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等分的法兰西圣女 第174章

作者:顾闻涛

也好,反正火枪不像弓箭,到混战时还能抛射,让他们顶住法国人最强的一次冲击,给后面的长矛兵争取时间!

“让长矛兵——”伯爵偏头喊道。

瞬间他毛骨悚然。

做出任何有效思考前,百战余生的警觉,业已使他翻身坠马。

天旋地转间,卡马尼奥拉伯爵听到身边艾伊尼阿斯的惊呼,他忍痛起身,感到左侧腹和左肩各中了一箭。他正要爬回马上,显示自己并无大碍,却听到一阵巨响。

如雷霆击穿双耳,如奔马疾驰而来,世界都为之停滞了一瞬,随即才响起火枪手们的哭叫。

这伤亡绝对不大,卡马尼奥拉伯爵知道,一路上意军连环施射,至少造成了百人的伤亡,而法军不过三百个火枪手,这一击下来能伤亡百人,都算是他们训练有素,兼且运气高昂。

他虽然没听马克吐温说过:“一次数月间感情冲动的千人屠杀,要比一千年来冷漠地屠杀一亿人更恐怖。”但道理是一样的。身边战友负伤身死的恐怖瞬间叠加在一起,能击穿这时代大多数士兵的心防。

混乱瞬间扩大,伯爵痛哼

一声,斩断箭杆,跃上马匹,顾不得提防敌人的冷箭,也来不及思考对策,先呼喊着下令,教后排的长矛兵列阵向前,赶开败兵,顶上空位。

别让法国人冲起来!卡马尼奥拉伯爵盯住了这一条,像是饿狼咬住猎物的尾巴。

不管是刚刚有如雷霆的一次齐射,或是传统的集群冲锋,都要在队列下整齐地进行,只有打进乱战,意军的人数优势才能得以发挥。

五十步已经很近,他催促着部下,直接撞上去,正好法国人的两个大阵有些脱节,左侧的矮子没有跟上,正可进行多面的包夹……

嘭嘭的声音,又接连不断地在法军阵前响起。

那些做工精良的盾牌,被法军毫不在意地一脚踹开,法军的火枪兵已经撤成了薄薄的几列,装备重甲的步兵鱼贯而出。

像是久经训练的熟悉感,还有对战友装备毫无怜惜的态度,让法军的速度更快了几分,也是致命的一段空隙。在意大利军还没完全驱散败兵之际,法国人已经如血肉的磨盘一样地碾了上来。

夹在两层枪阵中间是什么体验?这个战场上一度有很多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只可惜人数正在剧烈减少。

死亡来的太快,枪阵后的意大利兵,都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场面。

法军明明人数更少,可是从他们开第一枪起,就抢走了整个战场的主动权,教意军不得不疲于奔命。明明是他们将敌人三面包围,但法军倚仗内线的机动优势,盯着意军薄弱点猛攻,反教其绵长的战线处处起火。

卡马尼奥拉伯爵只感到冷汗涔涔。这种速度在意大利这样的联军中绝不可能存在,每一个士兵的装备都是他个人安身立命的财产,铠甲、盾牌、长枪,它们的性能关乎士兵自己的性命,因此每个士兵都不得不将他们血战换来的奖赏,转手又托付于人。

至多,为了战场上方便辨认,士兵们在颜色的选取上会注意一些。譬如法国人尚蓝,英国人尚红,德国人五花八门。

可他看着法军整齐划一的战甲兵戈,还有统一的蓝色罩袍,心中升起念头,难道法军投入了如此巨大的资金,就是为了在这样的训练度之下,再节省一分钟吗?

这一分钟的效果却出奇得好。意军的枪阵本就立足不稳,如今更是被法国人的接连抢攻打得不停后退。

法国人确实进入了乱战,可乱战的节奏也被他们主导。一时间,除了期待法军力竭,卡马尼奥拉伯爵几乎想不到人数优势还有什么用。

可这时候,矮人的方阵也奔跑起来,整齐的步伐更教大地摇撼。

仿佛从阿尔卑斯山上走下来的,不是他们一直瞧不起的矮个山民,而是汉尼拔从蛮荒的土地上艰难运来的长牙巨兽。

虽然戟的攻击范围不如长矛,可戟刃劈砍下来,至多三两下就能将矛杆劈开,再加上心急的矮人一低头,直接从枪阵下面钻了过去,长戟只在意军腿脚间扫动,混乱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紧迫的压制,对这个时代的军队还太早了。伯爵不禁苦笑了一声,他自诩精通战争,可是接触到法军,才发觉自己半生戎马苦练的兵书战阵,在法军面前,和他所嘲笑的骑士战争没有任何区别。

“我……我们还能赢的,对吧?”右侧传来艾伊尼阿斯怯弱的询问,“大人?”

卡马尼奥拉伯爵突然眼睛一亮。

“是啊,我还有一个赢的法子。”伯爵摸着下巴,向小说家靠近。

众所周知,对面的法国佬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才调转枪口杀向圣座的。眼前这位加布里埃尔枢机的秘书,也写了一本传播颇广的小说,大大地污蔑了法国的圣女。

而自己,清清白白,没有任何对圣女不敬的行为,要是擒住了这小子,单独向法国佬投降……似乎也不失为一条死中求活之路。能在这样的绝境下幸存,无疑就是卡马尼奥拉伯爵的胜利!

他估算着对方的力量,这少年唯一的优势就是年轻,即使自己身中两箭,也可以轻易地——

又一次天旋地转。

卡马尼奥拉伯爵双腿失力,再次坠马。他只感到四肢乏力,绝难如上次一般轻松跃起了。

艾伊尼阿斯伸手抚胸,也慌忙下了马,关切地扶起伯爵,并把匕首架在他脖子上。

“刚刚吓我一跳,我还以为那么早就发作了呢。”小说家叹道,“被枢机大人蒙骗,我犯了那么多对圣女不敬的过错,总得拿点重量级的人物去赎罪才是。”

伯爵死死地瞪着他:“是……祝福……”

小说家微笑着,对周围铿然拔剑的侍卫全不在意:“是啊,若说您犯了什么错误,那就是死到临头才拾起虔诚吧。我不是教士,正相反,我在博洛尼亚学的是炼金术士的手法。您下次再请人祝福的话,记得要请专业的。”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伯爵诅咒着。

艾伊尼阿斯耸了耸肩:“这就不劳您关心了,教皇厅里有能保住我的人。”

卡马尼奥拉伯爵却冷笑起来,不再说话。

很快,艾伊尼阿

斯瞪大了眼睛,他听到一群阴险狡诈的喊声,为首的似乎是尼科洛 皮奇尼诺:“都过来,不要放跑了艾伊尼阿斯和卡马尼奥拉,法兰西万岁!圣女万岁!”

50.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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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古今法外一切兵家,在走投无路时的指望。

从逻辑上说,将一群同米兰公爵,以及法国人有仇怨的佣兵聚集起来,使他们同敌人搏命,是没什么问题的。

维斯孔蒂家族弑兄害母的残忍,即在意大利也属翘楚,背叛米兰的臣子如何能幻想自己能得到终生宽宥?北方的勒曼格尔虽无昭著凶名,但加布里埃尔枢机不过误听人言,多说了几句,便引得他冲冠一怒为红颜,直捣教廷,可见也是个小肚鸡肠的货色。

投降?一群人?还当着人家的面?

办不到的。

但量变会引发质变,将一群毒虫投到一起,最终也会养出蛊来。仇恨不是宇宙恒定的常数,而是将人与人对比产生的可怖深渊。

倘若,在这一战场上,有一人极受米兰公爵仇恨,到了远超余子的程度。又有一人应该极受勒曼格尔仇恨,也到了远超余子的程度……

想必战局不利时,所有人都会呼唤他们的名字吧。

艾伊尼阿斯和卡马尼奥拉伯爵,面面相觑。

小说家飞速地放下身段,同周围的护卫说:“咱们得齐心协力,先逃出去。”

伯爵敲着肋下的箭创,用疼痛刺激自己清醒,霸气地说道:“说的是,谁敢阻拦我们投降,见一个杀一个。”

各怀鬼胎的队伍立即组建起来:伯爵自认对法国人的得罪并不多,至多扛一条抗拒王师的罪名,只消交出艾伊尼阿斯即可自赎;而小说家自恃掌握加布里埃尔枢机的多项秘辛,本人也是受导师,博洛尼亚主教的指使才潜伏敌营,有机会借此翻本。更关键的是周遭的佣兵个个觊觎他二人的项上人头,使得他们不得不展开合作。

然而怎么跑是个问题。

卡马尼奥拉伯爵被扶上马,双腿绑在马上,才能勉强地起身观瞻战场时局,顿觉头大。

法军奋起余勇,已经打穿了意军的正面队列,两个方阵正贴着森林边缘迂回过来,后军也源源不断地轰入缺口。

伯爵和小说家这一批人被败兵驱赶,此时在左翼的小丘陵上惶然栖身,更左侧原本是意军的预备队,此时却全在尼科洛一众的鼓动下,叫嚣着追剿二人,显然左右两面都去不得了。

“我脑子乱糟糟的,现在该怎么跑,暂时听这小家伙出主意。”伯爵摇了摇头,对侍卫们下令。

艾伊尼阿斯心里咯噔一声,急道:“伯爵大人,你别玩计谋了,我一点军事常识都不懂——”

“我还是那句话。”卡马尼奥拉伯爵自暴自弃地笑道,“您是我们这里,最接近上帝的人,我要把命运交给上帝来裁决,请下令吧。”

艾伊尼阿斯攥紧了匕首,手背青筋直暴。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相比起这群佣兵,他也是有优势的,就是对敌方统帅的了解。如果要对付布兰度的话……

“克雷莫纳,我们直接逃到克雷莫纳去!”他激动地说道,“勒曼格尔是个习惯行淫的家伙,他肯定在克雷莫纳留了女人,我们找他的女人送礼投降,生还的概率更大!”

侍卫们一时无语,卡马尼奥拉伯爵却哈哈大笑:“好,克雷莫纳在……哪来着?”

艾伊尼阿斯提醒道:“往北。”

伯爵轻拍马颈:“好,那就往北!”

一行人当即开拔,顺着意法两军越收越紧的狭缝加急催马,突围而出。

说来简单,但一路上艾伊尼阿斯脑子里全是空白,完全记不清擦面而过的箭矢和弹丸,记不得那些拦路大呼的尸体。等他回过神来,才数出身边的侍卫少了三人四马——有人在这种时局下,仍不忘记拯救落马的战友,小说家的职业修养顿时压过了危机感,他好奇地策马过去询问情况。

他们却只躲躲闪闪地,说是兄弟关系,艾伊尼阿斯登时理解了一切。

终于脱出重围,众人都是庆幸,法军是明显前重后轻的配置,后面的部队恐怕没法迅速和尼科洛等人接洽,相互信任并立即分兵北上追击。虽然艾伊尼阿斯和卡马尼奥拉伯爵的脑袋金贵,但也抵不上一支万人军队的价值。

“不能停,继续向北。”卡马尼奥拉伯爵瞥了一眼路边,看到法军的辎重车辆和紧张的护卫队,这些人不会擅离职守,更不容他们贸然接近投降。只是一伙奇怪的意军越众北走的消息,恐怕很快就会送到法军之中。

痕迹是明显的,一行人几乎个个带伤,鲜血流了一路。只能加快赶路。

说到底,伯爵也开始相信小说家的判断,倘若这一位勒曼格尔同二十多年前那位一样,极度地尊重女士,那么找几位心软的什么【圣女】投降,绝对是他此时最好的选择。

呵,布锡考特那个老头,连路边的妓女对他行礼时,都要规规矩矩地下马还礼。把女人看得比王图霸业还重,这种人成得了什么事!伯爵酸溜溜地想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从不轻视自己的直觉,就是靠着百战余生的直觉,他才能从法军诡异的箭矢下逃得生天……而现在,他同样感到了一股莫大的凶险。

“不,不能往北!不能往北!”他下意识地喊道,但迟钝的身体却没反应过来,周遭的侍卫都勒住马缰了,他还孤身一骑地向北而去。

侍卫们一时震惊,赶路的疲惫也消耗了他们的注意力,等他们重新催马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一支军队出现在地平线上,而伯爵义无反顾地拦下他们,独自向这支不明的军队闯去。

就连艾伊尼阿斯,这时也望着佣兵的背影,感到了一股醇烈的英雄气!

卡马尼奥拉伯爵狠狠地痛骂自己,为什么早不想到,既然勒曼格尔将女人看的比谁都重,当然会给她们留下兵马把守。这世上哪里存在轻轻松松就能见到的所谓【圣女】呢!

对方的骑兵已经远远地兜了过来,伯爵估算马力,己方个个疲惫不堪,哪里还有逃亡的余地?为免激发他们的杀心,就先同这一伙人降了吧。

想到这节,他稍稍放缓马速,也不停步。想要高举双手,可左肩却疼的厉害,只能伏在马上,有气无力地挥手上前。

陌生和熟悉的旗帜并在眼前,有一面他认识,似乎是法兰西的星辰兵团,打过交道。而另一面浆洗得发白的旗帜,满沥着斑驳的战争旧痕,仿佛已经历过三五场改换天地的大战,如此历战的军旗他却从未得见,简直像是近两年才冒出来的一般。

然后响起的,更是教他惊异的女声:“啊!我跑了这么远……难道你也是来投降的吗?”

伯爵心中一时狂喜,心想着竟然真的撞到软弱可期的圣女了,当感谢上帝垂怜。浑没听出这女声中,止不住的失落意味。

51.谈笑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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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一败涂地呀。”卡马尼奥拉伯爵双手反剪受缚,坐在地上。

圣女没有同他说什么话,既没有什么神圣的垂怜,也没有什么阴暗的折磨,只是战场上一个将军捉住一个败将,绑起来丢到一旁的处置,非常职业,也教他准备的说辞全都落空。

横行北意大利十余年,靠着表里比兴挣出一片封地,带过米兰、教皇国、威尼斯三国帅印,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败军之将,无复言勇。

不过使他宽心的事也有两件:

其一是小说家上前通报了姓名,便被那圣女不容分说地捉去,派人吊起来打,可谓是文人遇到兵,有理讲不清。自己虽只落得受缚在地,但比吊起来打的待遇,却不知好了多少,着实可喜。

而另一件嘛,就是这时身边陪他聊天的对象。林中骑士巴特纳正乐呵呵地跟在身旁,也不劝说什么,就跟他东拉西摆地闲扯。

星辰兵团之名,伯爵素有所闻,其创始人就是1360年率军劫持教皇,顺道吃光了教皇午餐的斯特尔兹,佣兵界的传奇人物。那之后四年,白色兵团将斯特尔兹扫地出门,他只得带一批亲信新成立了星辰兵团。

尔来七十载,白色兵团在意大利风生水起,拥兵上万,其第二任团长霍伍德的葬礼更是万国来朝。如今白色兵团已洗白上岸,成了佛罗伦萨的国防军,没料到星辰兵团返回法国后,竟混成了这副模样。

一言以蔽之,伯爵高昂着头,认为他眼前这个男人只是个小丑。

虽然打着星辰兵团的旗子,可跟过来的不过几十人,余众都是那个叫乔万尼的热那亚人统帅的部众,似乎是法军的留守部队再加一群民夫,竟然还有随军的妇女。

先不说这些令人鄙夷的举措,显然,星辰兵团的残余已被勒曼格尔吃干抹净,只留下这么几十号仪仗队以壮声威——而眼前的巴特纳竟然还乐呵呵的。

“哟,团长还来的挺快。”巴特纳眺望南方的烟尘,有一列骑兵正朝这里赶来,他高兴地说道。

伯爵撇了撇嘴,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你只是比我少了条绳子栓在背后罢了。明明自己是著名佣兵团的官长,却放弃了立场去叫别人团长,当真可笑!

卡马尼奥拉伯爵嗤笑一声,站起身来,径走向下马的布兰度,左右的法军想要阻拦,布兰度只摆了摆手,手按剑柄,好奇地看着他。

旋即,卡马尼奥拉伯爵直走到布兰度面前,一跪倒地,叩首不已:“团长大人英勇无双,毫不亚于老大人布锡考特元帅,我弗朗西斯科 布索尼服了,愿意世代做您的马前侍从!”

布兰度只觉得鸡皮疙瘩自脚底升到头顶,赶紧教人扶他起来,又宽慰几句,解开绑缚,招来酒肉,将他送到一旁安座。

“您打算放过他?”林中骑士小步上前,低声询问,全不拿自己当新降之人。

布兰度看他一眼,一时不确定骑士团里是不是有记不清的中层干部,随口道:“啊,当然不会。”

布兰度生平最恨反复小人,因为德云社长说过,只有同行间才有赤裸裸的仇恨。不过伯爵也不是必死无疑,出于他的表演,布兰度倒也愿意把他的价码提高一些,当作拉海尔的订婚聘礼,看看米兰公爵接不接受。

林中骑士一脸安心地退下,布兰度再往前去,正一群人围在一棵老歪脖子树边,树上吊一个形貌凄惨,文人打扮的,两边有勇健的军士抡着鞭子,贞德在人群中跳脚大喊。

那人伤势大约不重,布兰度见鞭子只在空气中打些炸响,教他不住地尖叫出声,对嗓子的伤害恐怕还大些,地上甚至都没有血迹。布兰度猜想贞德已吩咐了士兵只作恐吓,周围一圈连她在内全是气氛组。

“艾伊尼阿斯?”布兰度已问到了这人身份,但还是到贞德耳边轻声确认。

“就是这个坏家伙,坏极啦!”贞德气鼓鼓地,但旋即回过头来,“呀!布兰度先生!”

布兰度搂着她的肩膀:“让娜,我倒是很高兴能看到你,可你刚生了孩子怎么就过来了?”

贞德全然地转怒为喜,挑眉道:“我已经见过宝宝了,但是有好几个月没见过你了呀……”

她正想再说什么,不防被吊在空中的小说家见了这一幕,不由分说地抓住救命稻草就是大喊:“勒曼格尔大人!我为教廷立过功,我为天主流过血!我是尼科洛主教的学生,我要您听我申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