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救世主掉到锤四万哪算退休啊 第2章

作者:冰洞海豹

  “看来单纯的反对没法说服你,赛维塔里昂。”她平静地说,“这没关系,夜幕号很大,沈想要完成任务还得多花一段时间,我们可以趁着这时聊聊。”

  她端详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赛维塔几秒,突然问起了无关的话题:“你还记得你加入军团之前在做什么吗?”

  这个问题显然出乎了赛维塔的预料。他迟疑了一瞬,似乎想反问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回答道:“那时我生活在昆图斯的下巢,是无数个加入了帮派的混小子中的一员,做些偷窃、抢劫,自命不凡地耀武扬威之类的蠢事,也杀过人。就和任何一个四肢健全又稍有点能力的诺斯特拉莫人一样。”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您一直都知道这些的。”

  “是啊,我知道。”藤丸立香说,“我还知道,你现在是帝国的星际战士,午夜领主的一连长,我最得力的手足之一。现在站在你身边的那些黑甲卫,你的同袍弟兄们,有五分之四以上的人早年的经历和你大差不差,他们现在也都是光荣的战士,值得尊重的执法者。”

  “……这只是因为您特意为这次行动整编了大量诺斯特拉莫裔的士兵,不然这个比例不会如此高。”

  “但事情的重点其实不在比例上,而是‘有这样的人,而且为数不少’,何况军团中的泰拉裔最初也基本都不是什么德行兼备的高尚之士。”藤丸立香平静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知道,赛维塔里昂,我一直希望你们能记得自己加入军团之前、尚还作为普通人时最初的样子。这并不只是为了让你们记得自己并非生来就是披坚执锐的超级战士,也是为了让你们在需要的时候回过头去,还能看见自己的原点,以及一路走来的痕迹。”

  “……恕我驽钝,我不明白,原体。”

  “唔,严格来说这是个涵盖很广的哲学问题……我们现在姑且只谈和主题相关的部分吧:我问你,赛维塔里昂,如果能返回过去,向还在做帮派打手的那一个你告知你现在的情况,你觉得那时的你会相信这一切吗?”

  “……我认为这是没有意义的假设。”

  “别那么紧张,就当是闲聊,讲讲你的第一反应是怎样认为的就好。”

  赛维塔已经开始对这一系列不着边际的对话不耐烦了,但因为他面对的是他的原体,他才选择将这种不耐烦好好地隐藏起来。康拉德·科兹看得出来这一点。这首先是因为他也很熟悉亚戈·赛维塔里昂(他熟知的那一个一连长)的一些细微的肢体动作,其次是因为他也开始对此感到不耐烦。

  只可惜他没有资格干涉这场幻境,只能看着赛维塔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回答:“我不会相信的,我还会给敢这样消遣我的人脸上来一记结实的直拳,叫他到别处兜售他天方夜谭的童话故事去。”

  不好说是因为赛维塔的措辞,还是因为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结果,藤丸立香因他的回答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你看,你自己也知道。因这些年里你走过的旅途,你已经有了自己也不会相信的、翻天覆地的改变。我猜现在站在你周围的一些人若是回首过去的话,想来也会有类似的感慨。你想确认一下吗?”

  “不了,原体,我相信您是对的。”赛维塔的认同来得毫不犹豫。

  他大概猜到原体想要通过这个例子说明什么了。

  这是毫无争议的现实,因此赛维塔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做毫无意义的挣扎,而是换一个角度发起进攻:“但您也清楚,这些改变都源于一个仅有极低概率的机会。绝大多数诺斯特拉莫人遇不到这样的机会,而遇到它的那些人也并不是全都……值得。”

  “然而你不能否认,只要有这么一个机会,还是有人能向更好的方向蜕变的。”藤丸立香指出,“我希望诺斯特拉莫能够平等地提供给所有人这种蜕变的机会,为此我制定了秩序与法令。我承认,我过于天真地认为大多数人会在永夜中向往光明,会在秩序下往好的方向转变……这令我失败了几次。但只要这种可能性依然存在,我就不会彻底放弃这颗星球。”

  或许人是趋光的,但诺斯特拉莫上的那些不会。这话让康拉德·科兹几乎就要嘲笑出声了。对那些生于黑夜,死于黑夜的虫豸来讲,光明就如同蚀骨的剧毒。你把光给了他们,他们不会感恩戴德,只会想尽一切办法再次遮蔽那些光线,让环境回到他们更熟悉,更适应也更喜欢的黑暗里,欺骗自己这一切都与从前没什么区别,然后继续那样醉生梦死。不论怎样尝试,你都会发现他们就像难以杀死的病毒一般在这件事上有着惊人的头脑和适应性,唯一让这一切结束的方法只有毁掉整个星球。

  就像康拉德·科兹曾经做的那样。午夜幽魂如此笃定,诺斯特拉莫在他的眼中没有未来。

  然后他很快意识到,已经在这个问题上失败了好几次的藤丸立香依然不这么想。

  (本章完)

第4章 否决

  

  “您在做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原体。”赛维塔的声音再次回响在舰桥中,“我无意对此过多置喙,但我依然坚持我原来的观点。”

  “世上有太多原本被以为是不可能的事了,我做成的‘不可能的事’又不止这一件。”藤丸立香早已针对此种质疑设下伏线,“思维别被常理困住,你在诺斯特拉莫上的时候不是还觉得自己不可能成为今天这样的人吗?”

  赛维塔就这样被自己之前的声明卡住了话头,但阿斯塔特快速运转的思维又令他在转瞬间找到了一个新的进攻方向:“诺斯特拉莫已经带来太多问题了,对军团来说,她几乎可以说只是一项负向资产,为远征效率考虑,尽早‘处理’才是明智之选。”

  藤丸立香在这时显露出一种奇异的哀伤:“那样……就太可怜了。”

  她没有说是什么可怜,也没有给其他人追问的机会,只稍微一顿,她便带着一种坚定的决心重新起了话头:“但你说得没错,赛维塔里昂。诺斯特拉莫是军团资产,当她出了问题时,就该用军团的方式来解决——我早该这么做的。”

  她在场地中心那一丁点的方寸间焦躁地踱起步来,以又轻又快的诺斯特拉莫方言低声絮语:“我离开得太久,又像你们常常抱怨的那样,太仁慈,恐怕地上的那些蠢货早已忘记了我不是靠安抚、游说或者宽松的法令被选举上台的了。纯粹的高压统治会造成反弹,可现在看来在其他世界显得合理的政策只会让短视的贵族忘乎所以。必须得让他们想起我也是诺斯特拉莫人……不,又或者干脆把整个阶层……”

  一种焦躁的气氛开始随着诺斯特拉莫语特有的轻柔嘶声飘散,仿佛只是一个呼吸之间,藤丸立香便陡然显出些不正常的神经质:一些肌肉在不正常的痉挛,撕扯着她的面容与理智,她紧颦着的眉头同时显出焦虑,烦躁与来源不明的愤怒。她再次转身背向人群中的大多数,尽可能不让午夜的子嗣看见她被突发的症状折磨的惨状,绷直了身体,抓紧了手边的一条栏杆。

  这看起来或许有些莫名其妙,但康拉德·科兹打从第一个瞬间里就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毕竟他的几乎整个人生都在被这种无法控制的诅咒折磨与玩弄:

  一个预兆。没有理由,没有提示,就只是一个光秃秃的、几乎能压垮原体的,过于真实的预兆。

  这让康拉德·科兹很感兴趣。事实上,目前为止他在这艘船上所见的一切都让他很感兴趣,哪怕他明确地厌恶他所见的一部分,又对剩下的另一部分嗤之以鼻,他依然得承认自己对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很感兴趣。他还记得自己最初的来意:他要知道自己到底输在了哪。

  他从来到这艘夜幕号上的那个瞬间开始,他就开始观察搜集起各种各样的情报。康拉德·科兹一直都非常敏锐,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讲并不困难。他与藤丸立香并不能算熟识,他们只在这场试炼的最开始相互交谈过几句,但现在,他已经从夜幕号本身和刚才发生的一切中大致拼凑出了一个藤丸立香的形象——目前为止,他还并不认为对方有什么决定性的特殊之处。

  那么只可能是这个了。康拉德·科兹仔细地盯着预言发作中的藤丸立香,仔细分析着她躯壳的每一次痉挛,以及她在谵妄中所吐露的每一句低语。

  她会怎么对待这种惑人的诅咒呢?

  康拉德·科兹对此实在是很好奇,但这种发生在他人意识领域的斗争并不能从表象上看出端倪。即便他是一个原体,在目前的情景下,他也只能看见午夜的子嗣们当中弥漫起一阵司空见惯的沉默,闻出这种沉默里缓缓飘散而出的担忧与不安,发觉西吉斯蒙德安静地把自己移动到了他的“原体”和其他军团战士之间,注视拽着栏杆的藤丸立香在预言的折磨之下缓缓跪坐在高台之上。

  ——是的,她打从一开始就站在一个小小的,能够移动的高台上,所以她的手边才会有护栏。不然以她只有五尺二寸的可悲身高,她在一群阿斯塔特中间只有被埋起来,谁也看不见的份。实际上,当她在预言的折磨中缓缓跪坐下去之后,这景象就已经成真了。

  但这个可笑的情景倒也没维持多久。藤丸立香的一声颤抖的叹息在一分二十四秒之后打破了舰桥中令人不安的沉默。

  “这次有多久?”她松开那根可怜的,已经被不属于她但是属于原体的力量捏得变形的栏杆,虚弱地向空气发问。随后立刻,西吉斯蒙德便在她身后报告了准确的时间。

  “但我感觉至少过了三个小时。”藤丸立香苦笑着说。

  原本游荡在外围的一些凡人仆役聚拢过来,端着毛巾和温水前来为冷汗涔涔的第八军团长整理仪容。与此同时,一点微妙的疑惑在康拉德·科兹脑海里闪过:这症状与他自己发作时相比太轻微了些。

  他当年在那些预示了未来的糟糕幻象中挣扎时总是需要清空房间内除了他自己之外的所有人,然后花上几个小时在那些令人癫狂的景象里浮浮沉沉,最后清醒过来时,总会发现四周被他在无意识间弄得像是台风过境般一团糟——这就是为什么他必须得在发作时独处。不仅是原体的自尊要求他这么做,还因为如若不然,他就会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变成一个杀人犯。

  而类似的事情确实发生过,那或许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康拉德·科兹强行把自己逸散的思维拽回到眼前的事情上来。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构建这个幻境的帝皇给那个凡人女孩吹了黑哨,还是她自己确实有什么别样的应对预言幻象的技巧。在他就这个线索明显不够用的问题思考出个所以然之前,仆役们已经散去,藤丸立香重新站起了身,差不多从那些残酷的预言中恢复了过来。

  “这一次您看见什么?”西吉斯蒙德轻声发问。

  这不奇怪。康拉德·科兹冷酷地想。看不见未来的人大多对未来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过去他每次从那些绝望可怖的幻象里挣脱出来时,他的赛维塔也喜欢问他类似的问题。

  “老样子。”藤丸立香看起来也很习惯在每次发作后被询问类似的事情了,甚至于她可能回答过许多次同样的问题,“诺斯特拉莫的毁灭,战火焚天的银河,还有……一些仅是说出口就称得上是亵渎的事情。没什么特别新鲜的。”

  或许放在其他时间里,午夜的子嗣会从藤丸立香模糊不清的概括中抓到一些别的关键词,但在此时此刻,赛维塔只是轻声重复了其中最不重要的那个短句:“您看到诺斯特拉莫的毁灭。”

  “不是第一次。”藤丸立香坦然地承认,“但那是‘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现在,诺斯特拉莫还好好的呢。”

  “但您的预言总是准确的,不管它们到底有多糟糕。”赛维塔在这场对话中全程戴着头盔,但康拉德·科兹依然能从他的身上闻到一些被尽力掩盖的决绝的绝望,“如果诺斯特拉莫注定将会毁灭,那么不如就让我们这些罪人来审判这颗不断孕育罪恶的星球吧。”

  “哎……这就是为什么沈是我的典仪官,西吉斯蒙德是我的典刑官,而伱就只能是我的一连长,赛维塔里昂。”藤丸立香轻叹一口气,“你有的时候有点太……结果导向了。”

  那个瞬间里,康拉德·科兹确定赛维塔炫耀的意图快过了他的大脑先一步掌控了他的嘴巴:“但您六个泰拉标准日前还说喜欢我这一点呢。”

  “这是个委婉的措辞方式!而且你不要脱离情景本身对我说的话断章取义!”第八军团长威吓性地把手边的栏杆拍得砰砰响,但她语气中不自觉带上的那点抓狂似的嗔怪让整个气氛不怎么能严肃得起来,“你是那种‘看见了一个结果就会毫不犹豫地朝它努力’的人,在平时这当然很好,你能头脑清晰地对现状做出判断然后寻找合适的处理方法——但你平时靠自己所能预见到的结果都是在你触手可及的范围内的,预言可不是这么一回事!预言中的‘结果’可能发生在明天,也可能发生在一千年后,又或者根本不发生,这谁都说不准!”

  ……也不一定。

  有那么一个瞬间,康拉德·科兹想要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对此进行反驳,但在紧接着的下一个瞬间里,他又觉得藤丸立香这么说似乎也不能算错。那些不顾他自身意愿倒灌进他脑海中的幻象确实不怎么讲道理,有些时候他可以看到许多种各不相同的可能性——虽然他总是偏执地选择相信最坏的那个,并且即便是在帝皇指出了这一点之后,也拒不承认这是一种错误。

  “可是,原体,如果能够预先知道那样的结果——”

  “就算我能知道将来未来的结果又不会怎么样!我不还是和你们一样都活在现在!”藤丸立香总算是开始有点不耐烦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日子也要一天一天过,不是说我现在预见到诺斯特拉莫的毁灭我们就可以直接把时间跳到她毁灭的当时当刻的——还有不准在这个话题里说战时食用补给或者运兵车的烂笑话!”

  康拉德·科兹花了一点时间腹诽藤丸立香最后补充的那句话让本应该严肃的气氛整段垮掉,直到他发现赛维塔真的表现出了一副本来有想说的话但被堵回去了的样子。

  “在古泰拉的一些语言里,‘未来’可以被直接写作‘还没来’,而‘还没来’的事情显然在绝大部分时间里都不应该挤开‘现在’亟待解决的事情,成为目前优先级最高的事项,因为正是有‘现在’的一点一滴汇聚起来,人类才能抵达‘未来’。”藤丸立香的话语中带着强烈的信念,“说通俗点,我的信条是:比起操心还没影的事情,脚踏实地过好每一天才更重要。而这放在诺斯特拉莫的处置问题上,就请理解成‘哪怕明天这颗星球就因为某种不可抗力被炸成碎片了,今天我也要试着让她变好哪怕一丁点’吧。我成功表明我的态度了吗?”

  她的语气并不很强烈,甚至可以称得上彬彬有礼,但赛维塔确实在这声明前退缩了。午夜领主的一连长以肢体语言清楚无误地表示了顺服,与此同时,西吉斯蒙德走上前来,他向前踏出的一步就那样凝滞在半空——

  ——幻境中的时间在此凝固,万籁俱寂,一切“数据”都为它们真正的所有者让开了道路。

  领域的主人康拉德·科兹在此开口:

  “凡人的想法。”

  他对藤丸立香严肃声明的信条如此评价,而后者对他还以微笑。

  “我就是凡人。”

  她以平和、冷静,却又带着些微不明显的自豪感的语气,轻柔地说。

  (本章完)

第5章 交谈

  

  “或许如此吧。”康拉德·科兹对这个物理层面上的现实真相显现出模棱两可的奇异态度。

  “你试图模糊客观事实。”藤丸立香抱起双臂,仰起头毫无惧意地与他对视,“虽然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我对别人具体怎么看我这件事不是很在意,但鉴于一些其他实际存在的客观情况,我觉得我最好还是强调一下:我就是一个各方面都很平均的普通人类,放在你们的语境下毫无疑问是个‘凡人’。”

  康拉德·科兹很想反驳,毕竟这个“凡人”过于波澜壮阔的人生刚刚才让他栽了三个跟头。他早已对此准备好了许多讽刺、反驳,顺带至少三百个例子可以用来举证,但他不需要任何预知能力也可以预感到,如果他想要就这个话题与对方展开一场辩论,那他们的谈话将会变得无穷无尽。

  所以他干脆地对此不做任何反应,直接对他想要讨论的主题轻声抱怨起来:“我本想寻求一个解答,但我那过分喜欢暗示和隐喻的父亲只是把我和我的问题囫囵个儿地扔进了这么一个场景里。”

  藤丸立香从善如流,不在之前的话题上过多纠缠,顺着他的意思询问:“那么你在这个场景里找到答案了吗?”

  “没有。”康拉德·科兹的语气中带上了一点烦躁,“伱的军团和我的很不同,我原本熟悉的那些人在你的手下也变得有些不同,但我没看到任何决定性的东西。”

  “决定性的东西?你指什么?”

  “让诺斯特拉莫变得更好的那个原因;让你决定放过这个罪恶之巢,不对它降下审判的原因;让你在面对可预见的未来时依然保持理智的原因。”

  在他的话音落下之后,藤丸立香沮丧地耸了耸肩。

  “首先,我没有让诺斯特拉莫变得更好。”她对此显然情绪不高,但还是从垫脚用的小小高台上走下来,钻出阿斯塔特围成的、对她而言过于高大的人墙,向舰桥边缘巨大的落地窗走去,“这个领域是以你为基础构架起来的。所以就算是在轨道上,你应该也能直接‘检视’到诺斯特拉莫地表的一切情况——不管我怎么努力,城市里的犯罪率都只是不停地上上下下,最近显然是比较……难看的一个时期。”

  康拉德·科兹随着她的脚步跟了上去,在虚空中的夜幕号上俯瞰那颗永远晦暗的星球。幻境中的时间被凝固,但正如藤丸立香所说的那样,只要他有这个想法,诺斯特拉莫上近期所发生的一切便自动地在他的眼前展开了。

  这感觉有点奇妙。大量的情报灌进真正的那个原体的脑海,形成了一种与他所习惯的预言相似的幻象,但更加温和,更加可控。若将那些预言挤进康拉德·科兹脑海中带来的感受比作将水泼进沸腾的油锅中的话,那么这些“已发生过”的景象翻涌而来时就如同将水滴入水槽。不能说在它发生时对心智是毫无冲击的,可在习惯了前者的康拉德·科兹眼中,要无视掉这一点似有若无的触感简直轻松愉快。

  原体的大脑在难得舒适的工作环境下开始解读那些重峦叠嶂般的影像。他看见诺斯特拉莫中的每一桩阴谋,每一次暴力,每一场偷窃,每一个杀戮。他看见贫民窟中麻木地倒毙的工人,他看见市井间惶惶不可终日的职员,他看见徒劳地想要维持秩序却被暴徒淹没的治安官,他看见在上巢华丽的舞池中觥筹交错、啜饮罪恶酿成的美酒的贵族。

  他看见诺斯特拉莫。一个与原本在细节上稍有区别,但究其根本,还是他熟悉的那个泥淖中的,恶贯满盈的,无可救药的诺斯特拉莫。

  “我努力过几次了,但她每次总会变回这个样子。”藤丸立香站在他身边,用手指无意义地在面前的透明材料上圈出了他们面前漆黑天幕中唯一点缀着灯火的那颗星球,“以原体的标准来评价的话,我无疑非常失败。我甚至没法做到让自己的‘母星’长治久安。也不是没人说过这不是我的问题,但……”

  “我明白。”出乎她意料的,康拉德·科兹的声音里竟然带着点如释重负般的解脱感,“诺斯特拉莫就是这么……朽木难雕。”

  “倒也……没有那么绝对。起码我是这么觉得的。”藤丸立香慢慢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对这颗星球还抱有希望的原因了:我见过更恶心、更没救的。不像不列颠异闻带,诺斯特拉莫人终究还是人类,诺斯特拉莫的沉疴也大多在于环境过于恶劣而不是人类的本性,只要能勘正这个过于负面的环境问题……摩根女王都能把那样的不列颠做成童话一样的国度,所以诺斯特拉莫一直没什么起色应该是因为我还不够努力或者没找对方法吧。”

  若是往常,康拉德·科兹自然是会就“人类的本性”这个话题肆无忌惮地发散一些看法的。但他从这简短的几句话里提炼出了更加令他惊讶的关键词:

  “不列颠异闻带?”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诺斯特拉莫还无可救药吗?

  藤丸立香困惑地昂起头看他:“简单说来就是妖精建立的注定灭亡的国度——你没在我的幻境里看到过吗?”

  康拉德·科兹想说没有。他最远也只是在抵达时间神殿后就因所罗门王的七十二魔神柱而不得不铩羽而归。但属于原体的自尊心迫使他紧闭起自己的双唇,带着点愠怒猛然扭回头去,重新盯着远处的罪恶之星看。

  或许他该详细地问问,可他最终还是没有。他实在不能通过那个简单的句子构建出恰当的想象。可能是因为他始终不认为还有什么样的地方能比诺斯特拉莫病得更厉害。

  藤丸立香也许因此明悟了一些什么,但她只是当做无事发生,接着在他身边絮叨起一些无足轻重的话题,大多是有关她对诺斯特拉莫接下来的计划,而康拉德·科兹则放任自己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思考中。虽说对原体来讲一心二用是很简单的事情,他也的确有在听那些诸如“第八军团直辖前提下的军事管制”,“清洗上巢贵族”,“怎样维持基本的教育与医疗业运转”,“该如何挑选新任总督”一类的,在他看来依然过于仁慈的治理手段,但他实在是吝于对此给出哪怕最基本的反应。所幸,讲话的人似乎也只是想把这些话倾诉出来,并没有向他要求回应或者寻求建议的意思,因此这场一头热的单方面演说依然成功地进行到了结尾。

  “……总之如果这招再不行的话,我就真的要严肃考虑人口清洗的计划了。”藤丸立香忧愁地做出结语,“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像是西西弗斯,但能够预知未来在这种时候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我大概清楚这件事不论好坏总是有个尽头的。”

  “所以你其实相信那个未来。”康拉德·科兹有些不解地说,“诺斯特拉莫总有一天将在轨道轰炸的打击下四分五裂,不复存在。”

  听出句中情感的藤丸立香也跟着不解了起来:“这很奇怪吗?你自己不也笃信自己在幻景中看到的那些糟糕的未来必定会降临?”

  “在听过你的那一番‘脚踏实地’的豪言之后,我还以为你会把它们抛在脑后,只盯着眼前的事情看呢。”

  “……可能和你们这些真正的原体相比,我的确显得短视,但这不是你拐弯抹角地骂我蠢的理由。”藤丸立香气鼓鼓地控诉,“难道你自己应对预言的策略就很英明吗?”

  这句话可能确实触到了霉头。在任何声音来得及响起之前,四周的气氛首先仿佛蒙上了一层带着杀意的血气。康拉德·科兹就在这样的气氛里阴柔地咧嘴一笑,诺斯特拉莫语在他口中如同毒蛇吐信:“不敢当,还请不吝赐教——如果您真的能说点什么来教训我的话。”

  一位原体的怒火是很难承受的,即便只是无形的那部分。在这个凝固的幻境里,空气与光线似乎都为康拉德·科兹的愤怒而扭曲,但藤丸立香仍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怡然不惧,接着他的话题往下说:

  “教训谈不上,我一个普通人又能教你什么呢?我只是以我的方法论来理解并处置自己看到的未来而已……但你有思考过这个‘预言’在本质上是怎么运作的吗?”

  康拉德·科兹被问住了。纵观他的人生,他的确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对他来说,预言是一种生来就存在的本能——就像是呼吸是人类的本能,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赋,绝大多数人类却不会费心去研究为什么呼吸能令自己维持生命那样。这个缠绕了康拉德·科兹一生的诅咒对他本人来讲,也是类似的东西。

  藤丸立香没有等待对方的反应,自顾自地往下说:“对我来说,这是个后天被赋予的‘不正常’的机能,因此我研究了一下。只说结论的话,这种‘预言’的本质是一种对亚空间大数据的拟合推演,在原体级大脑的这个黑箱中运算后,输出最可能的结果的一种‘预测的未来视’。虽说这边的世界和我原先所在的那边不一样,‘预测’和‘测定’之间的界限非常模糊……但总之,它输出的所有结论都是基于你的灵能本质在无意识间与亚空间联通并收集到的情报数据,这一点是绝对没错的。”

  康拉德·科兹能明白她在说什么,但他不理解这些和他们现在的话题有什么关系:“……所以呢?知道了这些又如何?”

  “这说明这个看似无比准确的预言也是有可能被干扰的——虽然从实际使用的感受上来讲,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确实存在‘因为原始数据被污染导致输出的结果错误’的可能性。再就是提供了一个‘以无法在亚空间产生投影的手法干涉现实的话或许能更改预言’的未经验证的思路……”

  藤丸立香的音量在康拉德·科兹的注视下渐渐心虚地降低,最后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承认在实际使用中知道这个运作机制也完全没用,毕竟不需要懂爆弹是怎样生产的也能开爆弹枪。但这确实证明这个预言并不是完全无懈可击的嘛!至少在面对那些糟糕的预兆的时候也不是完全没有挣扎一下的希望!”

  康拉德·科兹几乎要被这个过于天真的假设逗笑了:“那你的挣扎成功过吗?”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吗?康拉德先生。”

  藤丸立香表现出一点愤怒的气急败坏来:

  “这幻境完全架设在亚空间里,你让我上哪找‘不存在亚空间投影’的东西或者手段来实验测试啊?”

  (本章完)

第6章 未来

  

  “所以你完全是花时间做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可能是因为藤丸立香多少在这个问题上做出了一点成果,康拉德·科兹本来翻腾着的怒火稍霁,但他依然以一种乌云密布的阴郁情绪尖锐地讥嘲起来:“朝着错误方向前进的旅人永远不可能到达正确的终点,何况你是一头朝着一条确定的死路里扎了进去。我看不出你在这些‘不必要的事情’上浪费精力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