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闻涛
勃艮第家族将他们曾经的都城治理成了乐土。第戎物产丰饶，治安稳定，远离战火，吏治清明，许多小贵族和商人都乐于来此定居。
时下勃艮第的财税，大都来自于低地的产出与扩张红利，在第戎则大肆让利于民，收买人心——这也是孟尝君狡兔三窟的要义，就连被吸引来的商人们，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应急储蓄，只是正好便宜了布兰度。
要论财富总量，第戎比起巴黎自然还有不如，但巴黎的府库近乎空虚，即使布兰度慢慢搜刮来了许多红利，看在眼里还不如缴获尼可·勒梅的宝库时来得快意。
但眼前这下总算让布兰度爽够，仿佛巨龙盘踞于宝山之上。
堆积如山的金银钱币，是勇敢者腓力以来的积储，满仓满谷的粮食，是无畏者约翰订立的军粮制度遗泽，而丰盈的布料，则是好人菲利普持续经营低地带来的礼物。
别说跟着进来的士兵们眼神呆滞，布兰度自己都想去慷慨地嘉奖一下那些青铜大炮，再抱着让·布罗狠狠地亲上一阵……似乎搞反了，不过以布兰度现在的狂喜，他大概也不在意这些。
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呀，布兰度感慨道。
倒不是他使用的火炮有多先进，可这样集中使用火炮的方式，有合理激励制度和训练的炮手，同样能起到质变效果。
再加上勃艮第人对骑士团的攻城火力全无概念：像斯福尔扎的佣兵团，两千人不过有炮四门，而这时代普遍的攻城，也就是十几门炮的攻防，哪像布兰度这里，都凑足了七十二地煞。
于是守军一波盲目白给，勃艮第家族三代的积蓄，都便宜了布兰度。
拉法耶特进来时，也被明晃晃的金光闪了满眼，扭过头定了下神，才若无其事地说道：“嚯，这次你可赚得不少。”
“还不够，远远不够。”布兰度挑起一枚德涅尔银币，轻声说道。
这是查理曼时代的最小法定货币，迄今还在全法，乃至西德意志通用。自13世纪以来，图尔铸德涅尔便因质量过硬，驱逐了流通的各式劣币，甚至引起邻国的仿造潮，而这类货币最大的交易市场，便在现在由他统治的香槟。
布兰度看着眼前的钱币，所想的则是，若能成为公爵，便可去申领一下铸币权，只有掌握了这样的手段，才能同欧陆的列王们真正争衡。
“我不管你小子又起了什么坏心思。”拉法耶特直摇头，“这些死物放在这，跑不了，你还是先处理一下活人吧。”
布兰度叹了口气，道理说得对，可同这些东西呆在一起……实在是爽呀。
他的脚步里都像是灌了金，恋恋不舍地同老元帅离开，去处理被俘虏的勃艮第贵族们。
首当其冲的，是勃艮第家族的人。不幸的是，勃艮第家人丁单薄，先公爵约翰能同布锡考特当朋友，按理说功能和欲望都是不差的，足生了八个孩子，可惜男丁只有菲利普一个，余下的几个女儿也都远嫁在外。
于是被捞到的只有小鱼小虾，都是勃艮第旁支的妇孺。譬如纳韦尔伯爵的女儿玛格丽特，这十岁的小女孩正哭个不停，教看押俘虏的卫士们也很头疼，见拉法耶特元帅领着布兰度来了，他们都如蒙大赦。
布兰度稍有些不耐，本打算直接将这伙孩子扔进地牢，教他们感受一下世界的残酷。但临到头来还是心软，毕竟她们不只是勃艮第公爵的亲戚。
“别担心，我同你们的安妮姑姑，是……好朋友。”布兰度蹲在玛格丽特身边，柔声说道，终于哄得孩子们稍稍平静，又或是她们哭得累了。
如何安置又是个麻烦的问题，既不能将她们分散回各家，也不好集中在第戎城堡，便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都交给你了，小妹。”他一把将这些包袱都栽给了珂赛蒂，“毕竟你也被安妮招待过嘛，就当是还她人情了。”
既然是圣女骑士团，当然是要大力压榨圣女的，毕竟她们又善良又得力，布兰度相信与人相处的事宜，交由她们一定事半功倍。
布兰度很放心地将珂赛蒂提拔为了孩子王，看着她单纯地问道：“这都是贵族小姐，我该怎么管辖她们呀！”
布兰度毫不在意：“您也是受过教育的孩子，想必难不到您的。”
在他想来，珂赛蒂在修道院过了十多年，应该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管些孩子不成问题。却全没看见，小修女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勾起的一丝古怪笑意。
只十几分钟后，这些孩子又对着一堆天书般的数字和算式，哭得泣不成声了。但小修女却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恬然地继续对她们施行教育。
“哭？哭也算时间呀，小姐妹们。”她微笑着提醒，“到时候没做完的坏孩子，会被色孽抓走哟。”
布兰度安心地离开，毕竟这些孩子的处置只是短暂的插曲，真正值得关注的，还是第戎城的小贵族和富商。
他们无一不向布兰度哭诉，声
称都是该死的守军阻止了他们投诚，他们个顶个都是国王……不，是布兰度本人的忠实臣属。
布兰度则认为，既然是忠实臣属，就理当帮助他攻略勃艮第全境才是，要是能说降一两座城市的，才能保住自己的家资。
原本，布兰度是不敢对这些人重拳出击的，至多刮走他们身边的浮财，毕竟众怒难犯。但有拉法耶特中转介绍，已经有许多贵族主动投效，保存了他们八成以上的家产。这样一来，剩下的待宰羔羊们就不得不慌了。
庄园、商埠、人脉、情报，他们的祖先暴霜露，斩荆棘所积累下来的一切，都被布兰度恣意取用。
情势正好，布兰度本打算攻克第戎便回师的，可他一听商人们描述，第戎这么富裕的城市还有一座，就禁不住动了贪念。
“斯福尔扎阁下，不如就由您去攻打沙隆？”
此沙隆者，与自己所据的夏隆实则同名，布兰度为了辨认方便，便在脑海里将它认作沙隆。
这是勃艮第公国的第二大城，位于索恩河上，也有近万人口，因为交通便利的缘故，所住的贵族更少，而商人愈多。
斯福尔扎倒也没太惊讶，在他心里布兰度已经是个豪爽主顾，可以多次合作了——布兰度的话，分明是将这座大城的战利全数让出，直教斯福尔扎把对勃艮第的微末歉疚，全都扫进了垃圾堆。
“既然如此，我军在第戎的缴获有些累赘了，就寄托在您这，帮我们贩售一下吧。”斯福尔扎想着，抱着做长久生意的打算，让了些利。
便于携带的金银细软，自然随军带走。搜刮的粮食，抢掠的大件家什，便索性交给法国人处置，美其名曰寄售。
布兰度抚掌道：“您太客气了，那为了方便您攻城，我再送您一批火炮吧。”在攻克第戎之后，法军又缴获了十几门炮，虽有残破，第戎本地便有炮匠，可以慢慢修复补充。
而对斯福尔扎的投资，总不会亏，这家伙虽反复无信，却不会违利而行。
果然，斯福尔扎稍作犹豫，便又对他坦白：“勒曼格尔大人，我当时投靠您，实际上是因为勃艮第公爵，对我做了愚蠢的指挥。”便将那封命令和盘托出。
布兰度愣了一下，当即大笑不止，为菲利普的愚蠢而庆贺，但他又疑惑了，斯福尔扎点穿这一点，除了让自己更了解对手，还有什么帮助？
佣兵头子就说道：“当时，除了对我下令，勃艮地公爵还做了另一些布置……”
“这些布置，可不像那条命令那么愚蠢。”斯福尔扎认真地同他对视，“而且错进错出地，现在的您正好一头撞进了陷阱！”
23.头疼，然后捡到大明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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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损人不利己的蠢货！”布兰度脱口而出。
菲利普公爵所做的事，大体上只是一件：散布流言。
可过去的流言，只不过说些勒曼格尔不疼不痒的淫乱传闻，或是魔女们如何使用邪秽血腥的巫术，虽然如苍蝇般教人厌烦，但说到底，也就是一挥手就赶开的麻烦。
如今的流言却实际的多，可以比得上闯入门户的恶犬了。
譬如布兰度一心攻击勃艮第，是为了扩张势力。圣女贞德同他狼狈为奸，是为了僭越圣名，另立异端。
这两个人一个想篡取法兰西的王冕，一个想亵渎梵蒂冈的三重冠，为此不惜破坏和平，在法国处处挑起战端。
这谣言，虽然仍显荒诞，但已经不那么毫无根据。只须有选择地略去勃艮第尚未归附法王，正和英格兰正集结大军的情节，再如实描述剩下的事实即可。看起来布兰度和贞德，就成了全无理由主动开战的一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法国内部，早有许多人对贞德的风头大为不满，一来他们没有这样的本事，二来他们又不能接受一个少女达成了这样的伟业，而最重要的是第三：
如今的法国已经不复危若累卵的局面，这些人不再需要一个凌驾于众人头上的救世主了！
勃艮第公爵，对他们的心思……乃至于国王心里的一点心思，都掌握得很精准啊。布兰度想。
要不是勃艮第军实力太过拉胯，但凡能让第戎坚持十天半月的，自己的背后，就会无端地多出许多掣肘的势力，教这场进军无疾而终。
不，从勃艮第公爵的自信指挥来看，他幻想的恐怕是勃军出击取胜，到时候指责的浪潮就会将自己完全淹没，届时香槟、巴黎，全线都会动摇。
即使是现在也很麻烦了，国王本来可以心照不宣，压在心底的猜忌，很快就会变成摆在明面上的问题。
这场战争是非法的么？亦或是合法的？是又一场宫相战争，宣示着国王对国内贵族的统治完全失控；还是一场正常的对外征讨，栋雷米的少女和勒曼格尔家的青年又一次代行了国王的职责？
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布兰度便感谢了斯福尔扎的警告，转去找拉法耶特征询意见。
“于是，那意大利人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有求于人，布兰度执礼甚恭：“如今海内唯有您对我国内情了解最深，请帮我分析一下，我们该如何应付这一手吧。”
老元帅闭上眼，拍了下额头：“这可真是个教训，孩子。因为我们拿下了第戎，我们遭到的指责和猜忌只会更深。”
他旋即摇头否定：“不，不能说是教训，这总好过我们在第戎城下逡巡不前。”
“那些南方的愚氓，打英国人的本事没有，拖后腿的能力倒很强。”拉法耶特忧心忡忡地说，“至于你最担心的，想必是国王了……你同我交个底，夏洛特公主是不是怀了你的孩子？”
布兰度沉重地点了点头。
“离出生还有多久？”元帅又急迫地问道。
“如果顺利的话，大约就在本月……月底的样子吧。”布兰度不太确定地说道。
“希望她顺利生产。”拉法耶特叹道，“这话要是说给老色鬼听，他准会拿锤子砸烂我脑壳，但你的话，布兰度，你能接受吗？等这孩子出生，马上让公主带他回去探亲。”
布兰度眯起眼来。
老东西的逻辑很清晰了：当反对他们的声音形成浪潮，国王的猜忌心也会兴起，为了安全起见，最好先送个孩子去当人质表示忠诚——或许有各种名正言顺的掩饰，但实际就是如此。
等到回师击破北面的英勃联军，骑士团自然转危为安，到时候再议以后。
对夏洛特……稍有些残忍，但也不错，只要告诉她，这是为了布兰度同夏尔之间的和睦，她一定会牺牲的……吧？
布兰度不确定，在他眼里，素未谋面的孩子只是个符号。可到时候，成为母亲的夏洛特，还会一以贯之地坚持原来的追求吗？
“先不考虑这个，元帅。”他选择搁置这问题，“关于现在，当下，我们该做什么反应？”
拉法耶特眨了眨眼：“啊，是的，我们现在还在攻略勃艮第……”
“最好的策略，就是就此收兵，带着我们的缴获回去，再不考虑什么勃艮第。这样，虽然有一些恶名，但现在的收获也足够扩军同英国佬决战。”
“其次的策略，就是停驻第戎，指使那个意大利人帮我们作战。”老元帅愁眉苦脸地，“这样，我们的收益还是有，损耗也小。”
布兰度已经察觉了，拉法耶特现在告知他的要务，就是保存实力，乃至于保存士兵的作战欲望。不管再怎么轻松的攻略，打得久了也会疲敝。
“最坏，也是最贪心的策略……那就是迅速铺开，分散攻击勃艮第各地。然后，主动向国王示弱，将这些领地大半奉献给他。”拉法耶特咬牙说完了最后的策略。
布兰度伸指敲着脑壳。也就是说，现在开始打工，来保住现在攻略到的收益么，但是这样的付出未免太大了，而且套牢了自己的机动兵力，还要指望国王的善意……
“容我……”他还没说出口，拉法耶特便已起身。
“你好好思考一下，我实话说，我这些主意都烂透了。”老元帅微笑道，“我相信你会有更好的办法，至少现在，我们不至于连给你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团长。”拉法耶特意味深长地，称呼着这个职位。
果然之前在香槟的温柔乡里呆的久了，布兰度的锋芒还是被磨去了一些。要是回到巴黎之囚，上下一日百战的心态，肯定不需要斯福尔扎来提醒他现在的危局。
布兰度不喜欢孤独思考，但这时的第戎，除了已给出建议的老元帅，他又找不到第二个可靠的人来对谈……珂赛蒂就算了，想必她正带着孩子们，过着充满童趣，天真烂漫的时光，布兰度不忍打扰。
兜兜转转地，他竟然走进了一处法军管制的宅院，里面住着的那群来自南京的主仆，竟然自得其乐地整治了几只鸭子，看守他们的军官已经被香气勾得频频回望。
布兰度咳嗽一声，军官赶忙朝他行礼，恋恋不舍地回到岗位。
尤文先生也闻讯迎来，老富商仍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朝布兰度问好，延请他入座。阉人们端上酒菜，布兰度问是否是给外面的法军准备了一份，他们称是，布兰度便教他们仍按原计划分给士兵。
“您真是一位爱兵如子的好将军。”尤文敬了布兰度一杯。
布兰度只是摇头：“是否这样也能活的很好？只是偶尔需要低头？”
老富商的手颤了颤，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叹道：“欧罗巴的龙种，都是这样学识广博吗？我来到这里之前，却对这方土地的情势一无所知。”
布兰度不由又好奇了些：“您是怎么想着，竟到第戎来的呢？”
尤文释然地笑了笑：“一开始我逃到了三佛齐的旧港，您知道吗？也不要紧，那之后，就有人追杀我过来，我只能借着几个财神信徒的掩护，往西洋逃。”
布兰度知道他说的西洋便是印度洋，可财神是什么？布兰度凝神静听，才发现原来是之前某位丢人玩意。
尤文继续说着：“可到了天方的领地上，我也发现，财神的信徒早就四散了，这酒色财气四神治下，也早不复当年的繁华，四处征战不休。”
居然将混沌四神比作酒色财气，布兰度抚掌默叹，这可真是神奇的东方智慧：纳垢恍恍惚惚，有如烂醉；奸奇精于算计，恰似商贾；恐虐与怒气，色孽与色欲更是完全绝配。
而眼前的流亡皇帝则继续说着，是如何在亚历山大港遇到了热那亚的商人，又如何一路迁移过来，最后躲避意大利的战火，定居到了勃艮第。
“这可真是奇遇。”布兰度感慨道，“就为了您安定的新生活，敬上一杯吧。”
说话间，后厨里挂烤的鸭子也送上了桌，虽然炉火有别，但看得出来，仆人们还在努力还原故国风味。
这真是布兰度吃过的，最可口的一餐饭了。外面分到烤鸭的士兵们也是赞不绝口。
“不过我这次来访，倒也不只是为了讨一只鸭子吃。”布兰度擦了擦嘴，略显迷茫地说道，“您做龙的时间比我久，又见识了这么多，有一件事，我也想听听您的见解。”
尤文苦笑：“我的见解，实在不值一提，您直接提出问题，容我竭心尽智地回答吧。”
布兰度便问：“作为君王，看到一个手握重兵，而且比您还善战的重臣，会怎么想呢？”
尤文的笑容更苦了：“自然是……削他。您查问的是我，我只能说，我仍然会做一次这样的选择。”
或许不符合欧陆的常态，布兰度挠头，但对方已经给出了答案：君臣一日百战。
“会顾及亲情么？”布兰度下意识地问道，“不是叔侄，而是兄弟姐妹。还有外敌，正有大敌在侧。”
老商人靠在椅背上，失落地摇头：“我答不上来，因为我并不是合格的君王。”
“但就以我的个人经验而谈吧，如果是后者，我还会有所顾忌。但，亲情？”
他把脸埋在手里，因为情绪激动的缘故，手上绷出了细密的龙鳞：“若再来一次，就算是我这样的懦夫，也宁愿背上弑叔的恶名啊。”
“抱歉。”布兰度起立欠身，“也很感谢你对我的指点，陛下。”
24.表益州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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