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品托阿
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的谩骂阻塞了路口，而比这让道路堵得更严实的，是大批大批的围观人群，雷斯劳弗等人的马车本就换成了比当初旅行时更大的型号，此刻完全被拦在了外面，想要进去除非践踏人群。
“这是怎么回事？”安格丽塔莫名其妙地和其他人一同从车厢里探出头去，却见那和花园一体的房屋大门口，雕花的金属院门大敞四开，十几个衣着各异，但都是贵族打扮的男女正站在院子里，朝着紧闭的白漆房门高声宣泄着各自的情绪。
作为贵族，这种行径可以说是极不得体了，安格丽塔和玛丽的眉头都不由得蹙了起来。只是，如果只是一个人这样，还可以用失态来解释，这么多人同时如此不顾礼仪和名声地当街谩骂，这里面恐怕是有些缘由在的。
“这看起来和一种情况有些类似，”黛西吐了吐舌头，看向其他人，“你们觉不觉得……他们应该是来要账的？”
第476章 契据在此
“要账的？不，不大像，”玛丽闻言不由得皱眉，“我跟着我父亲去别人家要过帐，也被人要过帐，但无论如何，两边都是客客气气的，就算谈不拢出口威胁，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这成何体统？”
简直像是地痞流氓！
虽然二者经常有互通之处，但贵族往往是极端痛恨这种类比的，也会尽一切努力，来让自己和后者区分开来。而另一方，则会尽量让自己靠近前者。
所以这些堵门的无论是前后哪种人，似乎都不应该做出这种举动来。
“你们那是没有撕破脸皮，”黛西一副吃过见过的样子，“你想想看，你家里当初要是把所有、不、七八成财产都押宝在了某件事或者某个人身上，然后一个铜板都没捞回来，而对方也完全不想赔偿，你要怎么办？”
“那还用问？抓起来立绞刑架啊，”安格丽塔貌似无辜地看向其他人，两手一摊，“干嘛？这种人丢监狱里都是浪费资源。”
“所以在我们老家，过去有个炼金术士因为这个根本就没敢回去见皇帝，直接跑到大海上去了，”黛西嘴角抽了一下，“但那是皇帝的做法，像玛丽他们家那样的贵族呢？比那更小的贵族呢？说不定他们的爵位还没有这里的主人大。”
收藏古董可不是一项能够理财的爱好，西蒂也说过，这个收藏家是有点爵位在身上的。
“那……”众人想了想，或许门口的这些人，也有自己的理由……吧？
但无论如何，他们看起来是没办法直接将马车停在门口了，雷斯劳弗拉开车厢门，当先跳了下去，双手朝着两侧一分，将看戏的人群扯开了一条通道。
都卜勒可没有问人“接过”、“高抬贵手”的涵养，甚至连句话都懒得提醒，这自然招致了不少不满，但当路人们看清雷斯劳弗的体格、穿着和那把巨剑后，纷纷自觉地开始让路——毕竟谁都不想在看戏的过程中让自己变成被看的那一个人。
而在那门口的一众贵族，也很快注意到了这一行七八人，外带一条古怪的两足野兽的队伍。
“好，看来是碰上个硬茬子！”一个眼眶发红的贵族中年吹了声口哨，两步迎到了雷斯劳弗面前，“兄弟，你也是来找这老东西麻烦的？把门砸开如何！那头瘸腿驴打从三天前就紧闭房门，连屋都不出，我们根本见不到他人！”
“你们找他干什么？”雷斯劳弗冲着这个暴脾气的家伙点了点头，却并没有直接暴力“敲门”的打算，“你们都是一起的？”
“不是，但原因是一样的，”一个看起来贵妇打扮的女人伸手抚摸着肩上的皮草，嘶哑的嗓音似乎证明了在刚才的群情激愤中，她绝对不是现在这般仪态，“我拜托他在收集古董的同时，顺便帮我带上几条科拉松德的羊毛皮和栗鼠绒皮草。不消我说你们也知道，科拉松德有着世界上最好的羊毛皮，价值不菲不说，还不是轻易能够订到的。”
她絮絮叨叨地给旁边人算账：“一件羊毛皮要将近一千多埃森金币（约六十枚帝国金币），我一共订了七件，再加上我们家搭上的人情……”
周围的几名男士听着纷纷倒抽冷气，他们只知道科拉松德的羊毛皮价格昂贵，但却不知道会有这么昂贵——他们家境都仿佛，这位妇人单是为了这七件羊皮，就花了差不多八九个月的纯收入！
那栗鼠绒皮草的价格还要再稍微贵一点，虽然她只买了一件，但那也是个不小的数字了。
安格丽塔了然地点了点头，无封地贵族的收入来源要少得多，虽然无需承担维护封地中城堡庄园等设施的费用，但宴会仆人之类的开销是一样也少不了的，就算不按马格帕雷斯的标准，他们一年到头恐怕也节省不下几个钱，这一大笔花销全都打了水漂，她的确有当街骂人的理由。
不过……七件？为什么会这么多？就算撑门面也要有个限度，给全家上下都来一件昂贵的皮草，是否有些过于奢侈了？
“她不单是为了她自己买的，安妮小姐。”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雷斯劳弗几人抬眼看去，却居然发现了个熟人——勒科尔尼，当初那个在宴会上施法辅助雷斯劳弗的教师，他此刻看起来也有些神情憔悴。
“是你，”雷斯劳弗朝他点了点头，“真是没想到啊，居然还有神官参与其中。”
“我……唉，”勒科尔尼叹息一声，像是认了命，“如果我们都只是给自己家里购置东西，倒也还不至于如此没有体面，可除了自己之外，我们总也都有些亲戚朋友……”
“赚多少？”玛丽不礼貌地插嘴，打断了他的辩白。
“呃，也就是个进货价，百分之五到十，差不多这个样子，”神官脸上有些发烫，“而且是先付钱，毕竟住在这里的古董商就是这个规矩。”
“您看，作为瑟拉克的信徒，我在其他教会也有些朋友，他们中一些人碍于信仰，可能不方便做这种事情，所以只能由我代劳，这里的诸位差不多都是这个情况。”
因此，当货不见了，非但意味着他们的钱打了水漂，他们的人情、他们的社会关系也将一并付诸流水，甚至还会更加糟糕，他们还哪里需要什么体面？把货或者钱要回来才是最大的体面！
“他之前搪塞，说已经雇佣冒险者去找了，但找了这么久哪里有个结果？”最开始搭话的贵族恨恨地道，“分明就是拖时间的手段！我们要不是在这里堵着，那老小子说不定就要趁着夜黑风高跑了！”
这倒不是那个古董收藏家搪塞，他的确派出了冒险者，但西蒂他们的进展显然非常不顺利，而且有一节……
雷斯劳弗转头看去，正对上三个冒险者发白的脸色——他们承接的任务根本就不是将所有的货物找回来，而只是去找那尊猫雕像而已！难道说雇主先前派过人去找全部的货物？但为什么又要雇他们多此一举？
还是说……万幸总算有委托契据，可以证明他们的清白！
三人对视了一眼，铁颚连忙从铠甲中掏出了一纸折叠起来、被血液浸透了的羊皮纸，然而当她打开后，三人却顿时傻了眼！
那上面根本没有字迹，连被血液晕染模糊的墨迹都没有，是一片空白！
“这是——”
三人的冷汗涔涔而下，而就在此刻，那紧闭的漂亮白漆大门伴随着解锁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体型富态，只是有些罗锅的老者拄着一根粗大的水晶手杖，中气十足地走了出来。
在他的手上，有着一张字迹清晰的契据，而当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聚拢的时候，他也开始鼓动起了他的舌头：
“朋友们，我并没有说谎搪塞，而是的确派遣了雇佣兵去夺回货物！请看，他们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为了证明我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请看，这里有一份雇佣契据在此！”
请一天假
每次放假回家都要折腾一整天（但再回去就不会，好奇怪）
第477章 古董商的算盘
“真的是他们？！”没有人去注意那个老头手中契据的真假，虽然这里并非赌场，但一双双如同赌徒般的眼睛却是齐刷刷地看向了雷斯劳弗和他身后的铁颚等几人。
尤其是方才离得较近的几个，他们都看到了勒科尔尼对雷斯劳弗那毕恭毕敬的态度，因此眼中的希望更是仿佛要流出来了一般。
“不好意思，不是我，”雷斯劳弗耸了耸肩，但却并没有将身后脸色已经惨白如同死者的三名冒险者给让出来，反而上前一步，踏到了门口的台阶上，“不过我这回到来，的确和那些货物有关系。”
“现在诸位可以暂时休息休息了，既然当事人已经出来了，就由我来负责和他谈谈如何？”
古董收藏家拧着眉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都卜勒：“你这个没有礼貌的家伙！你以为你是谁？兵营里的那些……我可是——”
“如果你是说前些日子宣扬要用常备军取代雇佣兵的那个家伙，让我宰了，”雷斯劳弗脸上带着笑，但随着那高大的体格一步步逼近，险些让门口刚刚还得意洋洋的老者跌倒在地，“如果你不想去陪他们，最好就按照我说的来。”
“阁下，这位在前不久解决了那次恶魔入侵，”勒科尼尔在后面帮腔，“仅我亲眼所见，他便斩杀了整整三头恶魔——还包括那个沙因海利格——所以总而言之，至少我个人是赞同他代替我和您谈的。”
“我也同意。”“我没有意见。”“我只希望能够拿回我的货物、或者我的钱。”
有神官作担保，那些债主的脸色纷纷好看了不少，而且在他们眼中所看到的，是这个一向以脾气古怪著称的老头在雷斯劳弗面前瑟瑟发抖，完全被拿捏住了。
他们做不到这个，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这个男人来呢？
“沙因……他死了？”
这名古董商看起来就好像不住在沉铁堡里一样，懵懂了半晌，才一边点头一边开口：“好吧……好啊，他死得挺好，那小子总是撺掇我的孙儿和孙女去参加他的那些烂摊子，你把他给杀了，好事。”
“既然如此，那就进来吧，我们可以谈谈、可以。”
白漆的大门很快再度关闭在了一众小贵族们的面前，但这一次，却并未再有人高声谩骂，其中一些人安静地转头逡巡着，似乎是在周围寻找自己那已经被幼龙卷走或者摧毁了的货物。
“嘿，你们说，会不会是那辆……？”一个眼尖的伸手指向了远处街边，雷斯劳弗等人的马车就停在那里，“我们的东西……”
“要不我们去看看？反正是我们的，总不能还会赖账吧？没有这种道理。”
“要去你去，我是不敢，咱们几个绑一起，能顶头恶魔？”
“我年轻时候说不准，”这位说话的左脸脸颊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说不定放在十几年前是个佣兵，“但现在还是算了吧，没来由触人家眉头。”
“是霉头。”
“老子现在跟你一样是贵族！你还挑我语病？！”
“事实上那不是语病，是你……”
很难说这两个忽然又闹起来的家伙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但最终他们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再也没有人说要去打雷斯劳弗车辆的主意。
在屋内的众人也收回了目光，一名侍者不需要古董商的眼色，便已经上前帮忙，拉上了一层厚布窗帘。
“那么，说说看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古董商拄着水晶拐杖，低着头，却用一双眼睛朝上瞄着雷斯劳弗，“你们没有成功，是吗？”
“情况比预计要困难——”
西蒂连忙试图解释，却被对方打断：“嘘、嘘嘘，我知道你们不靠谱，我不想听你们说，我要听他说。”
他一指雷斯劳弗。
“情况比预计要困难，”雷斯劳弗重复了一遍西蒂的话，但并没有被打断，“一条红龙抢劫了你，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明白其中的含义。”
“一条……成年红龙？”
“幼年，大概率，”雷斯劳弗故意等了一会儿，但老者并没有发作，“看来你收到货物被劫的消息时，已经确切地知道这部分了。”
“当然，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打算让这几个去，”古董商用手杖指了指三名冒险者，“我记得你们是四个人吧，折了一个？”
他的语气中没有嘲笑的意味，但这种老年人的“我就知道”有时还不如嘲笑。
“那你为什么还要让他们去送死？”贝拉忍不住稍微提高了些声量。
“冒险者干什么不是送死？”老头冷笑，“我知道，那些传说、传奇故事、史诗，我是个喜欢收集老玩意儿的老家伙，还有谁能比我更懂这些？他们都觉得自己能成为故事中的那些人，但你猜怎么着，大多数都只会成为其中的一个桥段……”
“冒险者们进入某某秘境，但见尸骸累累、积骨如山……”吟游诗人替他描述完了后半句。
显而易见，西蒂这几个都在“累累”和“如山”里面了。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古董商点头，“但我转念又一想，如果是一条龙的话，说不定我很难找到能够完成委托的冒险者，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现成的几个冤大头当替罪羊呢？”
“你们的那张契据已经没有字了吧？不用找，我干的。”
“这样一来，如果你们成功了，也好；没成功，也好。在门前那么多人面前百口莫辩的会是你们，而不是我这个老家伙。”古董商旁若无人地讲着，似乎完全不在乎铁颚那攥得“咔咔”作响的拳头是否会在下一秒砸在他的脸上。
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就如外面那些也从他们各自的亲友处收了些“辛苦费”和“人情费”一样，他当然也要收自己的那份，而且最好不要吐出来——就算迫不得已，也不能全数吐出来。
“不过，”他看向了雷斯劳弗，“我猜事情还有其他的变化，因为我的屋子里非但没有少一个人，反而多了这么多。说说吧，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第478章 不完全知情
雷斯劳弗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他在评估，对面的言语里究竟有多少虚假的成分。
“那只猫，”他顿了一下，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有印象吗？”
“瓷猫雕像，我委托他们专门去寻找的东西，”古董商点点头，“当然记得，它怎么了？”
都卜勒摆手示意，铁颚立刻将其重重地放在了茶几上。
“嗯……你们居然还真的成功了，这是我没想到的，”老头从胸口摸出了一枚单片眼镜，弓着腰凑近了仔细查看，“嗯，没有错，不管是不是那件，终究是件真品。”
“不管是不是那件？！”铁颚再也无法忍受，一个箭步冲上去，拎起了老者的衣领，“瑟兰都为此死了！”
“又不是我杀的，难道我没有质疑过你们的能力？”古董商面无表情，“还是说你认为，因为我做了手脚，所以你们才死了人？”
“难道我叫你们把所有货物都弄回来，他就不会死了？你是这个意思吗？”
安格丽塔看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了老头：“够了！你这是在转移话题！我们现在要问的，是你这只雕像！”
“你对它了解多少？为什么偏偏要选它？”
“了解多少？我知道这是件后伊纳萨斯时期的真品，”所谓的“后伊纳萨斯”，是指理查德大帝去世后，诸子纷争的那段时间，“我让我的委托人特别注意了几点容易造假的位置，他确信其没问题，我授权他可以买，然后带回来。”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在这件事上，老人回答的很坦然，反应也很快，不像是在说假话。
“那么，你为什么偏偏要选这件作为委托任务的对象？”
雷斯劳弗的问话让老者的眉头皱起：“为什么？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它是个瓷的，非常容易因为各种原因就摔个粉碎，从而导致他们完不成任务。这样一来，等到他们质问我，为什么要坑骗他们的时候，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得像个正派人。”
“‘你们连其中的一个都保护不好，难道我还要指望你们去保护全部的货物吗？’”
“这么看来，它其实也没什么价值，”雷斯劳弗盯着对方，“那我打算把它放在我家里当个摆件，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古董商这一次有些发愣，似乎是在思考雷斯劳弗这么问的意义，片刻后，他摊开一只手，“进货价，你的了。我没有什么意见。”
在龙指菲尔德的计划中，这件雕像应属于被“偶然”买走的范畴，而非有人提前在东伊纳萨斯订下，因此它此刻算是古董商自己的财产。
“如果你再让你的委托人稍微仔细点的话，说不定能注意到，这是个魔法物品，”雷斯劳弗再进一步，“即便这样，你也可以用进货价卖给我？”
“除非你威胁……”“不，我不会在这个上面威胁你。”
“那就得打个商量了，”古董商犹豫了一下，“我要求知道上面是个什么法术，这样我才能更准确地定价。”
“你恐怕永远也无法知道了——它被打碎了，虽然再度修复，但里面的魔法已经完全失效。”
“这样……”老者表情古怪地像是嘴里被塞了只死耗子，“那你还费这个劲告诉我干什么？拿走就好了。”
能保存下来的古董有魔法的都不少，没有魔法的就更多了，如果不是瓷器在东伊纳萨斯确实稀有，他都不一定让委托人拿下这件猫雕像。
看来他的确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玄机。雷斯劳弗和几名同伴交换了一下眼色。
既然如此，那他也就再也没必要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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