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冰洞海豹
萨哈尔在转身的同时被一道发源自牢笼中的灵能冲击在物理上击退到了墙边;
藤丸立香中断了洗礼咏唱,高声提示了一次灵能冲击;
房间中的气温急剧下降,白霜在瞬时间密密实实地攀上了金属墙壁和地板;
监牢中的反灵能控制装置过载报废;
“米塔·阿什恩”,或者说,占据着她身体的那一片恶魔,在放声尖叫;
房间内墙壁与设施上所有被写就或者刻蚀的国教经文同时燃起了熊熊金焰;
暗影重锤号的中控系统上报了失压警告,沉思者阵列开始按协议流程进行自动处置;
灵能冲击抵达,维尔恰克瞄准藤丸立香的子弹射失了,海斯廷斯松开了手中的剑,因为汹涌的亚空间浪潮痛苦地喊叫出声;
——时间凝固了,但时间还在流动:时钟的表针不再前进,但过去、现在与未来同时叠加在了这一个封闭的房间之内。
仅在此时此地,知识与记录平等地对待了一切,就算不是灵能者,只要身处于这個房间当中,便能以自己凡俗的感官轻而易举地领会到这一切——又或者说被这一切追逐着。冷与热,新与旧,年轻与衰老,新生与死亡,熵增与热寂。一切的实际存在的物质几乎都被拆解为了概念和情报,汹涌地灌进所有观察者的脑海里。
房间中的所有人都本应在转瞬间被这些逼疯,但他们没有。就连作为灵能者的海斯廷斯,也只是在第一轮冲击勉强平息之后,在天旋地转之间吐了出来。他的神智甚至还是正常的。
“九秒钟之后,巴尔主星上的鸟卜仪阵列将会检测到这次前所未见的灵能异常波动。”一个声音——或者说,一万个声音,从米塔·阿什恩的身躯当中传递出来,“但这九秒钟,什么时候才会过去呢?”
那不是被“听到”的声音,它直接回响在在场每个人的灵魂里。仿佛是无数个人在以不同的语言张口发声,却又有志一同地令无数的语言和声音重叠在了同一个意义上。如此繁杂的声响本该在叠加后被混合成一种中庸而平均的声响,但奇妙的,听者可以轻易分辨得出当中每一个说话者的音色:男人,女人,孩童,老人,激情的,颓废的,标准口音的优雅高哥特语,几乎分辨不清词句的巢都方言——这些庞杂的信息本该在这凝固的时间与解裂的空间当中,顺着话语的意义一并灌入到听者的脑海里去,以强迫性的解析烧熔他们所有人的脑子,但出于某种原因,听者竟也享有了“不去注意”的权利。
即便如此,只在这一大堆不分重点的信息当中勉强清理出对自己有用的部分已经很难了。人类的观察本能在这里彻底宕机,不娴熟的人即便只是想要观察四周都会被海量的冗余情报干扰,仅仅是认知自身存在就得竭尽全力,遑论注意到更遥远的位置上正在发生什么。
“某种原因”本身正用手中的天鹰权杖支撑着自己,勉强保持着站姿。她没有呼痛,但每一声沉重的喘息都在暗示着她正在承受痛苦。些微的血气飘荡在这个混杂的房间当中,汇入了被拆解出的信息洪流之中。凡人的感官和思维几乎无法在浩如烟海的情报中发现这一点细微的差别,但藤丸立香自己确实清楚地感受到了:她在流血。
但她没有在意这点因做出了“应急处置”而必然会产生的副作用,任凭血珠从她的鼻腔当中流下,同样被解构为难以理解的信息情报,和其他房间中本就存在的东西混杂在一起。她只是抬起头,看向了“米塔·阿什恩”——或者说,曾经是一个灵能侍僧,可现在已经被混沌能量扭曲得不成样子的一团触肢、羽毛、肉翅、眼耳口鼻,以及许多似人非人的肢体器官所组成的怪物。
她直视着对方指出了正透过那被扭曲的躯壳戏谑地观察一切的犯人,草蛇灰线地扭曲剪切了许多命运的始作俑者,兴之所至地将之铺陈成通往眼前一切的道路的规划师:
“奸奇。”她的声音落在概念的轰鸣当中,几乎无法激起哪怕一点涟漪,可她仍旧继续说了下去,哪怕连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确实想到了这件事的背后有什么东西,但确实没预料到你竟然本体下场。”
“——因为你值得!”空间内回荡起一种激情的欢呼,混杂着掌声和口哨声,像是三流综艺节目为了烘托气氛而在演播室里播放的罐头录音,“藤丸立香,异界的漂流者,你总是能给我惊喜!哪怕此时此刻!”
祂听起来似乎确实情绪很高,就像任何一个喜欢炫耀的高智商罪犯那样,在犯罪成功之后对自己的受害人喋喋不休了起来:“确实,策划这个甚至谈不上阴谋的阴谋对我来说并不困难,但它胜在新奇!要知道,自从你拒绝了水晶宫殿的永久居留权并一路跑到受诅咒者的地盘去之后,你未来的命运之线就已经彻底无法阅读了——何况你自己还时常在修改它们!只可惜,你空有这般超凡的力量却仍是个凡人,你那平庸的思维太容易揣测了。我不需要阅读伱的未来也能让你一步步走进陷阱,将你引到我的面前来,甚至不需要什么格外精妙的设计——但没关系,我赦免你令我不得不做出此种枯燥无味的谋划,因为我乐在其中!”
在同一个瞬间里,信息的洪流在亚空间大能的意志之下被打散重组。暗影重锤号上的灵能监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些闪烁着的景象:萨哈尔与米塔在亚空间中漂流的场景;维尔恰克与灵族先知交谈的场景;海斯廷斯加入基里曼灵能理事会的场景;维尔恰克在杰斯塔尔勘察的场景;一支死亡守望杀戮小队在战斗中减员的场景;午夜领主战帮被残忍处死的血腥场景;某个万变魔君筹谋着一场复仇的场景;维尔恰克拆解并阅读被时间庭标记的火漆印封存的档案的场景……这些在空间和时序上都一团乱麻的景象正是奸奇对这一场“枯燥无味的谋划”做出的解说,而祂就像任何一个烦人的脱口秀演员一样,枉顾听众的意愿,只是自顾自地把这些不好玩的信息一股脑灌输进听众的脑海里。
然后,祂并不理会自己的听众是否真的理解了这一切,就接着喜滋滋地转向了下一个话题:“我本想趁着你在引导来自受诅者的驱魔法术,因此腾不开手时,借由这个临时的终端把这个房间挖下来放进我的宫殿里。谁能想到你竟然能在一瞬间里成功对我的术法动手脚?精彩的临场反应,这真是太令我激动了,没想到我竟然有一天也会问出这种问题——‘我’无法感知到外界,也无法从外界感知到‘我’。我们现在在哪?”
“特异点。”藤丸立香用一只颤抖的手笨拙地抹了一下自己的下半张脸,把血蹭得到处都是,“无法观测的猫箱,不被记录的历史,一触即碎的泡影。我们既在原位又不在原位,既在现实中又在至高天里,这段时间里所经历的事情既发生过又没发生过。当封闭的环境被打破之时,世界将会自动将当前的一切以合理的方式进行修正。”
感谢牢房本身就是以“封闭”、“隔绝内外”、“关住里面的东西”为概念构筑而出的空间,又感谢灵能监牢当中的经文和咒语大多也代表了相关的意义。如此,藤丸立香才能在一瞬间内及时借用并改造这个场地,将之篡改为一个外界无法干预的特异点——也就是说,奸奇没法从外部将这个空间拖进祂的迷宫,只能以这么一个栖身与脆弱凡人当中的“投影的投影”来和对方闲聊一阵;而相对的,帝皇也无法以外部干预的形式直接对藤丸立香施以援手。
在变故发生的那电光石火之间,她的确以此将整个空间的控制权从奸奇手中夺走,从而避免了被拖进魔域的最坏情况,甚至还以特异点之主的权能在空间中设定了少许规则,保护了同样处于房间中的其他人的精神与意志,但也依然令自己陷入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神祇的一个碎片也依然是神祇,单纯论所谓的“权能”,她并不具备真正决定性的优势。奸奇依然能够令他们尚未被巴尔发现的这九秒钟永远不过去,这意味着藤丸立香无法在特异点破碎的一瞬依靠支援取得先机。
他们都需要拖延一段时间,仔细谋划接下来该怎样才能达到目的。
奸奇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兼有懊丧和兴奋的情绪。很快,祂又兴致勃勃地继续提问:“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法术?竟然连我也无法完全解析?”
“因为你的方向错了,这不是法术。”藤丸立香回答,“这是我的人生。”
——宝具“不被铭记的楔子”。不归属于任何一位迦勒底的英灵,而是以藤丸立香自身跨越了大小特异点、剪除数个异闻带,在文明与文明、世界与世界之间的生存竞争中最终胜出,夺回属于人类的未来的“人生”,升华得来的宝具。虽说她不过是个资质平庸的凡人之躯,但在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的增强辅助之下,依然能够“不讲道理”地在一瞬间内将“现实”否决为“故事”,把宇宙中“实际发生”的事调换到“需要修正”的待办事项当中。
但瞬间引发这种奇迹般的魔术当然是有代价的。且不论强行调用大量魔力在身体上造成的剧烈不适——这一次,藤丸立香是在使用另一个魔术的中途临时转为展开宝具的,奥特瑙斯的补助机能在仓促间没能完全展开。瞬时大量的魔力流动令藤丸立香本就没几条也资质平平的魔术回路近乎全部过载,即便她对利用体内的诸如神经系统、血管系统等器官充当临时回路早已驾轻就熟,也只能做到让自己勉强活下来而已。
这不是能示弱的场合,因此她依然紧握着暂时没什么大用的天鹰权杖,站在由米塔·阿什恩所扭曲而成的怪物面前。
“那还真是遗憾。”奸奇的声音中同时饱含着大失所望与兴致盎然,“就连身处于宫殿中的我也无法完全窥见你的人生,不论是你在异世的过去还是你在现世的未来——我实在好奇。”
“不好意思,运行环境不兼容。”藤丸立香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与其尝试在多方干扰之下对我进行预言,我建议你不如把思路逆转过来,尝试一下预言你到底会怎样死。如果这么大的一件事真的发生的那一天,共襄盛举之人当中没有我的份的话,我肯定会失望到哭出来。”
原本是米塔的那怪物发出了一阵不好说是鸟,还是鲸鱼,还是大型猛兽的尖声咆哮。藤丸立香茫然了一会儿,才从四周胡乱逸散着的信息流中读出,那是奸奇的笑声:
“勇气可嘉,勇气可嘉。”祂听起来不怎么在意这句狂言,反而顺势再次展开了劝说,“我真的认为比起受诅者的那片金黄色却枯燥乏味的荒原,你更应该在我优美且富于知识和变化的水晶宫殿中常住。容我再一次诚挚地对你发出邀请——当然,实际上你答不答应对我来说无所谓。只要你还在这世界上活动,我都是稳赚不赔的那个。我只是真心地为一块刚刚显露光华就要破碎的美玉感到可惜罢了。”
那怪物顿了一下,然后摇头晃脑地继续说:“从本心上来讲,我是愿意把王座上的那一位称为‘朋友’的。如果祂肯上桌,那么祂肯定会是一位很好的棋友,但祂总是不肯来,而且对自己手中的棋子实在是太粗暴了一点。”
“但若以棋子的视角来评价棋手,你难道不是更离谱的那个吗?”藤丸立香冷笑道,“拜托你有点自知之明吧,至少在帝皇这边,我还能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死的。”
“你们人类老是这样,把‘死’挂在嘴边,就好像这样做了之后,你们就可以不对自己短暂生命所必然要面对的终点产生恐惧了似的。”奸奇轻蔑地评价,“我可能也喜欢乱扔棋子,但会被我乱扔的那些都并不真正重要——像你这样的限量绝版精装产品当然是不一样的!如果你愿意来我的麾下,我保证不会对你使绊子……呃,至少不使太多绊子。我还向你保证,你可以挑选一种你自己喜欢的方式永生下去!”
“……可能我作为异界来客确实有点水土不服,但容我冒犯:你们从前真的用这种话术招到过人吗?”藤丸立香带着一种真诚的困惑发问:“从你这万变之主开始,奸奇恶魔在推销的时候都不考虑客户需求吗?”
首先,不需要奸奇,藤丸立香自己也完全可以靠迦勒底和英灵的力量“选一种喜欢的方式永生下去”,这么做还不需要跟信誉为负的奸奇花费精力,拟定长篇大论的严密合同以防止对方钻空子搞小动作;其次,“永生”这种事对藤丸立香其实没什么吸引力:她确实求生欲旺盛,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她怕死。
这是魔术师的一种底层逻辑:运转魔力本就是需要时刻与人类的生存本能进行对抗的逆天而行,怕死的人学不了魔术。
“呱。”意会到这个提案对藤丸立香没有任何吸引力的奸奇发出了一点意义不明的声音,“你真是奇怪。这不禁令我好奇起来了,你甘愿在受诅者麾下安身立命,那王座上的腐尸到底许诺给你什么?”
藤丸立香有点莫名其妙:“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你没法从亚空间的波涛中读到吗?”
“祂将事实掩藏起来了。”奸奇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点委屈,“因此我格外好奇:这肯定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弱点!它一定代表着某种——”
那句话的后半段变成了某种晦涩难懂的咒语,灵能的浪潮随着奸奇的吟唱漫上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智。万变之主投影的投影试图在众多强大法师与神性设立的重重防御之下窥探藤丸立香的过去,为此,祂不但在解析了特异点内部空间的特殊性后临时撰写了一个相应的法术,还在发动之前故意耍了点不入流的小动作——但祂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简单地就成功了。
在特异点中,时间混乱交叠的空间当中,一段过去曾发生过的景象顺着藤丸立香本人无意识的回忆被法术牵扯了出来——她和帝皇之间确实有过这样的交易:
“我想……嗯,首先得找一个环境差不多的和平星球吧。”过去的那个藤丸立香若有所思地这样说。
她停顿了几秒,应该是在等对面与之交谈的某人说了一句话,然后再次回应:“不,我不想要总督权。我就是,想找一个生活安定的地方,有一套合法的身份证明能够定居下来,然后就那样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而已。”
幻影消散了。对奸奇的法术没有做出任何抵抗的,同样也观看到了这一切的,“现在的”那个藤丸立香笃定地点了点头:
“对,就是这样。”她如此确信地说,“我没什么好藏的,你也想都别想——这是人类之主的友情特价,你哪个边都不沾。”
(本章完)
第291章 有些特殊问题一旦出现组织上就会首先怀疑内部人员作案
阿斯克勒庇俄斯被警报声从医务室里薅出来,急匆匆地抵达风暴边界号的管制室时,几乎正撞上阿周那怒气冲冲地往外走的身影。
“怎么回事?”
“微小特异点。”
两位英灵在错身的那两秒钟内迅速交换了两个短句,而显然,他们都没有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做出改变自己前进方向的打算。于是,阿周那在话音落地之时已经冲向了走廊远处,而阿斯克勒庇俄斯则已经站在了房间中央的迦勒底亚斯模型底下。
早已做过帝国本土适配改造的“迦勒底亚斯”目前正在摹写巴尔的星球之魂。如果只是一颗星球的话,这项工程便只需要三四个小时就能完成,但出于接下来构建囊括天体运行的星球级别大仪式的精密工程需要,现在的迦勒底亚斯正试图将巴尔主星和两颗卫星以及周边空域全部囊括在演算当中。三颗星球的灵魂之海交互影响为特里斯墨吉斯忒斯增加了指数级别的运算量,因此,这项工作或许还要五到十天的时间才能彻底完成。
但至少,巴尔主星的部分现在就可以用。
阿斯克勒庇俄斯冲向控制台,花了三秒钟的时间把风暴边界号目前停驻的这颗星球的概念微缩模型翻了两圈,也没找到同僚所说的那个“微小特异点”。正当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力,并且准备再翻第三圈的时候,之前气冲冲地离开的阿周那折回来了——手里还揪着特斯卡特利波卡的领子:
“犯人是不是你?”怀揣着引而不发盛怒的阿周那勉强放下了中南美洲的全能之神,腾出手来指向了迦勒底亚斯上的某个位置——不是在星球表面,而是在星球外侧轨道上的某個位置。阿斯克勒庇俄斯也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这才终于发现了所谓的“微小特异点”到底在哪。
那真的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微小特异点,大约位于星港外的某艘船上。其存在方式也并不稳定,似乎只要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会轻易地像被吹散的肥皂泡那样消失。
如果不是风暴边界号已经跨越了一个宇宙,“特异点”这种东西某种意义上应该是绝版活动了的话,这个小东西甚至不会引起示巴的注意。
特斯卡特利波卡不太开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变形的衣襟:“过分了吧?我可一直都照章办事很规矩的——至少在迦勒底时是这样。再说,都已经换了个世界,‘特异点背后绝对是某个从者策划的阴谋’这个刻板印象是不是可以放下了?”
阿周那还想再说话,但这时候已经在控制台前调取了一系列数据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开了口:“比起‘始作俑者是谁’这个问题,我们更优先关心的不应该是‘御主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比起我们在这里胡乱怀疑,还是先等立香来吧。”在场的人中,唯一因为本身的传说故事而自动获得最大嫌疑的特斯卡特利波卡试图给自己点上一颗烟,但他掏口袋的动作才做到一半,突然就顿住了,“等一下,现在警报响了多长时间了?”
“四分十五秒。”阿周那回答,顺便话里带刺地向身边的人抱怨,“如果不是你动作这么慢——等一下。”
就算藤丸立香在警报刚刚响起的时候还在睡觉,她也完全有能力在三分钟之内从床上弹起来换好礼装并冲进管制室大门。到了现在,迦勒底的御主却还没有出现在这里,就说明肯定有某种异常情况出现了。
“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不在原位,最后的记录是御主以本人的权限进行的解锁换装。”阿斯克勒庇俄斯检视着风暴边界号中控系统中的运行记录,“亚空间传送台在那之后启动过一次,使用者是——”
动力甲不做掩饰地移动时必定会发出的巨响从走廊远处传来,将阿斯克勒庇俄斯报出的三个人名吞没在了噪音底下。西吉斯蒙德就像一辆小型装甲车一样,不管不顾地从因警戒而暂时被固定敞开的大门撞进了房间里,几乎没注意到本来不该在船上但却无端多出来的一个人特斯卡特利波卡,咆哮着报告:“藤丸立香女士不见了!她不在房间里!”
这个消息令房间里被一种沉重压抑的安静控制了两秒,然后,特斯卡特利波卡开口将之打破:
“……看我干嘛?我都说了不是我!”他的语气有点气急败坏,“要是立香在这儿的话,她可不会说这种话!还不赶快定位奥特瑙斯的位置,把特里斯墨吉斯忒斯的算力腾出来,开始运行存在证明的计算!”
他前言不搭后语地扔下这么一句话,然后急匆匆地往管制室外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
首先恢复行动能力的人,是西比拉·海斯廷斯。
这可能得益于他作为灵能者所经历过的严苛思维训练,也可能是由于他作为预言者早已习惯了处理过量的信息流。总而言之,在体感经过了两分钟后,勉强忍住恶心的海斯廷斯,终于成功地在这一片被融化为概念和情报的冗杂抽象数据库当中,找到了他的力场剑。
他又花了三十秒的时间,分辨出了力场剑的剑刃和剑柄,并且伸手重新把它从地面上拿了起来。这件事的成功证明他已经基本熟悉了这个奇特空间内的运行规律,为他带来了少许自信。于是,他继续小心谨慎地扩大了自己的观察范围。
不分主次的信息洪流在他的眼前闪过。说真的,就算是在他使用灵能进行预言、把自己的灵魂暴露在亚空间中的时候,所遭受到的冲击也没有这么多。但好在,从中拣选自己需要的部分并抛弃对自己无用的部分这一点,所花费的精力相比预言法术中相类似的那个步骤,要轻松得多。
他因此很快注意到了在墙角无意义地——很难找到一个雅观些的词形容——扑腾着的死亡守望。海斯廷斯不是传心系灵能者,对窥探他人的情绪、记忆与灵魂也没什么兴趣,但在这个特殊的空间里,他实在是很难忽视对方身边以信息流的形式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的焦急想法。很明显,不论这又是藤丸立香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拐来的阿斯塔特,他都已经完全自乱阵脚,甚至没法冷静下来,成功意识到自身正处于一种什么情况下,然后在这个与常识相悖的空间内找到地面在哪,基本指望不上。
然后,他又找到了就倒在他旁边不远处的维尔恰克和她的侍僧。在距离上,在事发之前的那个瞬间里就在准备相互攻击的他们本就离得更近,是层层叠叠的无效情报令海斯廷斯没有在第一时间分辨出他们的存在。据他的情报看来,这两位都不是灵能者,因此在最开始的灵能冲击当中遭受到的伤害应当是比他小的。但并非灵能者的这两人显然没有做过足够的思维冥想训练,即便是审判官特供的高性能思维辅助改件也无法帮助他们完全应对眼前的信息量。他们因此还趴在原地,暂时还没找到正常活动身体的法门。
海斯廷斯或许应该上去直接一刀一个,把这件事的部分隐患就在这里解决掉。但目前为止,在他的概念中,维尔恰克还没有做出什么比刚愎自用固执己见一叶障目更加大逆不道的行为,罪不至死。况且,他本人终究也还是有想要从对方口中得知的秘密:比如维尔恰克到底是怎么勾搭上那个恶魔的,她在这艘船上又发现了什么禁忌的知识,当年发生的事情在最初的最初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隐情,诸如此类。作为一个合格的审判官所必然具有的过剩自信和赌徒心理又给他加了码,让他最终选择对暂时无法自由活动的这两人放任了下去。
最后,他转向了“房间”里风暴中心的方向,开始尝试对海量冗杂的信息流抽丝剥茧,寻找问题的根源所在:
藤丸立香显然还被包裹在里面。
海斯廷斯在这堆冗杂的线头当中理出了很多说不上没用,但也说不上有用的东西。它们大多是过去的回音,如同被胡乱剪辑过的影像记录一般错乱地连缀出事件的因果。其中的一些事他知道或者能够猜得到,另一些就是他自己的经历。如果他有闲心的话,或许会赞赏这种在宇宙各地草蛇灰线地铺设线索,最后在此时此刻收束为一个命运般结果的故事结构,但很遗憾,他现在没有。
任谁在这种“命运”落在自己头上的时候,都不会有这种闲心。
海斯廷斯在不属于这个房间的“过去”当中艰难跋涉,厌烦地挥散其中夹杂着的几种可能的预言——他自己就是个水平很高的预言者,因此他轻易就能分得出来那种只属于“还未发生的事”的虚幻感。那些景象大都是些针对藤丸立香的坏结果,如此看来,这个陷阱主要在针对谁自然不言而喻。
这让海斯廷斯陡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难道那个被锁在米塔·阿什恩的躯壳之内的,可以说一手造就了海斯廷斯人生中最关键而惨痛的一次转折的奸奇恶魔,所为的也不过是在更重要的一场剧目当中获得一两个可以用后即焚的垫脚石吗?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被自己的人生背叛,甚至无法成为自己故事当中的主角——但下一个瞬间,他便成功地摒弃了杂念,将这些不合时宜的多愁善感赶出了脑海。
这可能是奸奇恶魔的把戏。他这么对自己说,然后专注在目前的探索上。
他挪动着双脚,但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正在物理上向前移动了。他越过了自己导师那张被机械义眼占据了一大半的面孔,越过了安静捧起那颗被斩落头颅的过去的自己,越过了一系列人情世故,明枪暗箭,出于恐惧的服从,自以为是的暗杀,人走茶凉的故旧和日渐稀落的同僚。这房间原本很小,没有人比曾经将此地作为“宿舍”的海斯廷斯更清楚这房间到底有多小,但他仍然在这短短两三米的距离中蹚过了他自己一小半的人生。再之后,他拨开海量无用信息构成的迷雾,终于看见了藤丸立香单薄的背影。
他来不及观察更远的位置,不知道她正在与什么东西进行对峙,只本能地做出判断,向那背影伸出手去。那个瞬间里,层叠的无数景象幽灵一般地穿过了他的灵魂——草原,荒漠,骇人的巨兽,高悬于天空的环状光带,文明水平不等的各色城市,怪异的车辆,擎天的巨树,巨大的机械,表意不明的暗示与星象,无穷的火焰与毁灭——海斯廷斯不明白他们到底是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摒弃这些景象对他产生的影响,而后在又一轮因脑功能过载而产生的呕吐感当中,抓住了藤丸立香的手肘。
再然后,他开始听到,或者说,正式开始认知到,有什么在说话:
“……我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事。”那个其实一直存在于这个房间里,存在于海斯廷斯的意识当中,但在之前竟然一直没有被他认识为“声音”的声音这么说,“在众神的‘伟大游戏’当中,对一城一地的得失斤斤计较是一种既小家子气又没风度的行为。杰斯塔尔没有成功被归进我的领域确实遗憾,但至少对我来说,那也没那么遗憾——一次对大型仪式法术出色的解构,以过去为基础对未来进行了精妙改写!这完全值回票价!其实我那时候就想与你见面了,只可惜受诅者从中作梗,我们没有真正说得上话。”
“我们真的没说话吗?”藤丸立香的话音响了起来。她默许了海斯廷斯的拉扯,可也没有就此中断谈话的倾向。与前者如重峦叠嶂般直击心灵的可怖音响相比,她的声音就像风中苇草一般孱弱不堪,但其蛛丝般的存在感却总是顽强地稳固在原地,即便剧烈地随风颤抖也不曾断裂,“那件事之后我的记忆确实如梦似幻地缺了一块。”
“你在怀疑我从中作梗吗?”
“我没有,这没意义。我只是陈述这个事实。比起从‘万变之主说真话和假话的概率是否均为50%’这种假设开始开题论述,我觉得还是应该把我有限的精力放到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去。”
海斯廷斯逐渐意识到,藤丸立香正与之对话的……东西,比他最夸张的想象中的存在还要庞大可怖。他开始怀疑自己此时的行动是否有些莽撞了,可谈话中的双方都没有对他的动作做出什么反应。
“‘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奸奇反问。
藤丸立香在这个问题上思考了几秒,最终决定笼统地回答:“以人智能够穷尽或者能够应用的问题吧。我想。”
“这答案有点无聊了。”奸奇劝慰道,“不必拘束,你完全可以更加天马行空一些,我们可以在这里聊很久。”
“这么一说,我们已经聊了多久了?”藤丸立香突然好奇,“虽说这里的时间在你的控制下是‘几乎不流动’的,但从我们谈话中信息的容量来逆推的话,或许……放在正常的环境下,我们已经聊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左右?”
“这很重要吗?”奸奇不理解,但祂依然乐颠颠地反问,“依托于线性时间生存的生物在丢失了时间度量的世界里会感到如此不安吗?”
“倒也不是。”藤丸立香回答,“只不过,操纵时间与空间并不是灵能的特权。我在想,如果真的已经过了二十分钟的话,就算是我卧房里的小库,现在大概也会开始感觉到不对了吧?”
“可是这所谓的‘二十分钟’不过是你我的感受,外界的时间甚至还没过去半秒!”奸奇略带兴奋地反驳,“还是说,你又要向我展现某种我所不知道的——”
——又一场信息的风暴在这空间中暴力地旋转了起来,海斯廷斯只感觉自己抓着藤丸立香的那只手被对方反手主动抓住,紧接着,她又顺着那条胳膊找到了对方的面向,转身向着对方撞了过去——叫对方跟她一起向海斯廷斯的后方,也就是远离依托在米塔·阿什恩身上的奸奇的方向摔倒在地。
海斯廷斯本来想要稳住自己的重心——藤丸立香即便加上奥特瑙斯外骨骼也很轻,他的审判官制服上也配备有助力装具,因此这是完全做得到的一件事。但他在那个瞬间稍微偏了一下头,注意到了房间中信息涡流里川流不息地鼓动着一些新加入的数据,然后就果断多往后退了一步,乖巧地顺着对方撞过来的力道躺了下去,给在此时此刻突然入场的那一位留出了足够发挥的空间:
特异点因为无法承受灵子转移的波动而破碎,因神祇作乱而在房间内造成的亚空间效果就此消散。叠加逸散的概念与情报重新化为实物,房间中央陡然出现的湍流化作了现实中的传送雷光——在奸奇话音未落之前,黑剑的剑刃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到了祂的脸上。
(本章完)
第292章 省流:维尔恰克终于领盒饭了
再一次的,时间在那个瞬间里仿佛被操弄了。
空气仿佛变成了某种阻力巨大的透明胶状物,西吉斯蒙德手中的黑剑从来没有以这种缓慢的速度在半空中划出过弧线。错乱的权能和亚空间的特性如海潮般消退,被一度剥离出的空间又重新成为了暗影重锤号上的灵能监牢。黑船内部的警报声透过厚重的墙体沉闷地传递进来,被减缓的时间拉长的声音变得低沉得过分。
但不管这是谁做的,这都没能改变任何事。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凝滞了一瞬的时间没能阻止黑剑的剑刃接触到原本是米塔的那个东西,没能阻止整个空间回到现实时那种几乎要把所有人的灵魂都从他们的身体里震出来的超自然颠簸,没能阻止大敌从祂暂时托身的现实躯体中逃走,也没能阻止那声从帷幕后穿透出来的尖锐嘲笑声: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诶呦!”
虽说奸奇退走时撂下的最后一句话听着多少带点喜剧色彩,但并没有人真的觉得这件事很好笑。就算是刚刚通过灵子转移抵达现场的西吉斯蒙德,也能通过从黑剑反馈回来的手感上判断出:他虽然确实在物理层面上切豆腐一般地把恶魔宿主连带着束缚它的囚笼铁棍都一起削断了,但实际上,他没有砍到任何真正“有意义”的东西。
他可能无法在电光石火间意识到,恶魔宿主当中寄宿着的是奸奇借由自己大魔的碎片传递来的一片细微投影。但他依然能明确地感知到,那亚空间生物并非是被帝皇冠军的黑剑放逐回到亚空间中的,而是自己从现实中逃开的。
即便是在盛怒之下,西吉斯蒙德也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它到底来干什么的?
或许这很重要,但在眼下,它又似乎不益立刻开始深究。西吉斯蒙德习惯性地抖了一下剑,试图从上面甩掉其实并不存在的污渍,然后转过身去,对眼前已经断成两截的束缚铁架和上面悬挂着的那個因为混沌影响而变异得几乎看不出人样的残躯视而不见,看向了更边上抱着一个他从前没见过的细长笼子的藤丸立香:
“您还好吗?”他在这么问的同时向动力甲指示了一次状态扫描,结果并不非常尽如人意。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处于正在运行的状态,导致鸟卜仪对生体讯号的检测受到了很大干扰。除开“没有明显外伤”这一点之外,西吉斯蒙德没从自己的目镜上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我还能挺。”藤丸立香本人模棱两可地回答,“反正回去之后我肯定要被阿斯克勒庇俄斯按进医务室里,现在暂时保持不会死的状态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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