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79章

　　“哟，这不是云渣男吗？怎么才几天不见，就这么拉了？”中岛间司讶异。

　　“有些轻微感冒。”男人眼眶微黑，语气低沉，“以及精神创伤。”

　　“做咱们这一行确实是最怕风邪了，影响发声就很麻烦，你平时多注意防护，可以常备些枇杷膏和润喉的。”久经沙场的前辈说，“嗓子这东西其实是消耗品，不好好保养，肯定会磨损的。”

　　“唉。”

　　“又咋了，一脸生无可恋的？”

　　“您说，我们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尹泽表情复杂，眼神略微空虚，瞳孔中泛着寂寞。

　　“喔？不再是色心贼胆的眼馋虚拟后宫，而是这种沉重感性的话题。”

　　中岛间司脸上的打趣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身为优秀老男人的睿智与宽容，知心大叔觅到上等猎物，即刻上线。

　　“离录音还有一阵子，你且坐下，我们来一场微型人生相谈吧。”

　　“您似乎很喜欢教导别人？”尹泽在知心大叔的左手边坐下。

　　“更准确的说，是喜欢拯救行差踏错的失足年轻人。”中岛间司颔首，用古井无波的视线盯着他，“所以你是在烦恼，在思索生灵的究极命题。你想知道生命的意义吗，你想真正的，活着吗？”

　　“No.”不愿意莫名再穿越一次的怕死怂货男人下意识选择了拒绝。

　　“？”

　　“呃，我是说，是的。”

　　“首先，不得不说，在这个喧嚣激荡的钢铁时代，很少有年轻人会仰望星空，静静思考时间与空间，万物的起源和终点。”中岛间司说，“这是个宏伟的课题，我本想引据经典、借古通今的为你好生来一堂高精尖的大课，比如从理性的角度，以《自私的基因》【注：英国演化理论学者理查德·道金斯创作的科普读物】、《自然的系统》【注：指《自然的体系》，法国哲学家保尔·昂利·霍尔巴赫创作的哲学著作】、《遗传的革命》【注：英国生物学家内莎.凯里创作的一本表观遗传学著作】等著作，深入剖析生命延续的关系跟构成，但迫于时间紧张，且你不一定能完整记下我的高论，也只好从通俗的方面入手，提点一二了。”

　　“没事，您说的东西我能理解，大可畅谈。”尹泽说。

　　“所以说，这年轻人，就是好大喜功，听不得别人说他不行。”中岛间司皱眉，“我知道你是名校学生，但你却是文科。而我虽纸面上的学历比不得你，可胜在求知欲浓厚，常去图书馆汲取智慧，阅历丰富，底蕴厚实，你不如我，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您提到的那几本书，我确实都有印象。”尹泽又说，“先前考学时，有所涉猎，翻了几下。”

　　“哟嗬？只是‘有印象’就敢叫板？你未免太自负了吧？”中岛间司冷厉的重重一哼，“看样子一帆风顺的现充人生已令你有些失去敬畏之心。也好，我就来简单考考你，让你知道什么叫吃过的盐比饭还多！请听题，为什么科学克隆下来的生物，会很不健康？”

　　“这是因为表观遗传修饰在精卵结合中同步完成了，而克隆生物没有经过这一过程，他们的表观遗传修饰丢失了。”尹泽秒答，“因此他们的基因虽与健康生物一致，可基因不知道何时表达以及表达到什么程度。”

　　“不对吧，一些克隆生物活下来，它们生产下的后代又很健康啊。”中岛间司并没有轻易就此被唬到。

　　“因为在自然生育过程中，表观遗传修饰又被修复了。一些童年经历和环境事件也会影响DNA的甲基化，还有，这种影响如果是早期，还会很大概率的遗传给子代，例如精神疾病什么的，因为人类的大脑在早期可塑性极强。”尹泽侃侃而谈。

　　“表观遗传修饰？那是个什么东西？”中岛间司触及到知识盲区，不禁一愣。

　　“基因的甲基化和乙酰化。不参与蛋白编码的DNA通过这些在基因表达上做标记，让某些基因表达或者沉默，或是大量表达跟永久沉默。所以哪怕是同卵的双胞胎，特征也会有不一致的情况。”尹泽把这当成了第三个问题，并详细的照本宣科的解释。

　　“哦，是这样啊。”

　　“现在您相信我能理解了吧？”

　　“……这是你能理解与否的问题吗？是时间问题好吧？马上就开工了，不适合长篇大论。年轻人啊就是喜欢贪得无厌，不懂得取舍做选择。”中岛间司义正言辞的说，“让我们速速回到正题上来。活着的意义，最接地气的解释，是在于寻找快乐。”

　　“快乐？”尹泽重复。

　　“不错。至少会思考生活是什么的人，大部分都过得不快乐。假如你财务自由，上午在一百平米左右的总统套房中醒来，中午飞到凯旋门附近吃法餐，下午搂着白富美逛卢浮宫，看的是人类文明的瑰宝，聊的是上流阶级八卦，晚上又约着最新季度的头款嫩模在瑞士滑雪，在冷寂洁白的世界中无耻的卿卿我我，最后下榻五星级酒店过夜，在G弦上的咏叹调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过这种日子的你还会有闲情思考生活是什么吗？”

　　“当然会！”尹泽神色炽热，“区区物质上的资本享受也配腐化沐浴过赤红光辉的我么？”

　　“我就知道是不会，让我们继续。”中岛间司自说自话，“首先，显然大部分人是很难过上这种不切实际的日子的。可希望永存于心，对于完美人生的追逐，始终不肯舍弃。或是因承诺，或是因争口气，或是为家庭，或是为爱情。那些在电车上因压力而独自垂泪的上班族，那些呆呆凝望橱柜里精美婚纱的女孩，那些带着婴孩跑商的父母……都是抗争的缩影。”

　　“您的意思是，生活的意义，在于不快乐的人们通过血汗搏杀，最后收获快乐的过程？”尹泽沉思。

　　“当然，为此我们才努力工作，否则谁想天天研究这些不切实际的故事？”中岛间司晃了晃手中的台词本，“什么‘以我为中心的全员美少女的高中社团’，简直不可理喻！”

　　“可，万一有的人快乐源泉就是不工作呢？这岂不是悖论了吗？”尹泽又问。

　　“巧了，我在毕业前，面对苦口婆心的就业咨询老师时就是这么说的。”中岛间司叹息，“我一直都认为能过日子就行，不必强求大富大贵，可即便是这么卑微的愿望，也难以轻松实现。”

　　“想不到前辈的金钱观竟与我一样朴素，不过也是，当初您可是用过一堆代金券请我们畅玩游乐园。”尹泽谦逊好学的低头，“那敢问如今前辈可有解法？”

　　“世间安得两全法，但我天纵之才，另辟一蹊径，所以自然是有的。”

　　“什么？竟然达成了不工作就快乐的真实！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尹泽一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中岛间司又举起手中的台词本，“答案是，做声优。”

　　“？”

　　“选择一份社畜体感不强烈的工作，这就是我的解决方式。”

　　“我书读的多，您可别想蒙我。”尹泽皱眉，“动画看似光鲜亮丽，实则业界加班令人垂泪，好几次我在片场都听说有动画师过劳死。声优也一样，现在不仅要配音，还要长得好看，会唱跳，甚至是炒菜劈砖碎大石，待遇不比传统艺人，规格却年年往上提，这谁顶得住啊？”

　　“痴儿，你若真的是容易满足的佛系青年，何苦去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较真，做好本职就已经能吃饱穿暖了。”中岛间司说，“就用你的工作经验举例子，先前你是不是跟大泽的某女声优做了个几期广播？”

　　“是。”尹泽点头。

　　“反响如何？”

　　“据说数据还不错，在一众当季中可算是脱颖而出。”

　　“有收钱吗？”

　　“那当然，又不是去打白工。”

　　“那你又都做了什么？”

　　“回答读者来信，讨论剧情，小剧场整活。”

　　“你把以上行为都总结归纳一下，浓缩为一个简单的行为。”

　　“聊天？”

　　“对啊。”中岛间司语重心长，“你就只是陪一个漂亮女孩子聊了半小时的天而已，就赚了钱，还有比这更轻松的工作吗？这还不快乐？”

　　咦？好像有点道理。

　　男人深深陷入沉思。

　　“之前那个宣传活动也是，就是陪女孩子上台掰扯几句，当众打了打游戏，事后握握手，就又挣了钱，甚至还收获了粉丝，你自己想，是不是轻松加愉快？”中岛间司又说。

　　“呃，你非硬要这么说也可以……”尹泽挠头。

　　“那具体之后要怎么做，以你之聪慧，也不用我多说了吧？”中岛间司说。

　　“不停参加广播和活动？”尹泽问。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你需要完成什么前置任务？”

　　“来者不拒多演几部番？”

　　“非常好，你已经悟了。”知心大叔欣慰至极的点头，“所以成为劳模声优吧，一切的快乐都放在那了。”

　　“中岛前辈，后生受教了。”尹泽钦佩的向此道的高人低头致谢。

　　“小事，我搞人生相谈这种事，已经很久了。”

　　在这个片场正式开始前，男人特地向经纪人拨了一个电话。

　　“请给我更多的试音！我要工作！”男人激昂陈词。

　　“是我没睡醒，还是你没睡醒？”柏井一平怀疑是自己幻听了，这货居然主动要求试音？

　　“我更要参加各种广播和活动！请为我联系！”

　　“……你是不是被哪个邪恶科学家洗脑了，求求了，你正常点，我害怕。”经纪人擦汗，“隔几天就是公司内部酒会，你别在那犯病啊。”

第八十六章 快餐皇帝

　　“我说你呀，怎么老是找这种边边角角的地方坐啊？”日笠阳子像是在带自家胆小内向崽子般的苦口婆心，“离大家这么远也就罢了，除了自我介绍，也不去跟同事们多聊聊。你得支棱起来，阳光开朗才更容易被女孩子青睐，知道吗？”

　　“我一门心思钻研演技，心无旁鹫。”松冈祯丞从善如流。

　　“这你就犯了理想化的小病了，你瞧那些商业价值高，又受欢迎的声优，纯靠演技的有几个？”日笠阳子挽起了袖子，露出光洁的小臂。

　　“前辈，这里，细说。”在同一个片场的岛崎信长突然插话。

　　“好，我今天就来说道说道。”

　　阳子前辈端起了授课老师似的架子。

　　“全国上下的从业者加起来那么多，而且都接受过正规培训，根本不存在谁的声音不可取代的说法，预备役是源源不断的，事实上，在没有曝光量的过去，也没人在乎哪个角色是谁配音。大家都一样，两只小手两条腿，一个鼻子一张嘴，想要与众不同，就得有旁人所没有的特质。”

　　“意思是盲目修炼无用，想要成为起步是封印指定级别的高手，还是要掌握‘根源’刻在自己灵魂深处中独一无二的‘起源’之力吗？”岛崎信长若有所思。

　　“可以是本身便有的个性，可以是标签化，可以是做特型表演的权威，可以是编造的人设，总之要有这种东西，否则凭什么让别人会对你留有印象呢？你瞧现在的偶像行业，冷峻的、花美系的、假小子的、纯真弟弟型的……甭管好哪口，总能挑着你爱的那款。”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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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笠阳子顿了顿说。

　　“代表性的角色固然对声优本人的加成极大，但并非没有只演绎配角却同样闯出了名头的同行，‘金牌绿叶’就是他们的根基。说到底，一个单纯的、纤薄的声优，凭借不错的业务能力，可以很好的生存下去，但想攀上金字塔尖却少了一份点之即燃的话题度。举个例子，在搞笑艺人这个行当里，存在一批观众缘爆表的特殊群体，他们或许扔包袱和控场力不比大神，但只要在台上那么一站，观众就有精神，想看，会买账，你就是失误了，别人也会当是一个笑点，堪称无敌。”

　　“那么在哪里才能搞到这种光环呢？”岛崎信长叉腰追问。

　　“哎哟，这种玄之又玄化学反应的东西，我要是参悟透了，早自己开公司，批发明星了。”日笠阳子没好气的说，“你们这种小虾米就别妄想那种层次了，先扎稳脚步，找到合适的发展路线再说吧。”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声优一路的境界，乃是养成所境、签约现役境、片场游侠境、中流砥柱骨干境、无上光环境，其中到得游侠境，便要寻找自己的‘道’，否则只是修为增长，却不可破境。”岛崎信长醍醐灌顶，“毫无疑问，我的‘道’便是划过夜幕的璀璨流星、稚嫩少女们的心灵寄托，即，梦中情人！”

　　“就你？”日笠阳子投来看待问题儿童的关切眼神。

　　“吾难道不能胜任？”岛崎信长摊手反问。

　　实事求是的讲，岛兄弟身材匀称，肩宽腿长腰还细，典型的衣架子，笑容自带邻家亲切感，五官柔和可亲，称得上是一枚走盐系路线的阳光帅气大男孩，稍微打扮设计番，在舞台上说学逗唱、劲舞撩骚也没什么问题。

　　……但还是得看跟谁比。

　　“连咱们IM的新秀泷泽都没走大众情人的路线，你怕是撑不住啊。”日笠阳子实话说。

　　“他？空有皮囊，不知利用，只沉迷晚间综艺和转发傻人傻事新闻，冢中枯骨尔，我早晚必取而代之。”岛崎信长不屑的摇头。

　　“够悬，最近他发展的很不错，我听好几个音响监督都称赞他业务力过人。”日笠阳子摇头。

　　“泷泽演技向来可以的，基本功很扎实。”松冈祯丞乐呵呵的补充。

　　“不，不是演技，是业务能力。”日笠阳子强调。

　　“这有啥区别？”岛崎信长不解。

　　“这一行虽然很多人都喜欢看小说和动漫，但肯定各有各的喜好，有的喜欢悬疑，有的喜欢轻松日常，有的钟情史诗正剧。但接到手的活儿是什么类型，这是不可预测的，偶尔会参与到心仪已久的项目，那作为老粉丝了，肯定各种感同身受，发挥超人，但大部分情况，接的都是从来没听过，没看过的东西，你对角色的理解处于完全的空白，而在这个流水线式的生产过程中，你也没有再找来原著通读的空闲，纯靠自己拿捏，这种情况下，声优可以依赖的，所能找到的唯一参考，就是领头的音响监督给出的意见，某种方面来说，只要音监点头了，那基本就是过了，能拿钱了。”

　　日笠阳子侃侃而谈。

　　“可是音监也只是普通人，顶多经验丰富一些，也时常有顶级声优如有神助的贡献了精彩绝伦的发挥，超出了音监预想的这种事。所以为了避免过分压制声优的表演活性，他们给出的调整条件大多是模棱两可和暧昧的，能否阅读要求，精准的给出合格的反馈，这也是评定一名声优优秀与否的重要标准。”

　　“前辈是说，那种神来之笔般的献声，就是纯粹演技的体现，而可以不断据需求改变表演，快速的满足制作需求的，便是业务力吗？”对这种话题向来感兴趣和敏感的松冈祯丞立刻心领神会。

　　“对，就是这个道理。无论如何，这是个快节奏的时代，我们也不是舞台剧演员，可以有大把时间吃透剧本，且全国巡回表演几十次。往往一个快餐角色，几小时就要你给出声音素材，这种情况之下，一招庸手也许不惊艳，但至少能稳定的进行下去，而神之一手再神，要是半天憋不出来，那也是纯白搭。”日笠阳子一本正经的说，“就像监督画分镜，都逼近死线了，后面一堆制作组正干望着，你非得说没灵感，画不出来，那能成吗？资方不得把你大卸八块？”

　　“听您这话，所以泷泽是个快餐皇帝咯？”岛崎信长唏嘘，“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啊。这世上岂有完人乎？终究只是商业的化身，难登大雅之堂！触及不了‘神之声’的境界！”

　　“……那我也没见过你有技惊四座的表演啊。”松冈祯丞吐槽嘀咕。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只是还没有遇见一个同步率200%的角色，所以封印难以解除罢了。”岛崎信长摆手。

　　“问题是，照这样下去，显然是业务娴熟，受各家青睐的泷泽更容易拿到角色啊，说不定你的命运主角就会让他抱走，到时候封印一辈子都解除不了。”日笠阳子也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