，上一个跟我说抽烟喝酒有害健康的医生，他现在在哪。”
“呃……”
矮胖商人噎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当然知道，毕竟这件事还是他亲手经办的——平心而论，那是他为眼前的老人找过的最好的医生，其精湛的手艺甚至一度让眼前的老人年轻了二十岁，但就是因为那个不知好歹的医生一定要明令禁止这老人抽烟喝酒，现在已经被泡进营养液里关了二十年了。
原因无他，单纯是眼前的老人想要比一下，抽烟喝酒和所谓的健康的生活，到底哪个更能长命百岁。
“再者说这次不是还有新收获吗。”
老人呵呵地笑了。
“快端上来罢，我已经等不及了！”
“好的，马上端上来。”
矮胖商人微微欠身，便有阿大阿二两个构装体保镖扛了冷柜过来，在老者的面前打开。
而在取出了冷柜中那块泛着黝黑光泽的肉块之后，感受老人微微点头。
随后抄起一把菜刀，竟就这么现场做起菜来。
“嘶……”
看着老者手中的菜刀，地行者一阵头皮发麻。
只因为那柄菜刀之上，刀刃和刀柄的衔接之处，有一只熟悉的眼睛正在不停地眨着，瞳孔之中是两张细小的口器。
“都说治大国如同烹小鲜，虽然国家这种组织模式早就已经被历史淘汰了，但是治理领地这种事也是差不多的……你知道烹饪的关键是什么吗？”
一边说着，干瘦老人一边切着手中的菜码，运刀如飞。
“配菜不需要很多，但一定要相互搭配，食材不需要数量，但一定要足够的质量，火候不能太老，也不能太少，盐和各种调味料都要适量……听说高明的厨师对火候的控制已经达到了巅峰，只需要一把盐就能把任何食材都处理成美食，我的手艺远远没到那种地步，所以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说到这里，正在切肉的干瘦老人抬起了头。
“你懂我的意思吗？我需要时间。”
“……不太懂。”
地行者咽了口唾沫。
他不太敢直视那老人的目光。
“实在是抱歉，我并非医生，也不懂得烹饪……”
“无所谓，那些都是我要做的事情。”
老人的眼睛眯了起来。
“至于争取时间的办法，这个很简单，你也知道的，现在很流行那种叫生命灵药的东西，可以治愈一切伤口，甚至可以直接补充生命的能量……那么你应该也明白，补充效果的好坏，完全取决于被制成生命灵药的，生命本身的价值。”
“……”
地行者的脸色有些僵硬。
他已经有点意识到，眼前的老人说的是什么了。
“就在之前，我忠诚的儿子，唐，给我带来了猎物的消息……是的，他虽然没有把延续生命的办法带回来给我，但却带了更好的猎物回来。”
这样说着，老人走了过来，拍了拍地行者的肩膀。
“那个猎物，你应该认识。”
……
是啊，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那可是两次将他击败的对手，他的宿敌，他一直以来都想要超越的目标，他哪怕是在午夜睡梦中都会想起来的恐怖巨影。
“啊，看来你也想起来了，就是那头黑白熊。”
老者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整齐森白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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