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闻涛
至于之后,是国王收归国有,还是继承给贞德或勒曼格尔本家,布兰度并无所谓。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布兰度仿佛真的欺骗到自己,觉得自己像汉昭烈帝一样,为了一个誓言可以不顾一切了。
即使如此,他也是做的最理智的打算,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拉海尔足够强大,能守住这一切,又骄傲到不屑于攥取不属于他的部分。
“也没有到……这地步吧。”吉尔小声说着。
洛塞尔满面关切,张开了口,终究没有声音。
拉海尔斜眼看着他:“真别扭,布兰度小子。”
“您头回发现我是这样的人吗?”布兰度笑道,“那您在识人上可得多和里什蒙将军学学啊。”
拉海尔便也大笑:“拉海尔不占任何人便宜!你们听着,拉海尔也一样,若拉海尔活着回来,留一命任布兰度驱使。若没有回来,他便是诺曼底的主人
!”
他们挥掌一击,再不多言,拉海尔转身上马。
男爵却拽住布兰度的袖子:“孩子,带上我。”
布兰度低声道:“我们是去救人,不是去送死,大人,您留在这接应我们更好。”
“不。”洛塞尔恳求道,“布兰度,我已经被元帅扔下过一次了,不能再被扔下第二次。”
“这次我没有难产的妻子,珂赛蒂也已经长成了大人,我没有牵挂了,请带上我。”
布兰度搂住他,小声地说着:“听我的话,大人。我是真的有把握,别信我刚刚说的,那只是为了激发拉海尔的斗志啊。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在这等我,马上回来。”
男爵瞪着浑浊的绿眼珠,呆愣了片刻,艰难地点了点头。
“走了,拉海尔。”布兰度招呼着,自己也上了马。
他抬着两面旗帜,相互交叠,士兵们都望着他。
“圣女让娜……”布兰度勉力举起贞德的大旗,指向前方,“就在前面,我们该做什么?”
这回答早就被骑士团的老兵们普及遍了:
“揍他妈的英国佬!”
旌旗摇曳,战鼓重开,骑士团的步兵们义无反顾地向前。
六百名长矛兵,披挂着整齐如一的胸甲,端平长枪,如翻滚的雷霆一般,碾过了挡路的英军散兵,将幸存者驱赶向四面八方。
英军的注意力立即集中过来,密而不乱的箭矢倾泻而下,许多被长枪荡开,又许多被胸甲和头盔挡住,但终究还是有近百人中箭,阵列不可避免地混乱……
没有!士兵们狂热地呼喊着,径直撞入了英军的枪阵。
许多的英军,看见他们前进的方向——摄政公的大旗,都不可思议地惊呼起来。法军的战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宛如血肉的磨盘,不可阻挡地碾磨入阵。
难道真的有戏?布兰度想道。
就像贾诩劝张绣击曹一般:兵势有变,亟往必利。战争是如此仁慈,在惊人的劣势之中,往往也有一次机会,可以发动致命的反击。
英军全没预料到法军会在这时全面反击,阵型比预想的还要松散,而法军结成的更是超越时代的方阵,凭着贞德带来的一口怒气,桑特拉伊的方阵一路击溃了三倍于己的英军。
这些法军都来自天南地北,加入骑士团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
有人图谋这里按时发放的军饷,有人羡慕这里百战百胜的荣誉,更有人抱着对英国人的刻骨仇恨。
但,归根结底,一支队伍的精神是由最初的人决定的,那些在圣卢堡的雨夜里追随过来的老兵们,把这种精神传承了下来。
圣女骑士团,是保卫圣女的队伍。在这个颠沛流离的年代,这支军队被那个傻乎乎的姑娘,镀上了一层理想的金色。
或许这种不合时宜的崇拜迟早会被现实磨去,可至少在现在,此时此刻。
这支军队。
天下无双!
步兵们奔驰着,咆哮着,战斗着,宛如狂风暴雨一般席卷战场,留下一片血腥的狼藉。几乎要把这场战役最大的战果抓入囊中。
但继续冲锋并不理智,布兰度想。
他看见英军阵中列出一线重甲的双手剑士,远比法斯托夫当初指挥的冠军勇士要多,贝德福德掏出了他压箱底的精锐。
而且四方的英军也焦急地汇聚过来,如果执着于斩首贝德福德,人数少得多的法军会先陷入重围,或许有机会拼个同归于尽,但那没有意义。
恰好拉海尔适时地喊道:“找到了!”
顺着他的斧枪一指,在英军的缝隙中,布兰度看到了那抹暗红色的龙影。
“接着!”布兰度伸手一掷,将自己的白底红鹰旗扔给桑特拉伊,留他在此压阵,只擎着贞德的大旗向彼处冲去。
更快的是德·奥龙,宫廷侍从一马当先,为他们杀开道路。紧随其后的是德·梅斯,他指挥着养精蓄锐的士兵们,宛如猛虎出笼。
拉海尔则一反常态地,泯然于众人之间,并不奋勇争前,甚至还闭上了眼,作养神状。
可正是这样的拉海尔,锋利得只让布兰度瞥上一眼,都几乎感觉被刺伤。
“紧跟着拉海尔,统帅。”他沉声说道,布兰度称是。
拉海尔煌然睁眼,千军万马在他面前分开,路的尽头是一条惊慌的邪龙,它正试图把贞德按在泥里,迫她屈服。
“来!”拉海尔挥起大斧,瑟蕾娜二度提速,以无人可望项背的速度奔驰起来。
龙慌乱地提起少女,想将她举作盾牌,抵挡拉海尔的巨斧,可拉海尔只是轻蔑地一笑:
“太笨。”
他的斧劈原本煊赫如雷霆,却在一抖腕间轻柔如水,划了一道长弧,正擦着贞德的头顶,抢在邪龙臂上。它一吃痛,握紧贞德的手爪登时松了。
少女挣开利爪,正狼狈地落在地上,下一刻却又被布兰度抱上了马。
“傻先生!这
不值得!”她噙着
眼泪,斥道。
“你这没文化的村姑,懂经济吗?还说值不值得?”布兰度别开头,“而且我向你发过誓,即使神明和命运都将你抛弃,我也不会放开你的手的。”
57.诀别之时已至,其为放手世界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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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德猛地抬头,在颠簸的马背上咬住布兰度的脖子。
在纷乱的战场上,在一次心跳的空隙里,布兰度听见仿若山岩崩塌一样的声音。他的手指叉进她的头发,如阳光般温暖的金发,抚摸她微微发颤的头颈。
这一瞬间,他几乎想丢下一切,就这样带着少女驰骋而出。
但做不到,布兰度不可能抛弃这些士兵,这都是最宝贵的财富,贞德也不可能抛弃来拯救她的人们,这是她最高贵的品行。
想到这里,他轻声问道:“好了吗?”这可还是战场上呢,姑娘,矜持点。
“好险呀。”她松开口,只留下一层浅浅的齿痕,“差一点,让娜就要变成你的奴隶了。”
布兰度大脑如遭重击,全成空白,好几秒后才想起来要说什么:
“我先去帮拉海尔,你拿着旗子,绕场鼓舞一圈士气,再来帮我们。”
他听着不远处邪龙的厉啸,心中明白,如果不击倒它,他和贞德就没有安全可言。
“好。”少女翻过身,接旗,随手将布兰度扔下马背。
稍显狼狈地站稳,布兰度立即望向决战的中心:
龙与维尼奥勒家的屠龙者,第二回合。
拉海尔人借马势,屡屡挥出势大力沉的重击,在邪龙的前臂和肋下凿出见骨的伤痕,但龙很快反应过来,恢复了战斗姿态。
待拉海尔再欺近时,迎接他的是……
龙威!
来自上位掠食者的气息压制,一瞬间将他的战马麻痹,即使是拉海尔本人,也在这股庞然的气机中呼吸一滞,几乎昏厥,眼看要被失蹄之马带倒,摔在邪龙面前。
但猝然间,从他的衣袋里窜出一株蛇一般的植物,狠狠地扎在拉海尔的脸上,将他刺醒。
剧痛中,拉海尔放声狂笑,在平衡全失的情况下,挥出了他人生中最畅快的一斧,正劈在邪龙的额头上,直将它的头颅从中劈开!
雅克·科尔如何会知道,他交给公主的安神剂,会不小心误中拉海尔,激得将军去向吉尔·德·莱索要一株蛇草,在这时抗过令人畏惧的龙威呢?
撑着斧枪的长柄,拉海尔慢慢站起,打声呼哨,让爱马先行避开,左手又从腰间抽出一把剑,看着眼前的怪物。
从中破开的头颅几乎没能影响它的行动,它只是哀叫着:“怎么可能!这是龙威!”
“狗屁龙威。”拉海尔一瞬间由平静跌入狂怒,“你为何不畏惧拉海尔之威!”
他一手挥长柄的斧枪,如挥舞审判索多玛的雷霆,宣泄令人震怖的狂怒。一手持锋锐的短剑,如持摩西击石取水的手杖,随手一划便在怪物岩石般的身躯上勾出如泉的腥血。
“那是什么东西!” 勃艮第公爵惊呼道。
看着法军猝然反击,逼向贝德福德的旗帜,公爵一边担心战争的成败,一边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思,率人马靠拢过来,可所见的情景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那是什么东西?”公爵重复了问题。
“la hire/狂怒。”利尼伯爵颤抖地,重复了一遍回答,“他是拉海尔。”
公爵的问题没有指代,但他知道,这个战场上没有别的东西值得一问。只有一个如肆虐的恶魔般,正在凌虐那个怪物的狂怒勇士。
甚至不好说谁才是怪物。
伯爵见识多些,他知道与拉海尔为敌的是一条邪龙,其速度不可谓不快,力量不可谓不大,甚至攻击的角度也像是精通武学一般精妙。
但在拉海尔的狂攻之下,高大,狰狞的邪龙,渺小得像是一个抱着头瑟瑟发抖的孩童!
两分钟前,让·德·卢森堡还满怀信心,认为自己可以找机会同拉海尔一较高下,但现在他已经将这心思彻底地熄灭,埋葬,甚至还想去坟墓前唾弃一番。
“让,你见识的英雄比我多,人类中还有能匹敌他的么?”公爵的牙齿正在打颤,他试图捂住嘴,但颤抖完全止不住。这没什么好羞耻的,利尼伯爵想。
伯爵捂着手臂,仿佛八月的秋风已教他受寒:“即使是过去的,布锡考特元帅,单在武力上恐怕也压不住他。人类,已经没有比较的必要了。”
“要说我认识的英雄的话,不限种族……也许摄政公和匈雅提老师,能和他较量一下。”
“【纯白之龙】匈雅提?西吉斯蒙德陛下的麾下,也有这样的猛士啊。”公爵慨叹道。
“老师应该还要比他更强些。”伯爵振作精神,吹嘘起来,“毕竟,拉海尔只是人类,挨上一击就会失去战力,他现在的优势完全是在踩钢丝,而龙……容错率比他高得多。”
况且,他已经苦战了半天,早非最佳状态。归根结底,拉海尔也只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失误是迟早的事。伯爵想。
布兰度考虑得更多些。
拉海尔的情势要比柯若轻松多了,邪龙没有了那条瞬间绞断长枪的尾鞭,它诡异的行动模式也渐渐被拉海尔摸清。他确实随时都有失手的可能。
但布兰度来了,带着一枚足以打破平衡的砝码。
“要害不在头上。”
他走上前时,听见拉海尔极度冷静的声音,夹在他几乎一刻不歇的狂呼中。
“明白。”
即使狂怒的拉海尔还抱持着一丝理智,要和他配合也是一件难事,龙与人的挥击几乎填满了他们之间的每一寸空间,绝不容旁人插足。
除了布兰度。
他挥动咎瓦尤斯,瞬间闯入战团又脱出,邪龙登时哀嚎一声。
它的右腿本就伤痕累累,在布兰度精准的破坏中,彻底丧失了行动能力,单膝跪下。
同拉海尔鏖战一分钟,邪龙身上的鳞甲已四散崩碎,以布兰度的力量,已经可以轻易地持剑切断它的肌腱,邪龙无从防御。
右腿被断,它的速度骤然一滞,胜利天平瞬间倾斜。
“当心!”拉海尔反而吼道。
布兰度打起精神,有些敌人到了最后会丧失斗志,而有的会变得益加疯狂。他们面对的多半是后者。
但都无所谓了,他打定主意,要在那个傻姑娘回来之前,就把这条龙解决掉。
龙徒劳地喷出几丝黑烟,蚀断了拉海尔的斧柄。他狂笑一声,投出短剑,俯身抢入斧刃,不顾一切地劈了上去。
这样的疯狂连龙都畏惧,它伸出残破的手爪,迎向一往无前的锋刃,接着本能地抬起另一爪,要将它生命的最大威胁径直抹除。此时拉海尔的头颅全无遮拦,一旦抓实,必死无疑。
但他全无畏惧,只是高喊:“剑!”
布兰度深吸一口气:“来!”
在龙的眼中,它只能看见拉海尔的头颅,而在布兰度眼中,看见的是龙的心脏空门大开!
【世界】,全力启动。当布兰度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命运的齿轮也要为他停步。
万籁俱寂的杀场中,他迈出沉重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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