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闻涛
从日出到午前,不断地有狼狈的传令兵入林通报,间或裹着血腥的绷带:
“接近不了,他们的斥候很扎手,射箭很准。”
“他们前锋推进很快!”
卡马尼奥拉伯爵坐在地上,一面点头,一面流水价地吃着侍从送上的烤鱼。
他吃得贪婪,直教艾伊尼阿斯感到担心。小说家往常所了解的卡马尼奥拉伯爵,并没有这样地洒脱,简直像是在面对……人生的最后一餐!
忧心中,最新一条消息如箭般射来:“三千到五千人,大约一半是矮子。”
伯爵霍然站起:“来得好!”
军官们纷纷然起立,聚拢,各自吩咐集合,摊开一张教艾伊尼阿斯看不大懂的地图,乐呵呵地商讨战术。看着他们轻松的模样
,倒使得艾伊尼阿斯有些放心。
毕竟,到时候会流血的是这群人,他们都没什么压力,应该把握不小吧。
商议停当后,卡马尼奥拉伯爵作最后的动员:“咱们都知道,瑞士的矮子什么也不是,一个意大利的聪明人,能打五个矮子!”
军官们都没笑,而是深以为然地点头。意大利军人的聪慧,向来克制矮人的蛮劲。固然大家都承认,面对面肉搏,矮人确实厉害,可意大利人能拖着矮子四处奔跑,不断地切削他们,如兔子袭扰乌龟一般最终取胜。
“我们放宽一些,姑且认为矮子在那个勒曼格尔麾下,能发挥半个人的水平,那么这一战也是一万两千对三千人,优势在我!”
军官们赫然称是,战意高昂,这股气质自然传导到士兵上,意大利军抖擞精神,穿戴盔甲,各自在自己的队列中集结。
艾伊尼阿斯嗅到战争的气味,一时间逸兴遄飞,只觉得一场伟大的史诗亟待成型,正可吟诵诗篇以壮军威!奈何搜肠刮肚一番,连个开头也憋不出来,只能灰溜溜地随侍于伯爵旁侧,打算先观瞻战局,以期灵感迸发。
伯爵回过头来,久久地盯了他一眼:“小书记,要不……你帮我们作下临阵的祝福吧,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得到这样的荣宠了。”
艾伊尼阿斯下意识就要点头,硬生生地止住,尴尬地笑道:“我,我没有发愿,不是修士,不能僭越的。”
佣兵带着点恳求的口气:“也对呀。可您有博罗尼亚大学的文凭,又给枢机阁下打工……您就是我们队伍里,离天主的辉光最近的人啦。”
相比于远方的法国人,意大利人离梵蒂冈更近,即是卡马尼奥拉伯爵这样残忍狡黠的家伙,或许是为了某种临敌的习惯,也期望着一次战前祈祷。
艾伊尼阿斯为难地,从怀里掏出十字架,卡马尼奥拉伯爵面露喜色,持剑在他面前低头。
小说家吞了下喉头,稍显生涩地开口:
“主啊——”
法军已经发现了意军,全军的队列迅速变换,由行军转变为临阵,未警戒的士兵也开始着甲。
“救主曾应允我们:【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即便死了,也必将活。】”
在罗马古道的拐点上,意大利军从三面的森林中涌出,远远地包围过来,每一面的意军在人数上都不比远处的法军为少。数量的优势,很快充盈了士兵们的信心。
“我仁慈的天父啊,这个人将走向神圣的战场。”
法军变易队形,倒比以逸待劳的意军还快一些,却没有立即出击。远远地可以望见,法军的前列正统一地持械跪下,有教士装扮的人走到阵前,对他们大声祝福。
“愿您赐予他无穷的勇力,赦免他一切的罪过,使他于永恒的光明中得到迎接,于复活的荣耀中得以起立。”
教士在法军中挥洒神圣的水滴,遥远的队列整齐划一地起立,在意军中引起不大不小的议论声。
“因主之圣名……阿门。”
话音即落,卡马尼奥拉伯爵哈哈大笑,扶着艾伊尼阿斯的肩膀起身:“再练练,就更像那么回事了。谢了,小书记,你搞不好能当枢机主教呢。”
艾伊尼阿斯耸耸肩:“至少今天,我只想看到受主庇佑的人,在这个战场上取下辉煌的荣誉罢了。”
伯爵满意地点头,回身上马,打一声唿哨,便催促着意大利军庞大的军势向前,收拢包围法军的绞索。
正午时分,稀薄的白云正将当空的烈阳遮蔽。
48.结战(上)兼近况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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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意大利军涌出密林,就像潮水涌上海岸,法军的斥候早早带回了情报。
拉海尔和贞德都推崇给重骑兵减负,布兰度则设法给他们配备标准化的胸甲和护具,法国本身也是骑兵大国——即使如此,作为轻骑兵的斥候,仍然算不上是精锐,与各凭本事的意大利军相比优势不大。
奈何这一次的斥候队伍里,夹杂了一批兜帽短弓的尖耳朵,逼得法国人个个勇猛奋迅,不肯露怯。这样不畏生死的态度摆在台上,反使意大利斥候的战意锐减,帮着法军遮蔽了好一段时间的战场视野。
“区区意大利人,还想埋伏我军?”布兰度讥笑道。
凡事以己度人,他早就做好了将计就计的准备,只需将阵型布开,眼前这区区几千……近万……上万的意大利军——
应该不在话下?他悄悄地攥住披风,擦了擦手上的汗。
被埋伏的预期,他是有的,不过眼前这种一辆面包车下来五六十个人的表演,倒真让他有些吃惊。
复观左右,身旁的近卫对敌人的数量不以为意,又或是塔尔伯特在侧的缘故,他们还虚伪地笑着。塔尔伯特却不理他们,只是直愣愣地盯着布兰度,眼中战意一瞬而逝。
布兰度轻轻地叹了口气。
作为注重情报的主帅,见到眼前的局面,他哪里还不明白,意大利军是把孤注一掷地击败自己,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才在大厦将倾的时局下,抽调了万人以上的部队过来。
英国人很喜欢这样的局面,把自己的主力置于绝地,然后引诱敌军来攻,真可谓是他们的老把戏了。塔尔伯特虽然更喜欢掌握主动,但是对这种传统战术也是熟悉。
从理性上,布兰度判定,优势在自己一方。从感性上,身边的英法军人各自较劲,但唯独对意大利本土的军队,都表露出一种卓然的优越感:
“呵,这要是一万多个法国人,我们可能要砍到手酸呐。”
“彼此彼此,这要是一万多个尖耳朵,我们连串耳朵的绳子都不够用了。”
既然如此,那么应当下达的决心就只有一个。
布兰度回首下令,大旗摇动,传令兵奔向各方,法军即刻做出回应,如波浪状的队列变幻下,四个大方阵四四方方地列开,布出坚固的阵势。
四平八稳的布局,塔尔伯特知道,只要做出这个阵型,意大利人无论如何也没法在天黑前砸破这个乌龟壳。只是有些失望。
“大人,是否要我先上去袭扰一阵?”他慢悠悠地过来,一脸无所谓地请命,一直皱着的眉头都舒展开了。
布兰度看着他,摇了摇头。
精灵侧过身,他朝前方一指:“大人,他们的火炮比我们多!你可不能全指着他们主动。你们打我们那么卖力,对意大利人就挨打,我可看不下去。”
意大利人先推出了小炮,在法军序列中大约只能算作重火枪,这种轻火器的射程比火枪长些,或许没有长弓远,但装填比大炮要快。在他们身后,也有一排散碎的火枪兵列阵扎栅。
两翼的结果同样如此,可见意军火力十分充足。塔尔伯特提议用少量英国长弓兵袭扰,确实是老成的意见。
想当初起兵时,骑士团的铠甲和火炮都要购自热那亚,而如今实力冠绝意大利的威尼斯人,更是拥有欧洲数一数二的兵工厂和武库,枪炮倍于热那亚。翻越阿尔卑斯山南下的法军,就算加上在维罗纳的少量缴获,也没法在火力上同三倍的敌军相抗衡。
何况为了后勤统一的问题,那点威尼斯军械布兰度根本没收入军中,都留给克雷莫纳的守军了。
面对如此的火力压制,布兰度只笑了笑:“塔尔伯特大人,我们当以发展的眼光来看问题,这一批火器,现在是他们的,将来或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我们的嘛。”
“为了达成目的,你的谏言,我身边须臾不可或缺呀。”
塔尔伯特听了,伸手揉揉太阳穴,重新看着前方的战场,眉头又皱了回去。
“正面,打穿他们,还要什么谏言。”精灵气势十足地说道。
布兰度哈哈一笑,催马向前。迎着稀疏的火力,法军突然开始前行。
一闪一闪的火光送来一片烟尘,法军的三面都被稀薄的烟雾缭绕,布兰度可以看到,偶尔会有倒霉士兵从阵列中倒下,但顶在前面的两个方阵一高一矮都是老兵,这点伤亡直如没入湖面的石子,转瞬又归于平静。
战场的双方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法国人在机械地迈步,而意大利人在机械地装填,带来的压力却全然不同。
前排的火枪兵还好,他们把自己的全副心思都投入要命的装填发射之中,至多因为某个倒霉蛋忘记擦净药池时蹦出的火星感叹一声——若是这种火星子砸到火药袋,那就是一条人命。
在这种充实的忙碌里,火枪兵无暇多想。
后排等待的长矛兵才感到恐惧。眼前的法军队列齐整,对伤害置若罔闻,对于这些便宜的厮杀汉来说,这种将无畏写在脸上的军队才
是最可怕的。
而且,他们能看见法军中飘扬的红鹰旗,虽不在法军最前,也是前列的危险位置,很快就要进入射程。旗下鲜衣怒马的统帅,同他的士兵融为一体,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前进,教他们几欲窒息。
意大利的雇佣兵头目,除了以凶悍著称的斯福尔扎,大抵没有这样的气魄。虽然战胜才是硬道理,但士兵又何尝不渴望着,己方的统帅能和自己同呼吸共命运呢?
小小的议论声渐渐散开,如在洪水前轻轻摇晃的堤坝,然而很快又止住了。
卡马尼奥拉伯爵,带着他的盘蛇旗,一边同身边的教廷特使谈笑,一边来到了军前。同他们的敌手一样,将自己当作赌注压进战场。
“我还真是小看他了。”伯爵脸上带笑,表情却有些僵硬,“英国人的弓箭,铠甲当能防住,可枪弹和炮弹却不管这些,没想到这法国人还是迂腐得可笑,他该不会想跟我来场骑士决斗吧?”
“没想到您竟有如此的勇气。”
远隔数百米,同布兰度谈笑的塔尔伯特同样慨叹。
布兰度咳嗽一声。
照实说,他也就是一瞬间的头脑发热,很快就冷静下来。
主动停步……不是个好主意,布兰度不是作为自己立在军中的,他同时也代表着贞德。那傻妞倒也不是不会撤退,但如今全军向前,自己应该做的聪明些。
等真的进了射程,理当有一个听话懂事的侍从挡在自己前面,喊些“明公亲当矢石,况小人乎”的话,把自己拦下来。
可乔万尼怎么就留在克雷莫纳了呢!身边这帮子精灵,帮忙打仗肯定没问题,可要是有机会看见自己身上开几个眼,他们也是一准会眉开眼笑的!
“我倒是不介意您身上多开几个眼了……”塔尔伯特真就这么说了!
“……不过您看,对面那家伙,好像也被您的勇气感染了。”精灵遥遥一指,语带讥笑。
布兰度的眼睛登时就亮了:“您是不会建议,让我出马和他来一场骑士决斗的……”
精灵舒展眉头:“我们精灵射杀的意大利人,大部分都来自热那亚,倒是可以来点别的换换口味。”
蒙哥马利回头,沉默地同他们对视,布兰度点点头,他就戴上兜帽伏低身体,小心地混入队列的空隙,布兰度再一眨眼,便失去了他的踪影,只看到他手下几位巡林客的痕迹。
“不一定致命,”塔尔伯特悠悠地说,“但这是您手上最优秀的射手了,如果有结果的话……”
精灵抬起手来,虚划一圈:“三分钟内,会有一点混乱。”又稍带点挑衅地望着布兰度。
布兰度瞥了一眼,便吩咐道:“告诉德 比埃,我要他加快脚步。”
49.吴越同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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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 比埃眯着眼,看见侧方的旗号摇动,先松了口气。
在枪林弹雨中正常行进,固然能保存体力,但是干挨打不还击,法军的心理压力同样也在累积,有如挽开强弓,压紧弹簧,直到临敌爆发的一刻。
通常是越近越好的,瞬间爆发的士气能使步兵迸发骑兵的冲击力,但这样对前线指挥的压力未免过大。下有士兵的信任和期待,上有统帅的严明军令,德 比埃已有了些呼吸困难的症状。
再者,团长大人的旗帜都快和自己齐平了,若是被狡猾的意大利人开一阵乱枪打中,军心动摇还在其次,要是团长比自己先流了血,德 比埃可没脸回去面对一帮同僚和圣女大人。
“走快点走快点!”老兵一扯缰绳,喊道,“早打完了早吃饭诶!”
第二方阵的士兵都笑起来,队列不再是沉默的钢铁,乐观的情绪正如炉火般,将他们烧熔成一片炽热的铁流。
隔壁的矮人方阵倒仍是沉凝如冰,只传来单调的命令与呼喝。约安尼斯 退尔没同他们争先,而是老实地稍落一步,让德 比埃的部下吸引敌军注意力。
德 比埃知道,后面的两个大方阵里充斥新兵,用来牵制两翼包抄的敌人,都很难说能坚持多久。倒不是缺乏勇气和武艺,只是老兵已经认识到,勇气不能持久,武功盖世也敌不过冷箭黑枪,纪律和配合,反倒是战场上最吃香的资源。
因而,这一局的关键,就在自己和隔壁矮子撕开地方中军的速度上。德 比埃对此信心十足。
距离渐近,晚春的青草味都被铁锈和硝烟味浊染,意大利人的枪也渐渐打得准了。毕竟都是上战场搏命的军人,没谁是来闹着玩的。
一些视力好的意大利人,也能看见法军前排的火枪手,心里暗暗叫苦。
自然,要是法国人莽撞一波,火枪手便能退回后排,教长矛手顶上去,打输了也有逃跑和投降的转圜余地。可法国人要是展开对射,就只有幸运和不幸的两种结果。
他们都紧锣密鼓地装填,绵密不断地射击,指望着法国人停步之前多打一枪,占点便宜,逼他们早点冲锋。法国人倒也配合,像是拿着烧火棍一般毫不反击,仍旧排着整齐的队列快步向前。
两百米时,意大利人贪婪地射击。
一百米时,意大利人觉得有些不对。
到五十米处,法国人的火枪兵列阵上前的时候,就没有一个意大利人双腿不抖了。
法国人瞬间立定,掏出一排盾阵,开始装填。
这倒是意大利人熟悉的,热那亚弩手向来都有这样的装备,可是火枪的开孔比重弩所需的小得多,很快,一排射程两百米的重火枪,就这样搭在了盾牌的凹口上,轻火枪则从盾牌的缝隙间探出,火枪手以跪姿挤在一起。
因为赶路仓促的关系,他们的队形仍显得散乱,但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教眼前的意大利人大呼不妙。
“不对劲!”卡马尼奥拉伯爵咬着拇指,“法国人的打法不一样。”
就意大利人看来,火枪是弩的替代品,一种能破甲的弓箭。用途就是造成持续稳定的杀伤,还有对敌人不停地骚扰。和英国人对长弓的应用一般,大约是破甲+5,敌方士气-2一类的投射武器。
但时下法国人却完全无视了这种袭扰,甚至不屑于做出反应,只奔着作出至强的一次冲击。到这时候卡马尼奥拉伯爵才隐约明白,什么火枪火炮的改革全是表象,法国人骨子里还是在搞一击制胜的那一套!
像是一个恶行恶相的壮汉,遇到街角顽童不知死活地抛石,便阴沉着脸,捡起一块大石头,走到孩子面前,再把石头高高举起——
卡马尼奥拉伯爵完全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而他还无法做出应对,因为前排的火枪手全靠着一层脆弱的纪律在维持,要是教他们撤退,一准会变成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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