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冰洞海豹
斯图努斯立刻从法比乌斯被变成一滩肉泥之前的那段谈话当中抓取到了确切的重点:“您是指您所暗示的迦勒底局持有的技术?我不认为作为药剂师的法比乌斯会对亚空间导航技术抱有过多兴趣。”
“我没有指那些,言语上的旁敲侧击并不重要。这个暗示的核心在于我要求你们将他带来此地:我需要他看见‘真正的这个我’。”费鲁斯越过收拾残局的机仆,向着工作间的大门走去,斯图努斯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他会意识到‘一个已被证实死亡的原体复苏了’,而只要我稍微提示一下迦勒底局的存在,他必然就会去调查这个帝国当中新生的组织到底是在做什么——然后,他自然就会对自己调查出的结果深信不疑。”
斯图努斯在自己庞大的数据库中搜寻了一番。在原体回归后,此前战争中略有余暇的一段时间里,斯图努斯其实也针对迦勒底局做过类似的调查,但这个在官方记录当中只有寥寥几笔的组织实在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历史,王座厅的备案也并非什么能够在短短几个月里被迅速查阅的资料,是以斯图努斯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结论。
“或许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在另一轮快速的拟合推测之后,斯图努斯对自己的原体确认性地表述起自己的猜测,“那个亵渎的叛徒或许能够通过亚空间手段收集得来的信息当中意识到,您的苏生并非孤例。他或许确实也对帝皇高绝的生物炼金术水平垂涎三尺,但我并不认为他会因此将迦勒底局当做一个必须抵达并劫掠的目标。”
“他会的。”费鲁斯说,“我正要去请藤丸立香配合一下,在亚空间当中加强一些她自己也透露过的、包含无伤大雅的真相的流言蜚语。这不会对她和她的工作造成任何影响,但却足以让法比乌斯死死咬住鱼钩不松口了。”
“我们可以知道这个‘无伤大雅的真相’的具体内容吗?”
“藤丸立香曾经在帝皇的授意之下阅读并钻研过原体计划的生物炼金蓝图。”在说出这段话的时候,费鲁斯的态度甚至是毫不在意的,“我们所有人的,全部。包括二号和十一号。”
(本章完)
第311章 真正的奢侈品(上)
今日负责在阿拉克斯·天使堡垒中的悼念大厅门前值勤的埃布尔兄弟,在困惑中反射性地握紧了手中的仪式长戟。
“我不明白,小姐——阁下、大师……?”在面对着眼前这位从外表上来看,会轻易被任何战斗兄弟归类在“小孩”这一分类当中的王座特使,埃布尔拿不准该怎么称呼对方的舌头有点打结,“依照领主指挥官但丁大人的命令,您当然有权力进入战团修道院当中包括这栋建筑在内的任何不涉及保密的场所。但您来这儿是要做什么呢?”
说实话,如果不是他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身份尊贵的话,他肯定早就动手把人轰走了。悼念大厅是战团中死去的战斗兄弟下葬前的停灵之所,是未在仪式中彻底安眠的英魂临时栖身之处。显然,它在战团文化与感情上都带有特殊的意义,并不是能让区区外人抱着观光客的心态随意参观的地方——但它又确实没有什么情报或者战略意义上的保密等级,甚至算不上圣地。因此在面对一位“帝皇亲选”的要求时,守卫者们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将对方驱离此处的正当理由。
因此,埃布尔当前的困惑中包含了很大一部分“被冒犯”的成分,而这一成分在藤丸立香说出了下一句话时,同步显著性地增加了:
“是啊,我来这儿是要做什么呢……”说话时,这小姑娘的眉宇之间萦绕着一点不符合她看起来的年龄段的“无可奈何的愁绪”,“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扯,但我也是被人约来的。如果你有觉得在任何意义上不放心的话,都可以和我一起进去,但你得保证自己不能将里面发生的事情往外说。”
哪有什么人会约你来这里。埃布尔老大不情愿地腹诽,只是碍于对方的身份没有说出口。他不开心地扫了一眼引领对方前来的血奴,紧接着就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在迁怒,于是迅速收回了目光。再然后,他和自己身边值勤的、看起来同样因这个要求而不怎么开心的战斗兄弟对视了一眼,把自己手中的仪式长戟交给了对方,习惯性——或者说威慑性地——整理了一下腰间锁定的页锤,不太情愿地同意:“好吧,我和您一起进去。但也请您尊重圣血天使的战团文化。”
最后这个句子其实还有没出口的后半截,但考虑到对方的身份足以成为战团长和首席智库的座上宾,再继续提礼仪就显得有点冒犯了。在对方点头同意之后,埃布尔终于意识到自己磨蹭到头了,非常勉强地转身打开了悼念大厅的大门,引领藤丸立香进入了战团的哀悼之所。
至少她记得穿了条黑色的长裙。圣血天使苦中作乐地想。
他是没把藤丸立香之前的警告认真当成一回事的。他很清楚现如今这间大厅里有什么——不如说,这间大厅里一直都只会有那些东西:被安置在配有静滞力场的临时棺木中、阵亡的战斗兄弟们被收殓的遗体。毫无疑问,他们曾是,也将依然是战团的一部分,但更显然的是,他们已经没法说话也没法做出任何行动了。埃布尔清楚,至少在今天,藤丸立香是哀悼大厅当中第一个也唯一一個访客,他不认为在这个停灵的肃穆场合当中能发生什么值得被说出去的事。
在埃布尔思绪中的怀疑向异端和亵渎的方向偏斜过去之前,通往大厅正殿的那条高耸着的长廊就已经结束了。用建筑艺术塑造氛围并不是多恩之子的专利,这条遍布着通天彻地的立柱及宗教壁画的长廊总会在战团兄弟们经过时触动他们的艺术感受性。他们会穿过无数被绘制出的血腥但光荣的战场,巨幅壁画上的基因之父和帝皇的神性注视令他们再次坚定自己的意志与信念,提醒他们背负起战友的牺牲,随后一步步向着走廊尽头的光芒前进。但——埃布尔尽可能不怎么明显地向身侧瞥了一眼藤丸立香的神态,在发现她不论是在经过时还是走出长廊后都没什么明显的反应之后,变得更加不高兴了。
藤丸立香本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从前当然不可能进入过哀悼大厅,但是在进来之后,她却对此地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熟稔,目标明确地向着停灵在此的其中一具棺椁走去。埃布尔一愣,紧跟了上去,然后才意识到,她的目标是加农军士。
埃布尔记得大厅当中安睡着的每一个兄弟,当然也记得他。加农军士是在斯凯洛斯鏖战了七年之久的一位英雄,是圣血天使消失在泰伦触肢血腥巨口之下的半个连队中,唯一一具被成功收殓了的战友遗体。据仅剩的十来个生还者所述,他牺牲在圣吉列诺的灿烂光辉之下,他是有福的。
然而,出于一些突然出现在圣血大教堂当中的复杂原因,战团修道院当中的牧师与祭司近来都在忙着其他工作,甚至无暇处理这些英勇同袍的身后事。即便如此,圣血天使们在情感上依旧不允许他们将自己的血亲兄弟草草落葬,故而在牧师们能够腾出手来之前,哀悼大厅当中棺柩的数量随着陆续回航的圣血天使舰船在这几日里逐步完成的战损清点,也累加到了一个令人难过的程度。
埃布尔不明白,藤丸立香到底是怎么在三十多具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临时静滞棺当中准确挑中了加农军士的那一个的。他有点好奇这个问题,但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该把它问出口。在他犹豫的这一点时间里,藤丸立香已经凑近了临时棺木上供战友瞻仰遗容的透明视窗,俯瞰着死者安详宁静的面容,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我们其实完全没必要选在这里谈话。”她说,“我这么一个外人进到这种地方来,说实话挺冒犯的。”
埃布尔一时间以为她是在跟自己说话,但这段话包含的内容和她本人的行为对这位殿堂守卫来说实在是有些割裂了。在此前积累在心中的不满情绪驱使下,埃布尔本能地想要找点话刺回去,但紧接着,发生在他眼前的景象令他把自己准备好的措辞,乃至于本来的想法,全都一同抛去了九霄云外:
旭日般煌然的金光不请自来地从藤丸立香身旁显现,伴随着仿佛从辽远处缥缈而来的圣歌,本空无一物的位置上凝聚出了一具由光芒组成的实体:祂身披金甲与双翼,一手持圣杯,一手持阔剑,面容上覆盖着以精金与黄金雕琢而成的圣吉列斯像,如同一尊神圣的雕塑般,毫无重量地漂浮在半空。战团的传说在光辉之中现身于这个平静的场所,圣吉列诺在毫无预兆之间驾临此地,实在是令埃布尔猝不及防。
在他理性地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他的感性已经催促他跪了下去。MK10动力甲的双膝轰隆一声砸到了坚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把藤丸立香吓得反射性地回头看过去,紧接着迅速地让出了他和圣吉列诺之间的那条直线。
然而圣吉列诺没有首先理会埃布尔。祂的声音不是从面具背后发出的,而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好像空气被某个意志要求以这种方式震动出声:“反正我觉得你不是外人。何况,在谈论有些话题的时候,我认为我们都需要一些仪式感。”
这句话显然是在回应藤丸立香之前的那句抱怨,但被回应的人的注意力显然还停留在突然下跪的人身上。故而,圣吉列诺不得不在谈话开始之前先花费一分钟的时间,请情绪激动的埃布尔重新站起来。
在确认过可怜又无辜的战斗兄弟没有受到任何形式的心灵创伤之后,这个小插曲总算是过去了。试图让话题回到正轨的圣吉列诺开口抱怨:“想掐准你这位大忙人的休息时间还真是困难。这几天你都不怎么睡觉了。”
“谁在管谁叫‘大忙人’啊?不是在战场上就是在去战场的路上或者帮人导航的活圣人先生。”这件事最开始时,就已经出现在了藤丸立香脸上的那种无奈的愁绪再一次浮现了,“我依然不认为这个问题重要到值得我们在现实宇宙中选择一个富有仪式感的地点,甚至专门拿出一块时间来特别讨论。”
“但你还是答应了,并且也来了。”圣吉列诺指出。
“因为它或许对伱来说就是这么重要呢?”藤丸立香说,“不然你为什么要提这样的要求?我不觉得你会无聊到需要折腾一个普通人类来找乐子。”
“万一我真的只是在折腾你呢?”圣血天使战团神圣的象征,以相当不神圣的态度,反问了一个同样相当不神圣的问题。
“那圣血大教堂就在隔壁三公里,我不用怎么努力。二十分钟也跑过去了。”藤丸立香平静地回答,“然后不用我说,你自己也知道你下次在星炬重生的时候会遇见一个怎样的阿兹凯隆。”
圣吉列诺背后的羽翼轻柔地颤动着。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响彻四周的灵能声音才说:“好吧。”
在埃布尔的震撼当中,空气沉默了两秒。两秒钟之后,那个真正该令人感到震撼的话题终于由圣吉列诺重新开启:“我坚持想要请你来到这里谈话的原因是,我认为在你亲眼看到这些棺木之后,会对我的提出的观点增加一些现实性的认识。”
他向上飘起了一小点,示意了哀悼大厅当中整齐地排列着的三十多具临时棺柩。对一个体格小巧的凡人来说,这铺陈开的三十多名牺牲者已经是相当震撼的场景了——但这不过是冰山一角。每一场圣血天使战团参加的战斗中几乎都会有人牺牲,可惜并不是所有牺牲在战场上的战斗兄弟都足够幸运,能够令哪怕自己的遗骸相对完整地回到这里。这仅仅是最近几天来回到巴尔补给修整的一支远征队伍所带回来的牺牲者,而战团在帝国暗面不间断的鏖战当中所流的血不知是这个数字的多少倍。
“想想看,”圣吉列诺说,“哪怕就只是现在躺在这间大厅当中的兄弟们重新站起来——”
“——这没什么好谈的。”藤丸立香以堪称失礼的态度急促地打断了对方,“我之前已经在基于亚空间的意识交流当中对你说过了,我是召唤术士,不是死灵术士。”
圣吉列斯的黄金面具无法做出表情,但就连埃布尔也能看得出,悬停在半空当中的圣吉列诺显得非常困惑:“但你做得到。你甚至已经做了很多次。咒缚军团当中的许多死魂灵因在你手中重新得回了他们在生时的形体与理智,我不理解那与这件事有什么区别:你眼前的这些烈士也至少都是身经百战、技艺高超的老兵,就像加农兄弟那样。”
藤丸立香的注意力被最后的那句话重新收回到自己眼前。一点微妙的感怀把她的思路从原本的话题上偏开了:“虽然我清楚‘人力终有尽’这个道理,但我也不是完全没想过,要是我在降落到斯凯洛斯上之后用示巴透镜多扫描一遍,加农军士是不是就能活下来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圣吉列诺劝道,“加农兄弟只是回归了黄金王座,这点我是亲眼看着的,所以可以向你担保,他的灵魂完好无损。你完全有能力为自己弥补这个遗憾。”
“不是那么算的。”藤丸立香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真的,如果不是我清楚你的灵基模式到底怎么运行的,就凭你刚才那几段话,我完全能以‘怀疑你是奸奇派来的变化灵正在劝诱一场阴谋’的理由把你就地打死。圣吉列斯不会为此多说什么的,阿兹凯隆甚至会拍手称快——再说一遍,我是召唤术士,不是死灵术士。这不是一个‘能不能做到’的问题,而在于‘能不能做’。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资格操弄他人的生死。”
圣吉列诺看起来更困惑了:“可不论是你还是圣血天使战团,都实打实地需要更多合格优秀的士兵啊?从本质上来讲,咒缚军团中的许多死魂灵也同样是被你重铸后擢升起来的,甚至包括阿兹凯隆和原体——你无疑已经做过许多次类似的事情了,我看不出这与我眼下的提议有什么不同。”
“非常不同,圣吉列诺。虽然你看起来像是由圣血天使阿斯塔特中的一员衍化而成的,但你实际上没有真正在现实当中作为一个人类‘出生’过。你一下子不能理解也很正常。”藤丸立香叹息着说。这句话听起来比起向对方解释,更像是她在说服自己。
“我不明白。”圣吉列诺不明显地降低了一些高度,“这主意真的这么烂吗?”
藤丸立香捂住了脸,在自己手掌后面闷闷地提问:“你来之前有没有拿同样的话问过阿密特连长?”
“问过了。”圣吉列诺语气平静地陈述了当事人的原话,“他叫我‘吃屎去吧’。”
“你看。”藤丸立香重新露出了头,仿佛抓住了一个决定性的论据,“连阿密特连长都觉得这事没得谈。你还没意识到这主意已经烂到家了吗?”
(本章完)
第312章 真正的奢侈品(下)
“人类是依托于现实中线性时间存在的生物。”藤丸立香向圣吉列诺重复起最为基本的常识:
“基于这种前提,人类只有一次出生,一次生命,一次死亡,甚至在这个物种从混沌的生物演化中脱颖而出之前就是这样了,亿万年来都是如此。在人类还不存在时,物理宇宙就已经将这种铁则写入了地球生物的基因代码中,直至传承至此。这是构成‘人之所以为人’的重要要素之一。”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冒犯,但还是请允许我表达我的观点。”近乎纯粹的亚空间生物,彻头彻尾以另一种生命形式存在的圣吉列诺不理解地略略歪了一下头,“这难道不是一种该被克服的缺陷吗?”
听者有些无法分辨,这到底是基于对人类的脆弱性的怜悯与爱,对整个物种在未来被擢升至新的层次的某一方向的带有展望性质的发言,还是单纯的亵渎。不过藤丸立香知道,在圣吉列诺本人的思维根本不在正确路径上的前提下,尝试分辨此二者是没有意义的。
“这当然是一种缺陷,哪怕人类自己也这么认为。自这个物种的历史开始发展以来,人类在欲望的驱使下试图寻求永恒的生命便是一个经久不衰的课题。但从目前的情况看来,谈论‘克服’它显然还为时尚早——不是技术上的问题,是人类的精神没有做好这种准备。”藤丸立香选取了一個微妙的角度切入这个话题。她知道,圣吉列诺自己的生命便不是唯一的: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开始与终结,因此无法理解唯一的生命到底具有怎样的重量。在生与死的相关问题上也是同样。
“……‘不是技术上的问题’?”圣吉列诺困惑地反问。
“宇宙中能令基于物理宇宙存在的现实种族以某种方式规避死亡的手段并非没有先例。”藤丸立香简单地指出,“太空死灵中的贵胄以生体转化协议将自己的意识保存在金属躯体之中,灵族有魂石和灵魂回路,就连人类自己,在黑暗科技时代中也有过‘地狱之钥’一类的亵渎科技产生并留存下来。我不会把银河中这三个曾经鼎盛一时的历史阶段最终寂灭的原因全部归咎在‘毫无顾忌地操弄生死’上,但我也不能说,它们之间毫无联系:
“死亡才是生命唯一且正确的终点,而哪怕仅仅只是知道‘世上有规避这终点的手段’,活着的生物对它的敬畏之心便会自然而然地消失,傲慢便会因此油然地从心底孳生——而傲慢,永远都是会令任何事滑向失败的那块最重要的石头。一旦它变得足够大,开始向下滚落……”
她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理解那些未竟之言。圣吉列诺沉默了一小会儿,似乎用这点时间进行了一些思考。但他显然没有真正理解这段话的意思,因为他紧接着又抓回一个他曾经提出过的论点:“可你确实在咒缚军团里‘复活’了不少人。”
“那是因为他们确实清楚,自己已经走过了那个‘终点’。”藤丸立香回答,“说得更通俗一点,就是他们已经死了很久——久到他们的亲朋好友早已故去,姓名经历都变成堆叠在文句之间的旧事,与人世间的牵系变得细微凉薄,即便再次显化于此时此刻,在道出自己的真名之后,他们也只会被当做一个可以说话的传说。最重要的,是他们自己也理解并接受这一点。”
这段话令圣吉列诺进入了新一轮的沉思,而且似乎让他确实想明白了点什么。他将自己的高度又稍微抬升了一点,更明确地转身朝向了藤丸立香:“如果这项技术的准入基准和死亡时间挂钩的话,那么你——”
他说到一半的话突然中断了,大厅当中吹起了一阵带着巴尔传统熏香气味的微风。在场的人当中没有灵能者,因此无从观察帷幕之后发生了什么——凡俗的感官只能知道,圣吉列诺看起来没有任何异状,就好像话说到一半突然改变了主意一样,截断了自己的句子,从半空中降了下来,令自己的双脚落了地:
“再遇到这种事的话,你应该直接和我说。”他的声音依然以某种灵能转换的方式,自四面八方震动着的空气当中传来,音色与质感听上去都没什么变化,但一种超脱与现实的感受令人足以在倏忽间理解:此时此刻,说话的人已经不是圣吉列诺了。
“我以为这种小事还用不着劳动原体大驾。”藤丸立香叹了口气,把自己原本准备好的进一步论述全都吞回到肚子里去。
埃布尔兄弟如同一只陷入了应激状态的鸟类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像块木头。借由圣吉列诺的形态显化于此的圣吉列斯首先注意到了自己子嗣的情绪问题,在肯定了他此前的一系列工作并稍作安抚之后,成功地把这位灵魂几乎都不在身体里的圣血天使哄了出去。
在他晕晕乎乎地离开之后,收着翅膀的圣吉列斯转身走了回来,带着点责怪的意思再次对藤丸立香重复:“你真的应该直接跟我说。你自己也清楚圣吉列诺本质上是什么东西。想让一种无知无觉的自然现象理解人类的逻辑与感情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以为这足够显而易见。”
“但他目前的运行逻辑被套在一个拟似人格当中。”藤丸立香反驳,“我认为如果能令他多少产生一点正确的同理心,长远来讲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就算你在某种意义上具备掌控他的权限,你也不太可能无时无刻地都在管束他。”
“我不看好这种看不到结果的努力。”圣吉列斯“委婉”地说。他的词句很直白,但这句话所表达出的感情,确实已经被非常委婉地处理过了。
藤丸立香显然没有理解到这种被处理过的委婉,而是略带调皮地耸了耸肩:“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悲观?”
“死过一次之后我确实看开了不少,但距离全部看开还显然差得远。”圣吉列斯的语气不太高兴,“伱知道我不是指你在这件事上的努力有问题。圣吉列诺的思考逻辑和人类相去甚远,但我们之间依然能够沟通。我并不是不赞成这种试图向他阐明人类的道德伦理的努力,也相信他迟早有一天会在这个问题上取得理解和进步,更认为这确实很有必要——我不赞成的是‘你’来做这件事。人类的逻辑在他身上讲不通,你无法预测他下一句可能会说什么,他的一些无心之语可能对你来说是很危险的。”
这是明确的斥责,因此藤丸立香的神情也严肃了下来,但她显然没有就此认错的打算:“我知道他那句被你掐断了的话是想说什么。但如果,我的自我认知会因为一个友好亚空间生物的随便一两句话就被打碎,那我肯定是走不到这一步的。”
“我明白,但我不敢赌。”圣吉列斯叹息着远离了藤丸立香所在的位置,绕着身边的加农军士,一步一步穿行在他子嗣的棺椁之间,“我知道人类的思想和认知有多么脆弱。我相信你的意志坚定得如同泰拉的城墙,但那也不是可以允许它被暴露在危险之下的理由——再怎么坚固的城墙也总会有倒塌的一天,可能产生的磨损当然越少越好。”
“我很感谢你的关心,圣吉列斯,但你还是有点小看了我曾经的生活环境。他的这点质询对我来说连‘冲击力’都谈不上。”
圣吉列斯猛然转回头来,看起来有点生气:“你不知道他本来想问你什么。”
“我知道。他不就是想问为什么我没有把自己放在我制定的标准当中么。”藤丸立香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在心脏停跳十分钟之内重新爬起来的话那就不叫“死而复生”,那叫“抢救成功”。我可一次都没死过。’我本来打算这么回复他的。”
圣吉列斯困惑地僵在了原地:“等一下……这是可以说的吗?”
“我都‘永远的十七岁’了,这又有什么不能说的。没有抱怨的意思,但在这个问题上,你有点太风声鹤唳了。”藤丸立香脚步轻快地追上了圣吉列斯,“要知道,帝皇之所以能维持‘我是人类’的认知,靠的也不是他那张全宇宙第一硬的嘴。你有点把因果搞反了,他是因为首先牢固地认定了‘自己是人’是个基本事实,才会对任何他遇见的人强调‘我不是神’这一他眼中的公理的。”
这或许有点说服力,但圣吉列斯的声音当中依然透露出显著的担忧:“你也一样吗?”
“不太一样。我没他那么高风亮节。”藤丸立香凑近了圣吉列诺遗留在此地的形体,毫无必要地压低了声音,“这些话我只对你说:我是生在二十一世纪的古代人类,我的身体相对现如今的标准人类来讲也很脆弱,所以我可以堂而皇之地在日程表上写每天要睡八小时,一日三餐要吃基因培养并确认无毒害的古代食物——当然,连酒都被禁了算是‘永远十七岁’的一点小小副作用吧,无所谓,反正我也觉得酒不好喝,但能经常吃到口味熟悉的一口热饭对维持我个人的士气真的很重要。”
“你对我说这个干嘛。以你在帝国中的地位,你不需要标榜自己是所谓‘脆弱的古代人类’也能享受到这种生活。你完全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圣吉列斯的语气又变得不太高兴起来,但这次是从另一个没那么严肃的角度,“顺便,需要我提醒你,你最近一个星期以来的日平均睡眠时间不足四个小时吗?”
“你说话像阿斯克勒庇俄斯。”藤丸立香嗖地往后撤了一步,“我相信这绝对是暂时的。等到费鲁斯先生派来的毁灭之爪号跟空港成功接驳之后,我的工作量就会显著下降了。相信我,等我睡够了之后你就会后悔今天劝我多休息的。”
“哼。”这个无意义的鼻音大概表示圣吉列斯并不怎么相信这种说法,但他也拒绝让谈话朝着这个方向继续发散下去,而是略显生硬地在顾盼之间将话题拉回了和悼念大厅中本应存在的气氛更相符合的方向:“你知道吗,在圣吉列诺的记录当中,他也原本是能活下来的。”
“话题转得好硬。”藤丸立香虽然将这句抱怨说出了口,但她没有在被对方故意略去的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顺从地将自己的目光沿着圣吉列斯的视线投向了加农军士的棺椁,“愿闻其详?”
“在圣吉列诺降临在斯凯洛斯上、我的子嗣们面前时,加农还活着。”在这几句话之间,圣吉列斯原本涌动着愤怒的情绪迅速地降为了一种平静的悲哀,“他在帷幕后听到了,加农不相信他的存在,不相信战团中流传的机械降神传说——于是他现身了。”
“很‘圣吉列诺’。”大致猜到了后来发展的藤丸立香叹了口气,“但就算他心里有气,他也不会主动在这种事上使性子。他的运行规则令他不会主动放弃任何一个忠于帝国的勇士。”
“但他是圣吉列诺。一个绝大部分由宗教性的敬拜和祈愿产生的亚空间实体。”圣吉列斯叹息着说,“他——严格来说他没做错什么,他只是……”
“他只是太‘圣吉列诺’了。”藤丸立香意会到了什么,“当一个人虔诚的军士在亲眼见到活圣人之后,认为自己的生命历程已经在当时当刻达到了圆满,在这一场决定性的战斗当中英勇牺牲,则会为自己的人生画下一个完美的句点。加农军士或许是这么想的,圣吉列诺感知到了这一点,于是就放任了这位他本能救下的兄弟牺牲在了战场上……说实话,这件事的好与坏有点难评价,不过至少从加农军士的遗容看来,他在撒手人寰时是没什么遗憾的。”
“和实际发生的事情大差不差吧。”圣吉列斯不置可否,“但这件事其实还有些戏剧性的细节:我提到过了,加农开始时并不相信圣吉列诺的存在,直到他亲眼看见活圣人从空气当中显化出来。”
藤丸立香思考了一下,只模糊地摸到了被对方藏在表达之下的情绪的一点边界:“这令你对宗教的力量感到不安吗?”
“一场恰当的神迹确实会在如此的程度上影响人的精神,哪怕是阿斯塔特也一样。”圣吉列斯克制地回答,“实际上我不好界定我从这件事上生发出的情绪。这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也像你说的,好坏确实难以论断,但也实实在在地令我不太痛快。”
如果那时候出现在加农军士面前的是圣吉列斯本人,他会选择肯定对方的意志:比起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偶像,当然是自己手中的爆弹枪更加现实也更加可靠。在遥远的一万年前,他的父亲曾经试图以帝国真理把这个道理教会给全体人类,但他失败了。一万年后,就连天使自己的子嗣也会在绝境当中将希望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上——不是说希望不好,人在绝境当中当然应该有点希望,但……他还是对此产生了些不值一提的不适感。
将这个话题彻底挑明是不恰当的,哪怕圣吉列斯确信藤丸立香是个很好的、能够恰当地保守秘密的听众也一样。在他露出一点端倪之后,他其实就有点后悔了,这点阴暗的小心思他最好自己藏起来。幸运的是,藤丸立香没有深究这一点端倪之后的东西,她只是再一次从另一个角度审视着透明视窗之下,加农军士平静的面孔,感叹道:
“事已至此了,我觉得挺好的。”她这样安慰起圣吉列斯来,“至少他死而无憾。放在任何时代的任何场景之下,这都堪称是世上最为奢侈的结局了。”
此时此刻,藤丸立香也恰好有一点没对圣吉列斯袒露的心声:她自己,显而易见,在她人生真正的终点上,是无缘享受到这种真正的奢侈品的。
(本章完)
第313章 谁能想到首先进入茶番环节的竟然是
“我要搞一个大扫除。”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当中,康拉德·科兹泰然自若地站在舰桥的观察窗边,向窗外正漂浮在虚空中的目标张开双臂,兴致高昂地宣布。
当然,因为这话是从午夜幽魂的口中说出来的,在场的其他人理所当然会将句子里的“扫除”一词首先理解为更加血腥的那种引申含义。科兹自己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在自己的话音将落未落之际紧接着跟上了一些更细致的解释:
“把里面影响环境的垃圾全都清理掉,混沌污染也得彻底净化。我希望当她被我们拖回到帝国船坞进行修理时,她是个干干净净的漂亮姑娘。”
——当康拉德·科兹说自己要搞大扫除的时候,他不应当是真的想搞一个一般意义上的大扫除。虽说不论是就万古长战老兵对这位原体本人的印象来讲,还是从万年后的阿斯塔特对他们背叛了的蝙蝠表亲身上得来的间接印象而论,这都应该是一个相当合理的推断。但就在这可能、大概,也许,至少被主观认定为“两年多”的亚空间航行兼作战的时间段中,这种由过时的印象构成的所谓“合理推断”,至少在“帝皇之影”号(原名暗影突袭号)的舰桥上,已经被逐步打破了。
至少,舰桥上的凡人船员机组依然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平静。这是一艘隶属于暗鸦守卫的船,过去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他们产生这样的认知:不论午夜领主的原体到底是在发什么疯,都和他们没有直接关系。
但一個与此确实有直接关系的声音,从四周的阴影当中阴沉地响了起来:“我要把它凿沉。”
这声音带着超自然的回响,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传来,从上到下都明明白白地写着“亚空间低语”——但在经历过这两年多的“联合作战”之后,大多数人都已经对这种异象成功脱敏了。
科兹回头,没有放下胳膊,就保持着这个大概可以代表欣慰的姿势转向了阴影当中发声的科沃斯·科拉克斯:“别这样,小乌鸦,你不能因为你自己的荣光女王级战沉了就——”
回应他的是从黑暗当中凭空出现的一双巨鸟似的利爪。即便它们是在科兹说完一句话之前便展开了突然袭击的,可午夜领主原体依然表现出了对这次攻击早有预料的胸有成竹。他及时地向后撤了半步,令自己让开了那几道尖锐的切割,从善如流地收住了自己未出口的半句话,只是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欠揍。
科拉克斯做出的攻击看起来也并不太走心,暗鸦守卫原体只在胡乱划拉了两下就做了罢。这在任何一个知道相关历史、能够联想到科兹没有说出口的下半句话是什么的忠诚者看来,都本该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他们不应该允许这种明确的侮辱,放任一个所谓“改邪归正了的”背叛者踩着忠诚原体过往的伤口跳舞,但事实上,包括科拉克斯本人在内,舰桥中的所有人都只因此情此景产生了一种疲惫而麻木的无动于衷。
类似的事情在他们主观上过去的两年多里已经发生了太多次。包括暗鸦守卫现任战团长凯万·史瑞克在内,舰桥中的大多数人甚至都因为“他们这次应该不会真打起来”而松了口气。坏消息是,午夜幽魂看起来完全没有放弃他持续不断挑衅行为的意思;不过这倒是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至少科兹与科拉克斯之间的武力冲突烈度已经在前者高强度的挑衅之间变得越来越弱了。
在从现实宇宙中起航之前,帝国摄政基里曼曾经单独召见了史瑞克一次。复仇之子带着非常疲惫的神情向暗鸦守卫的战团长道歉,表示他不得不在向史瑞克的原体引荐战团当今的领导者的同时,交给对方一个他自己也觉得并非什么好主意的任务。当时的史瑞克被这段话中的前半截砸懵了,没有仔细思考后半截显然不太妙的内容到底有多不妙的余裕。虽说要让他现在重新选,他当然也会义无反顾地加入这个任务——但这也太……委婉地说,挑战他这个忠诚派战团长的神经和血压了。
他不是非常想回忆,但这场所谓的“联军作战”在开始的头三个主观月里简直就是灾难。史瑞克不止一次地在崩溃边缘幻想过,自己动手把那位他尚不知真面目的、头一个对他的原体提出“请你去监视科兹和午夜领主的行动吧”这一请求的人给大卸八块的情景。而即便在度过了这段时期之后,双方的冲突看似趋于平缓,但冰冷的憎恨不仅依然横亘在两位似乎毫无疑问地相互仇视着的原体之间,也同样是一道划在暗鸦守卫和午夜领主当中泾渭分明的天堑。
史瑞克知道,在接下来的战争当中,船上的几乎所有星际战士都在寻找一个能够合理地绕过“禁止互相攻击”的禁令杀死对方的机会。暗鸦守卫的战团长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这支总计搭载着万余名(互相有仇的)阿斯塔特和数十万凡人机组成员的庞大舰队在三个月内驶入了亚空间,外界环境的不稳定(和两位原体不情不愿的敕令)迫使所有人必须得进行最低限度的合作才能活下来,这支联合舰队中的有生力量肯定早在抵达战场之前就会于内斗当中折损殆尽。
至少那段时间里,史瑞克认为,他看起来非常亚空间的基因之父和那位只是象征性地遵循着物理规则的巨大蝙蝠之间,是确实在无时无刻不想着“把对方折损掉”的。那时候,他平均一天有六次要担心暗影突袭号是否能作为旗舰健全地航行下去。往往在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前,他就已经控制不住地向帝皇祈祷,两位原体招招见血、又在亚空间环境之下看起来相当难以理解的武斗,可千万不要波及到船上的亚空间引擎或者盖勒力场之类的重要设施。
或许他们确实运气好,又或许帝皇真的在这一过程中显灵了。总而言之,整个舰队在大裂隙范围内的航行里奇迹般地没有因为亚空间风暴的原因产生减员,甚至还在因为任何灵能者都无法在亚空间风暴中分辨方向、导航几乎停摆的前提下莫名其妙地抵达了目的地附近,成功击溃了黑色军团驻守在这附近的一支舰队。
至于在战斗期间,暗鸦守卫(及其子团)和午夜领主这两者(包含原体)到底是怎么奇迹般地成功磨合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史瑞克其实不是很明白,也不太想明白。在这个就算他做出了努力也在转瞬间就会被科兹全部毁掉的问题上,他已经累了,提不起劲去做无用功了。总而言之,在他的底线已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退再退的现如今,他觉得在两位原体争斗的波及范围之外安静地给暗鸦之主捡捡掉落的羽毛也挺好的。
有关“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问题,暂且按下不表。单说这一次令科兹在突然间又来了兴致,再次撩拨起科拉克斯也已经麻木了的神经的缘由:在穿过“夺世者”哈肯领导的防线之后,曾在帝国的记录中被称为“嘉许星”的星球暴露在了他们的眼前。这件事本质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俄歇阵列在这颗星球的空港上捕捉到了一只“熟悉”的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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