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冰洞海豹
“那就是不好。”西吉斯蒙德听出了言外之意,“我请您现在立刻到安全的地方去——”
“——刚刚通讯断线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这个西吉斯蒙德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赛维塔的声音突然在内线通讯里响了起来,“那家伙不是正傻戳在风暴边界号上站岗吗!”
这不是从推断而来的猜想。赛维塔会如此惊讶,是因为他在通过藤丸立香奥特瑙斯外骨骼传回的视频讯号确认到帝皇冠军的动力甲涂装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在控制台上切出了风暴边界号的内部摄像头。两艘船之间早就做好了信息流通适配协议,因此,他是真切地看见了“西吉斯蒙德在藤丸立香门口站岗”的这一实时影像的。
但西吉斯蒙德又同时出现在了暗影重锤号上的灵能监牢里。这不合常理的情况令赛维塔心中警铃大作。
“……先把我们弄回帝皇幻梦号吧。”藤丸立香没有第一时间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带着略显心虚的表情想要撤出战场,“细节上的问题等我们回头复盘的时候再——”
“——大小姐,我觉得您应该先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的西吉斯蒙德,毕竟带黑骑士头衔的帝皇冠军只有一个,他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赛维塔严肃地说,并且明示,“您才刚刚在所有人面前大变活人过一次呢。”
“正常状态下一个人当然不应该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这会引发严重的悖论但……原理细说起来很复杂,简单说来就是,英灵和灵子转移,都很神奇吧。”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经过,藤丸立香以一种相当快的速率更明显地心虚了起来,“总之虽然这件事的结果就那样,但好歹也结束了……行吧。”
她多少带着点绝望停住了话头——维尔恰克审判官显然已经从方才的冲击中恢复了过来,正在从地上爬起来呢。
对藤丸立香来讲,目前的情况里,唯二令人欣慰的事情是:首先,至少在迦勒底外面,西吉斯蒙德都显然和她是一条阵线上的;其次,目前为止,萨哈尔还在墙根底下七荤八素地晕着,暂且还没有爬起来对着恶魔宿主的残骸做出任何一种过激反应的能力。
旁边的海斯廷斯算是白饶的那个。藤丸立香确信他不会添乱,但也不指望他能做出什么非常有建设性的帮助。平心而论,她是很想直接亚空间传送回帝皇幻梦号,把整个烂摊子丢给海斯廷斯的——这两个人之间一看就有很多悬而未决的历史问题亟需进行各种意义上的沟通交流,她不是非常想作为第三者来打扰这个部分。但既然在维尔恰克恢复意识的时候她依然在场,那恐怕这位领主审判官的注意力,还暂且分配不到海斯廷斯身上。
“我觉得,喊一下瓦西里安他们吧。”绝望中的藤丸立香抱着怀里莫名出现的笼子,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对通讯对面的赛维塔说,“看看禁军都在干什么,有没有能倒出手来处理一下外交问题的。”
这几句话的功夫里,西吉斯蒙德至少想清楚了到底是谁在藤丸立香的通讯频道里说话,并且另开了一个战时使用的频段尝试斥责赛维塔。群鸦王子虽然不惧这种挑衅,可惜他一个人终究只有一张嘴:如果他开始应付藤丸立香分配的任务的话,他就没法向西吉斯蒙德回嘴。因此,他一时间只能非常憋屈地把对方义正辞严并且愤怒的所有指责都忍下来,记在账上等着过后集中报复。
——没办法,敌人跑掉了,他现在又不能对灰头土脸一副无辜受害者的可怜样的藤丸立香发火,海斯廷斯显然是来助阵的,房间里剩下的三个人他不认识。那么赛维塔自然而然地就成了此情此景之下,西吉斯蒙德发泄情绪的最好出气筒。
西吉斯蒙德闭麦后跟赛维塔开始单方面吵架这个决定,令他错过了维尔恰克领主审判官的起身。藤丸立香耐心地等了几秒钟,在确定对方已经通过环顾四周成功确认了目前的状况,别人也没有要越过她开口的前提下,趁着对方带来的侍僧暂时还没缓过来时首先说话:
“虽然我很遗憾,但如您所见,维尔恰克审判官。这件事似乎将要以一种大家都不是很愉快的方式收场了。”她抱着笼子这样说,“鉴于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人完美地达成了自己最开始的计划,我提议——”
“——这一切原本都不应该发生!”维尔恰克低吼,高哥特语在她愤怒的驱使下听起来像是一种猛兽的咆哮。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环视过这一片狼藉的牢房之后得出了怎样的结论,但总之,她的态度依然保持着气势汹汹和咄咄逼人:“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毫无意义的闹剧,我还没有彻底理清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但我很快就会调查清楚的!从你未经许可登上我的船开始,这就毫无疑问的是一种冒犯——”
“——维尔恰克——”海斯廷斯还有些晕头转向,但他依然尝试着打断对方。只可惜他的努力并没成功,只是叫维尔恰克再次意识到了他的存在:
“——我差点忘了你,你已经与她沆瀣一气了不是吗?”她维持着一种盛怒的神态,但在说话间的某个时刻,她依然机警地瞥了房间里本不存在的帝皇冠军几眼,谨慎地试图评估对方的态度。不过,她讲话的目标显然还只是海斯廷斯本人:“我有理由相信你也参与进了这件事里!等我把一切都调查清楚,审判庭自会对此做出一个公正的论断!你们都该被钉在铁架上,用烈火焚烧一万年!”
海斯廷斯明确地翻了个白眼,闭嘴缩了回去,在疲惫与烦躁中透露出一副“作为没什么交情的同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的神态。倒是藤丸立香对维尔恰克的发言表现出了一点情绪反应:惊讶。
“……您认真的吗?”她一时间分辨不出对方到底是真的想要这么干,还是仅仅是想放点政治性的狠话,“我可以理解您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想要暂且把事情拖延下来,但,这个理由——您认真的吗?”
“她认真的。”回答这句话的是海斯廷斯,“我确认过了,她确实没有受到混沌污染的影响,但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一套自命不凡的自洽逻辑当中了。对一个只相信自己的自大狂来说,她认为正确的事情就是绝对的——反正我劝过了,我跟她说不通。”
维尔恰克倒是没立即对这个评价做出反驳,因为她正在尝试获取帝皇冠军的帮助:“黑色圣堂的大人,我虽然尚不知您的名讳,但也知晓您是受伟大神皇托庇其无上意志的圣器。人类之主深邃的目光能够洞穿一切,我相信您是绝不会被混沌和异端的谗言所迷惑的!”
西吉斯蒙德对此到底有什么感想,藤丸立香暂时不想去猜。出于魔术带来的疲劳和疼痛,她叹了口气,轻声对海斯廷斯询问:“这事虽然好像是我这边不占理,但你身上有没有带着那种‘啪’一下就能把人抓住的逮捕用道具?”
“恕我直言,以您实际上所在的权位,要是您能把‘自己占不占理’这类想法从脑子里彻底扔出去,迦勒底在帝国中的运转就会一下子顺畅得多。”奥特拉玛人在文化上还是赞同身居高位者应当廉洁奉公克己爱民的,所以海斯廷斯没把那句“你做事蛮横点对我们所有人的血压和发量都有好处”真的说出来,“以及,您想要的那种东西在法务部可能更多见一些,作为审判官,我手边只有‘啪’一下就能把人弄死的道具。”
审判官倒也不是真的没有那种东西,他只是在借此暗示对方“让维尔恰克干脆一点死无对证会让之后的一切事情都好办得多”。海斯廷斯也就那么一说,甚至不指望对方能听懂——据他对藤丸立香的研究来看,“杀人”这件事很多时候甚至不在她的思考选项里。他甚至敢用自己的全部家当跟随便哪个人打赌,哪怕到了现在,藤丸立香在想着的也是该怎么在不伤及对方性命的前提下解决问题,就像他当时被迫上了风暴边界号的贼船那样。
仅在这个时候,西吉斯蒙德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因此,当他把注意力从申斥赛维塔转回现场时,做出的反应更多是出于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审判官,你有什么事情想要汇报吗?”
对话因此得以进行下去,海斯廷斯已经开始思考该给维尔恰克准备一个怎样的牢房了。但此时此刻,他没有意识到三个重要的问题:
其一,藤丸立香很少主动约束别人,或者说,她在面对周围人的时候很少产生“我是上级,所以别人该严格按照我的意思行动”这种想法;
其二,西吉斯蒙德不仅是个认死理的犟脾气,还因为一些在现实中不存在但又确实发生过的经历,非常习惯在某个方面代替藤丸立香做决定;
其三,维尔恰克敢说出口的东西比海斯廷斯最坏的那种料想还要更坏:
“您绝对想不到您身边的那女孩是怎样的异端!”领主审判官以一种坚信不疑的语气铿锵有力地控诉,“以下我所说的话,都代表了克洛诺斯修会以及——”
“注意伱的言辞,凡人。”隐约意识到不对劲的西吉斯蒙德语气强硬了起来,“我提醒你,无论你想要进行怎样的陈词,都应当首先检查自己的信源是否有足以驳斥帝皇圣谕的真实性和权威性。”
维尔恰克当然听到了这句话,但她显然没听进去。她知道每一个被“选中”为帝皇冠军的黑色圣堂都会在仪式中见到帝皇赐予的幻象,因此,她理所当然地将“帝皇圣谕”和那种幻象联系在了一起,并做出了“它有可能表意不清”的“合理推断”。
已经在过于自信的道路上走得太远、太深了的领主审判官没有真正在意这句警告,继续说出了自己从异族的先知,混沌的预言,以及各种案牍文献当中自相矛盾的蛛丝马迹中所推断出的片面事实:“那个女孩或许真的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我没打算否认她有着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改变帝国的力量,但——您是否知道那种力量的本质是什么?她所展露的所谓‘神迹’又有怎样的代价需要支付?由谁来支付?她在帝国边陲的一个贫瘠世界上涂改了它一万年的历史,将它变得富庶。从局部来看,这或许是件善举,但它花费了什么?一个世界变得丰足是否意味着有另一个本来具备富庶命运的世界变得贫瘠?与那个世界有过交往的其他世界中是否会产生更大的连锁反应?又或者更可怕的,她对过去某件小事的篡改将会导致现在的帝国分崩离析?从整体的视角来看,这种变乱是不应当被允许的!”
“这不过是你的夸夸其谈,若想彻底说服我,那就需要详实的数据和实证的支持。”本身具备预设立场的西吉斯蒙德听起来很不耐烦,“我不知道你是从哪知道这件事的,但我必须得严肃的警告你,它其实并不该被外界所知。”
——这是实话。就算是在咒缚军团里,对杰斯塔尔一事完全知根知底的人也在十个以下。如果在场的人是兰马洛克,维尔恰克在说出“涂改了历史”那句话的当时当刻就会身首异处了。只就这个问题提出一次严肃警告,在对比之下,西吉斯蒙德的脾气倒是显得相当好。
“可重点是,这样的事曾经发生过!”维尔恰克高声强调,“它发生过,日后肯定还会再次发生!或许这一次没有出问题,但谁能保证每一次都不能出问题?司掌变化的混沌大敌当然会无比乐于看到类似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眷顾她的真的是人类的神皇吗?这难道不是那个所谓的‘万变之主’在现实当中放出的一个善于伪装的污染源——”
她接下来显然还有话要说,但她已经无法继续说了。西吉斯蒙德身边的黑剑在转瞬之间就已经再次染血,房间内甚至没有人成功看清他到底是怎么移动的。维尔恰克充满了激情和自信的神情还依然凝固在她的脸上,她甚至来不及露出震撼的眼神:黑剑造成的平滑切口优雅整洁地在她的额前贯通而过,在一瞬间里完全破坏掉了她用于思考的脑组织,连其中附加的思维增强改件也没有放过。
在她失去了重心控制的身躯缓缓倒下的那一刻开始,血和脑浆才开始从伤口中涌出。房间里仅剩的另外两个清醒的人都被帝皇冠军的突然暴起吓了一跳,但海斯廷斯反倒在尘埃落定之后,露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
“必须得这么做。”西吉斯蒙德对杀人这件事表现得很轻松。他就好像普通地喝了一口水,然后回头对藤丸立香解释一句“我渴了”那样,转回头来补充,“就算我没有这样处理,禁军也会做出和当下的我同样的判断。”
藤丸立香张了张嘴,还是把那些没出口的话吃了回去。木已成舟,现在再来讨论是否能够花点时间成功劝说对方,又或者通过修改记忆之类的手段规避与对方的冲突已经没有意义了。仅从结果而论,藤丸立香也没有强硬反对西吉斯蒙德决策的立场——就像赛维塔前不久才说过的那样,对帝国人来讲,仁慈与同情毫无疑问是一种奢侈品,对敌人手软就等于对自己残忍。
即便藤丸立香并不真正把维尔恰克看做自己的敌人,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在这个几乎人人都缺乏同理心、易于走极端的社会当中,她周围的那些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你知道吗,这件事最讽刺的地方在于——”她觉得她必须得说点什么,通过找回自己的声音来控制住自己四处乱飞的心绪,“——在于,这位审判官死了,原因是她所指控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这是一句不太明显的抱怨,一种对帝国中更为通行的那种处事方法的隐晦抗议,至少藤丸立香想要表达的是这种意思。
但西吉斯蒙德笑了。在顺手刺死依然昏迷在维尔恰克身边地上的那位男性侍僧的同时。他低沉的笑声在严丝合缝的动力甲当中隆隆作响,仿佛仲夏傍晚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闷雷。
(本章完)
第293章 警惕我方乐子神
两个小时之后,藤丸立香趴在风暴边界号医务室中的病床枕头上,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那样整个人蔫答答的。
两个小时很短,两个小时也很长。在头一個小时里,藤丸立香通过传送台把萨哈尔扔回到了帝皇幻梦号上交给赛维塔镇压;等来了几乎已经狂暴化的瓦西里安的“支援”,并且劝说对方勉强在处理这件事时保持理智;简单向海斯廷斯交代了一句需要联系审判庭协理这个案子——毕竟死了一个领主审判官,作为帝国中的平行部门,迦勒底总得知会对方一下这件事;然后就带着西吉斯蒙德回到了风暴边界号上,在管制室中处理了一下灵子转移造成的时空悖论问题,把两个黑骑士重新变回了一个。
再然后,在休息时间偷偷溜出门,并在字面意义上作死的藤丸立香,终于被阿斯克勒庇俄斯捉拿归案。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就是地狱。
阿斯克勒庇俄斯再一次用实际体感严酷地教育了她,应当更加重视自己的身体健康问题。别仗着自己船上带了个医神就觉得自己只要当时不死,就能毫无代价地被治好接着活蹦乱跳。年轻人不要老想着既要又要还要——同时占了起效快,后遗症趋近于无,体感舒适的治疗方法,就算是传说中的那位阿斯克勒庇俄斯,也不是在每种情况下都拿得出来的。
当然,在眼下的这种情况里,更可能是阿斯克勒庇俄斯不想拿出来。总而言之,藤丸立香在度过了这一个小时堪比拷问的治疗过程之后,终于连假哭装可怜的力气都不剩下了。她趴在病床上等着背后神经重建术的刀口在万灵药的作用下快速愈合,勉强撑着眼皮让自己不睡过去:因为阿斯克勒庇俄斯已经开始在研究她带回来的那只细长的笼子了。
——那是苏美尔冥界的女主人,埃列什基伽勒,在她的冥界中用以拘押灵魂的道具。不久前,在奸奇的一小片投影准备从现实宇宙中的载体里开溜时,藤丸立香借由奥特瑙斯外骨骼模拟了这位女神的灵基肖像,摘取了与之强相关的枪槛概念,趁着特异点将散未散之际的最后一点时间乱流,从万变之主的手中进行了一次虎口夺食。
强行模拟神灵的行为毫不意外地再次烧坏了她的几条魔术回路和神经,也是造成藤丸立香不得不在医务室度过了地狱般的一小时的直接原因。但既然,现在那里面成功地装载着米塔·阿什恩的灵魂,她就不会觉得这件事没有意义。
虽然失败还是失败——“没办法”所以失败了的结果也依旧是失败。她不会否认自己确实没能像最初向萨哈尔保证过的那样,把米塔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任何保证在最后的实践结果中打了折的情况下,都不能说是“成功”的。不管中间遇到了怎样的突发事件,没做到就是没做到。
“你还真是能给我找来源源不断的难题啊。”隔着枪槛端详了“病人”一会儿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单纯感叹,“我确实以‘做出起死回生的灵药’为终极目标,但在这个目标达成之前,我还是不得不说:这不是已经死了嘛。我最多能帮忙恢复一下‘患者’灵魂的状态,剩下的就全都爱莫能助了。在这个问题上,比起医神,你更该寻求冥神的帮助。”
“但冥神可是冥神。”藤丸立香用自己有一半被闷在枕头里的声音说了一句废话,“司掌‘死’的神祇往往不会赞同有什么肉体凡胎之人脱离生死循环的秩序吧。”
“倒也确实。”深谙神祇秉性的阿斯克勒庇俄斯赞同道。
他没有再强调自己之前已经强调过的话,而是直接询问:“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灵魂?”
“嗯……至少灵魂层面的伤,先帮她治疗一下吧。”藤丸立香的语气中带有一种冷静下来后的斟酌,“之后的事情,我想参考一下当事人本人的意见。”
这里并不是指萨哈尔,在眼下的情况里,藤丸立香更希望能问到米塔本人的意见。毕竟,从她本人的角度来看,在这个世界里抓住了一个灵魂,那真是继续关着也不对劲,放她离开回归至高天也不对劲,想个法子让她起死回生的话,对事主(萨哈尔和米塔本人)来讲,成本又太高了——虽说藤丸立香个人如果要选择扶贫的话那当然也可以,但如果要为了这件明显看不到回报的事情投入迦勒底有限的研究资源的话,看着也不是很对劲。
她不会主动说,但如果有人细问下去的话,藤丸立香可以承认,她此时此刻确实有点不知道该拿米塔怎么办。阿斯克勒庇俄斯没有问,但他已经对迦勒底御主的左右为难心领神会,并且跳跃性地做出批判:“你真的很会在无知无觉之间给自己找麻烦。”
“我一开始也没想到竟然这么麻烦。”藤丸立香沮丧地说出了一些会令她周围那些过保护者们血压上升的话,“我对此最开始的预期是一次愉快的郊游探险。”
“我建议你重新定义一下你概念里的‘郊游探险’。”鉴于他已经持有迦勒底中给其他英灵进行过无数次灵基修复的记录作为基础,为一个普通凡人的死灵进行诊治并不会占据阿斯克勒庇俄斯太多的精力。在隔着枪槛检测具体损伤情况的同时,他仍然能心平气和地跟藤丸立香对话,“我的意思是,小型特异点之类的经验也不应该被算进去。”
藤丸立香不乐意地哼唧了两声,顺势把自己的脸埋进了枕头。阿斯克勒庇俄斯没立刻理她,房间里因此而安静了一分钟左右,直到医生再次觉得看不过去,出声提醒:“不要把自己闷到缺氧。”
“我想不到该怎么办——”藤丸立香把自己沮丧的尖叫闷在枕头里,好让它听起来不那么尖锐吵人,“——既然我看见了我就不可能把她白扔进奸奇手里,但抢回来之后又没法处置,难道我真的要想办法把她塞进奥特瑙斯改件里装在萨哈尔的动力甲上吗?”
“有时候对一件事确实没法找到十全十美的处置方法。懂得该何时以何法‘退而求其次’也是一种智慧。”阿斯克勒庇俄斯劝说,“这也并非不能做一个备选提案——”
“——你们是不是忘了点事?”特斯卡特利波卡的声音打断了医务室中的这场谈话,“我才离开多长时间,迦勒底的神官难道就忘记我也在船上了吗?”
被打断的阿斯克勒庇俄斯略带烦躁地吐了一口气,藤丸立香从枕头里重新抬起头,表情中多少带了点莫名其妙:“没有忘记啊?但我听说你刚刚不是匆匆下船了吗?”
“那不过是去教训一下其他不长记性的神,不要总是把自己的手往不该伸的方向伸。我当然会很快回来。”确实是刚刚才陡然出现在门口的特斯卡特利波卡神情不满地踱进了医务室里,凑到了藤丸立香的病床边。
他的人类躯壳上虽然看不出有什么受伤的痕迹,但在站定的时候,他的肩膀却比平时更向一侧塌下去,走起路来时,那条黑曜石腿也显得比平常更跛。他从手边随意拖过了一把椅子,反对着病床,跨坐在上面,上半身趴在椅背上,俯视着在俯卧状态下得用力转过头去才能看到他的藤丸立香:“重来一遍,伱在对眼前的这个死灵带来的问题绞尽脑汁的时候,有没有忘记什么就在手边的、可以利用的因素啊?”
听闻此言,藤丸立香扭着脖子思考了几秒,然后不确定地开口:“没有……吧?”
特斯卡特利波卡露出了一点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们在纠结的问题难道不是,‘这个人已经死了所以医神无法救治,冥神才能处理这个情况’吗?”
藤丸立香的表情纠结了起来:“说是这么说,但……”
“——你眼前就有个冥神啊!”特斯卡特利波卡气急败坏地从原地蹦了起来,“还是个公平公正说话算话的冥神!”
“确实。”藤丸立香如此认同,但她纠结着的表情并没有舒展开,“我没有质疑你权能的意思,也相信只要你愿意的话,你肯定就能复活米塔。但问题不是这个啊。”
特斯卡特利波卡安静了下来:“那么,你现在正顾虑的什么呢?”
在藤丸立香成功找到合适的措辞之前,阿斯克勒庇俄斯突然插了一嘴:“如果她真的拜托你了,你在这件事上难道不会两头吃吗?”
特斯卡特利波卡转过头去,对医神怒目而视:“乱说什么话!”
他没反驳,因为就算他自己也得承认,这有很大概率是句真话。某种意义上,虽然他的症状较轻,但终究他也和奸奇一样,都不是很能控制自己各个不同面相之间的心血来潮,自然也没法完全肯定地保证,将来的自己不会把现在的自己许下的承诺吃回去。
特斯卡特利波卡终究也是个神。神对人类做出的保证所具有的可信度,绝大多数情况下也就那样。就算不考虑他“全能之神”的身份,只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生意人,他也有很大可能干出“从主诉人藤丸立香那里为这件事收取一份代价,再向实际受益者收取一份代价”这样的事来。
波卡大哥确实通情达理,但也确实是个道德低谷乐子人。不得不防。
“……我的意见还是,我希望和当事人本人聊聊,结合他们自己的想法再做最后的决定。”想法其实大差不差的藤丸立香选择顾左右而言他,“总之向你这位冥神祈祷肯定会在备选方案里就是啦。”
这一下,反倒是特斯卡特利波卡露出了有些失望的神情:“真的不就地把当事人复活起来吗?厨房里就有可以用作新躯体的玉米哦?”
藤丸立香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等下,怎么是你反倒在这件事上兴致勃勃的?你不是算是比较‘守规矩’的那一边吗?”
至少在“死了的就是死了,不应该活过来”这一点上,作为冥神的特斯卡特利波卡还是相当守规矩的。就连阿斯克勒庇俄斯都持有相关的记录。他这样突然提出一个有悖于他一贯态度的提案,并且对此显得兴致勃勃的,看起来就很可疑。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五秒钟的沉寂。
“……所以你没意识到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对吧?”特斯卡特利波卡表情复杂地反问。
藤丸立香被这一问搞得有点慌:“我把……我模拟神格利用冥界的权能把米塔的灵魂抢了回来啊……?”
“……我换一个视角给你解释一下。”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斯卡特利波卡几乎忍不住要笑,“你把召唤奸奇——哪怕是一小部分——现界后,祂理应拿走的报酬从祂手里夺走了,还顺手给了祂一拳。这对神来说是奇耻大辱,只要被你抢过来的这个灵魂在现实宇宙中继续存活下去,这份耻辱就——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看见当时那一片奸奇的‘表情’简直是你生涯中最严重的损失!”
“我明白了。”藤丸立香长叹了一口气,把脖子扭正,将脸重新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说,“你就是想看祂倒霉的乐子。”
特斯卡特利波卡理直气壮:“这不好看吗?!我诚挚地建议你把此种皆大欢喜的解决方案列在第一条!”
作为凡人,更多站在同为凡人的米塔本人视角看问题的藤丸立香在枕头里发出了一阵不置可否的叹息声。她并不觉得这真的是一个“皆大欢喜”的解决方案,于是紧接着开始尝试把这个话题混过去:“说到奸奇,祂到底来干什么的!我可不信祂这次是真心想把我重新抓进水晶魔宫去。”
奸奇是这么说的,但联系散布在整体当中的许多细枝末节,真信了祂说法的人才有问题:首先,虽然不是毫无代价,但藤丸立香确实已经在没有帝皇帮助的前提下成功从奸奇魔域逃出去过一次了,在有了帝皇的直接支援之后,理论上她甚至可以在奸奇魔域打速通;其次,混沌神的情绪表现都非常显著而夸张,如果奸奇本来就是如此计划的,那么在计划被打破、命运衍生出新的变化的同时,祂绝对不会在对话中显得那么冷静——甚至还能和藤丸立香聊上二十分钟的天。
别的不说,“一切都像计划好的那样”这句名言,总得出镜一次吧?
“别想太多。”特斯卡特利波卡劝慰道,“这是个你想明白了反而才有大问题的事情。你要是真的猜到了奸奇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你的精神状态离邪神也就不远了。”
全能之神虽然嘴上这么劝,实际上他也没想明白。他并不排除奸奇只是突然决定过来刷个脸,在藤丸立香的记忆中增加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这种可能性——他自己有时候也会做一些类似的无意义举动,仅仅是因为心血来潮。特斯卡特利波卡在通过亚空间的残响了解过“特异点”当中发生的事件过程之后,倒也不是在这个问题上完全没有头绪:藤丸立香在那时流血了,而即便只是一小片奸奇的投影,想要在那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一两滴,也是很轻易的事情。
毫无疑问,奸奇很可能会这么做,但特斯卡特利波卡倾向于:这顶多算是顺手为之。因为他想不出对方拿这点血液能做什么。诚然,当事人的血液是可以用来诅咒目标的上好材料,但姑且不论一旦祂这么做了,就算没有在帝皇和特斯卡特利波卡的联合防守下失败并遭到反噬,也会立刻遭到上述两位的混合双打——考虑到藤丸立香到底能给帝国带来多大的“变化”,万变之主本身,恐怕也不会想要冒着降低当事人的“使用年限”的风险,主动对其发送诅咒。
作为法术之神,他在脑海里迅速地筛了一遍除了经典的诅咒之外,能以血液操作的所有伎俩,确定没有什么能直接突破他的防守影响到藤丸立香本人后,就把这件事丢开了。特斯卡特利波卡认为:这或许得知会帝皇一声,最多再把迦勒底中持续在线却隐身的梅林踹起来加班,但不需要对藤丸立香讲出来叫她开始无用地心烦——就算她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对事情的发展有什么帮助。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这样想着,特斯卡特利波卡在所有人不经意间偏走了话题。
(本章完)
第294章 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在接下来的几小时里,藤丸立香不得不接起了三个以申斥为目的的灵能电话,分别来自帝皇本人,康拉德·科兹(由科沃斯·科拉克斯监视),和费鲁斯·马努斯。在被训到委委屈屈缩成一团之后,她通过本能的推断绝望地意识到,等到下一次她再踏进阿拉克斯·天使堡垒的时候,八成也要被圣血卫队“请”进大教堂里,由圣吉列斯本人进行训话。
谢天谢地,罗伯特·基里曼信号不好。不然她今天别想睡觉。
最终她在休息之前,选择把气撒在帝皇身上:她在雕像前面用打印纸折了个写着“帝皇转头就把亚空间里看到的事情都告诉别人,毫无保密意识”的名牌,立在一边,然后在逃走时吃了一记灵能脑瓜崩。
相比之下,这段时间里,暗影重锤号上显然不会有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或许由于藤丸立香本人的耳提面命,禁军在接管审判庭黑船的过程中没有闹出什么高烈度的武力冲突,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其上的乘员——不论与他们所服侍的领主审判官关系是远是近,在这一系列的事件当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将来可能遭遇的结局会有什么更加乐观的选项。
即便藤丸立香已经下令,此案件应当通知审判庭并由之协理,也并不意味着禁军除开控制住整艘船上的人员流动之后,没有别的事情好做。对相关人员的甄别、审讯和适当清洗当然可以在对方做出反应之前先做起来,但在藤丸立香本人的命令下,发自内心地很想把整艘船都干脆用钷素火焰、分解力场,或者其他一切什么他们觉得用得上的东西“洗干净”的禁军们,还是不情不愿地表现出了极大的克制。
“我当然知道类似的事情在帝国中一般会怎么处理。”藤丸立香毫不怀疑,这帮禁军们从瓦西里安开始,有一个算一个,都想把这件事按刺王杀驾的规格处理掉。所以,她在最开始时就为处理方式画下了底线,“但在大裂隙展开后,银河各处时间流逝的速率都产生了差异。审判庭的克洛诺斯修会所持有的技术和人才在当今帝国中越发显得重要——意思是帝国还得重用这個部门,所以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我希望至少官方的面子上得让他们过得去。”
在赛维塔不请自来的提醒之下,禁军们认识到,在这条模糊的线附近确实存在着一段藤丸立香允许存在的灰色地带。但他们还没来得及为“凭什么是你这种不可信的背叛者更清楚吾主代言人的话外之音”这种事发怒,西吉斯蒙德就已经捷足先登,把赛维塔抓进了风暴边界号模拟室并赠送了无规则剑斗大礼包。
双方选手对此都没什么畏惧,但考虑到接下来的安排,他们没打多久就停手了:藤丸立香在勉强睡过两个小时之后,就又得爬起来作为帝国圣人进行政治性的社交活动,到时候西吉斯蒙德还得接着在她身边站岗。因此,赛维塔也不过是在这一小段时间里再次喜提一个乌眼青而已。然而,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帝皇冠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至少,跟着凯莉亚从星语中继站收工回来的西蒙尼厄斯,就在围观了全程之后,挑选了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并当面质问了黑甲卫之主:“你还穿着铁骑式呢,为什么还是打不过穿普通型号装甲的西吉斯蒙德?”
赛维塔对此只长叹了一口气,并深感:基因之父离得远了,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然后,在(其实还憋着一肚子话没有跟藤丸立香表态但时间有限实在还没轮到他的)黑骑士离开之后,黑甲卫之主彻底解除了自己的铠甲,向下兼容了另外的那些在包含武力威慑的“规定”之下,回到船上就不得不解除装甲的黑甲卫们,把哪怕只是在自己心里想到了类似问题的人,全都“请”进了模拟出的八角笼。
在错觉自己可能有点行的泰拉裔午夜领主再次被赛维塔无甲暴打的同时,作为“甲”暂时被放了假的贞德·Alter抱着一点阿斯塔特专用的应急口粮,悠闲地刷开了风暴边界号的一扇门:
“我知道,你在看过立香的做法之后肯定意识到了,这艘船上的通风管道会通往武备库。”她一进门就毫不在意地朗声说道,“但你也不看看人家是什么身材,你是什么身材。想钻进风暴边界号的通风管里,你不如先试试让自己在被劈成两半的前提下活下来。”
索尔·再次被一拳放倒无知无觉地扒掉了动力甲塞进一套破袍子里关进这间房·萨哈尔,正以一种奇特的姿势扒在墙壁顶上、天花板附近的通风口处。听了这话,他转过头来恶狠狠地俯瞰着进门来的这位“凡人”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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