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品托阿
很多有用施法能力的存在都曾经试图掌控过雷斯劳弗的行动，它们最终无一例外都会失败，但这一次，都卜勒不由自主地抬起那条被罗丝标记过的手臂，向对方伸了过去。
粘腻油滑的触感让人恶心，他见过这类生物的真身，那看似黑暗精灵的皮囊不过是伪装，实际上的蜡融妖比泥怪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这样的触感也只存在了一瞬间，他的身体忽然变得轻盈了起来，然后，某种超出了他理解范畴的无上伟力便在他的背上轻轻一拍，将他抛向了九霄云外。
雷斯劳弗甚至觉得自己正在穿越厚厚的地层直达地表，地下世界、伊纳萨斯、甚至整个地上世界都在他的脚下变得渺小了起来，日月星辰在他的身边环绕运转。他仿佛自一尊包含所有位面的巨轮当中脱身而出，又好像是离开了排列一切位面的宇宙之树，上面的每一个枝桠甚至叶子都是一个世界……
无穷无尽的可能在他的周围此生彼灭，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在上方，只在神话和誓言中存在的七重天堂举手可得……
但下一秒，他便坠落了下去，轰鸣着穿入地下，穿越过一层又一层深渊。
第507章 无法坠落
坠落，无止境的坠落。
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在雷斯劳弗的耳畔轰鸣着逼近又离开，他看到了数不尽的怪异生物，有些弱小得如同蝼蚁，另一些则强大得无可匹敌，征战、杀戮、背叛、掠夺，种种混乱在它们的身上和周围表现得不一而足，而实施它们的手段则更是难以论说。
换作是普通的黑暗精灵，哪怕拥有再大的潜力，也可能会在这一步便彻底沦陷其中，被恐惧或是欲望扭曲成可怖的怪物。
还能回到物质世界，都已经是他们神明赐予他们的仁慈。
但雷斯劳弗却并未如此，事实上，他看得甚至……津津有味。
无与伦比的亲切感包裹着他，他能认出来那些恶魔中的不少种类，或许并不知晓它们的名称，但它们的生命的确曾消逝在他的手里。
他并不眷恋这些地方，他只希望能够继续向下，直到……某个地方。
雷斯劳弗并不清楚，也许他只是对未死在他剑下的恶魔更加好奇。
但这份愿望最终落到了空处，随着六十层或者七十层深渊离他而去后，一张复杂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蛛网在他的面前铺展开来，这张大网仿佛就是一整个世界，或者说，有某位存在将整个位面都折叠到了这种程度，让它看起来像是一张魔网。
都卜勒被这张网拦截了下来。无论他对更后面的世界还有怎样的期待，他这次的旅程都只会在这里终止。
雷斯劳弗不得不发出了一声叹息。
“等你回去后，看到自己的身体仍然‘人模人样’，就会感激我将你拦下。”
熟悉的声音从魔网的深处飘荡了出来，邀请着刚刚在网间站稳脚跟的雷斯劳弗：“进来吧，让我好好看看你，看看我的雇佣兵究竟什么样子。”
都到了这里，自然没有裹足不前的道理，都卜勒抬步欲走，然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仅仅是向前走了两步，当他第三次迈腿的时候，面前却仿佛出现了一道屏障，随着雷斯劳弗身躯的触碰而荡漾起一圈圈水纹般的涟漪，将他拦了下来。
“嗯？”
深处的声音再度响起，却少了冷漠，反而增添了些许疑惑作为替代——好像她也没能料到出现这种情况一样。
“你不是让我过去吗？”雷斯劳弗看了看周围，除了遮蔽天地的无尽蛛网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似乎是被特意清空了一样，他停了停，再度尝试向前。
结果一模一样，他又被拦了下来，但这一次，雷斯劳弗却扬起了眉毛。
面前的水纹似乎有些熟悉，但……他的记忆像是被尘封了起来一样，蒙上了厚厚一层蛛网。
再试一次？
“不，停下！”一个蜡融妖以自己的本相跑了出来，将雷斯劳弗向后拖去，“你疯了吗？你的精神会被撕碎的！”
他怎么会知道？！都卜勒翻了个白眼。
“你的精神被另一位神祇看护着，而且和神后的力量相左！”蜡融妖说的话不大可能是出于它自身的意志，“你现在所看到的都只是投影，你并没有真的抵达深渊当中，因此，缺少肉体作为遮拦的你很可能会被两位神明之间的角力撕扯得粉碎！”
“最终的胜利还是会属于我，”魔网深处，蛛后的意志恢复了原本的残酷，“即便让你灰飞烟灭。”
雷斯劳弗等待着，这里当然会有转折。
“但是——”果不其然，“如果是柯瑞隆那个懦夫倒也罢了，埃达丝……无谓做这种意气之争。”
在雷斯劳弗看来，似乎是埃达丝的主动出手阻拦了他的脚步，但那不过是另一位强大神明所营造的表象，其本质实际上恰恰相反。
蛛网之内的蜘蛛幽幽地说着：“所以我才不喜欢这家伙：她做的很少，但又总能得到很多，她弱小得可怜，却能骗得连她的对头都站在她的那边。”
“把你毁了反倒会遂了她的愿，而让你活着，也同样在她的计划之中，啧啧。”
雷斯劳弗困惑地看着远处的黑暗：“我不明白——”
“她想让你站在她的那一边，而我当然也想这么做，”像是释怀了一样，雷斯劳弗听到了一阵笑声作为回答，“至于其他的，你没必要知道。去问那个泉水女孩（女神）好了，你既不是女人，也不是黑暗精灵，我没有必要告诉你更多。”
“去继续完成你的任务吧，你得把辛瓦莱斯的那些虔信者剪除掉一部分，这样才能做得不留马脚。”
“记得，我让你停手的时候你要停，只有做得恰到好处，债务才能够被抹除。”
雷斯劳弗这辈子第一次开始后悔背上一笔命债——神明的债务显然不可能那么容易偿还，尤其罗丝还不是个宽宏大量的女神。
只不过，一个凡人的抱怨也不可能对神明造成任何影响就是了。随着雷斯劳弗的耳边响起一声丝线断裂的声音，仅仅是下一秒，他便重新站稳在了玛拉家族祭坛前方的法阵中，好像刚才的经历都是一场泡影和幻梦。
“蜘蛛的毒液啊！那是什么？”周围蜡烛燃烧起的烟雾已经尽数消散，雷斯劳弗还沉浸在对刚才体验的回味当中，但正当此时，梵泽琳的惊呼声将他拉了回来。
一阵“咔哒咔哒”的声音在他的脚边，传来，雷斯劳弗转头看去，不知何时，在他的身边竟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节肢类动物！
那生物外壳深褐，整个身躯缓缓地向外渗着绿黄色的暗芒，而八颗眼珠则闪耀着火焰般的炽红光焰。其躯体本身接近一米，但如果将其长爪全都加入进来的话，差不多要翻上一倍。
它看起来非常满意被人注意到，随着踱步在雷斯劳弗的身边，这只似蛛非蛛的生物朝着四名祭司发出了示威性的、如同鬼魅般的嘶嚎！
“母亲，这……这……”玛拉家族的长女惊愕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她并非不认识那是什么，恰恰相反，她明确地知道它的身份和来历！
因为即便是最拙劣的祭司，就算无法召唤出蜡融妖的祭司也可以将这种生物召唤出来！
“毫无疑问，这是只噬魂蛛！”布拉尔主母觉得自己的舌头在打结，她此前从来都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类似的情况，“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个男人的身边？！”
第508章 拉大旗，作虎皮
和蜡融妖一样，噬魂蛛也常常作为罗丝的使者，出现在以罗丝之名举行的仪式上，只不过位阶比蜡融妖更低而已。
但即便如此，它也依旧代表着罗丝的意志。布拉尔主母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一个不知自己失宠了的主母可能会尝试召唤蜡融妖，而后者则会放出一只噬魂蛛作为替代，没有得到指令的噬魂蛛会直接攻击已经不再受宠的祭司们，或许这份惩罚不足以致命，但却可以很好地表明其地位的丧失。
难道说……布拉尔主母心中不由得有些打鼓，自己也已经失去了罗丝的宠爱？
但是，为什么？
“主母，”二女发现了特别的地方，连忙呼唤自己母亲，“您看！它似乎是在护卫着札克纳梵，它是被给予了指令的！”
玛拉家族的几人连忙看去，果不其然，雷斯劳弗站在那里的时候，噬魂蛛并未攻击任何人，只是游曳在其身边，不时发出一声嘶嚎，像是在宣告着什么。
四颗心落了下去，又再度悬了起来。
一个男性，被罗丝的使者如此守卫，这意味着什么？
“显而易见！”布拉尔主母立刻反应了过来，快速开口，“这是罗丝认可了他身上肩负任务的证明！这个男人是被监管的，他必须要在罗丝的注视下完成自己的使命——抓捕那个叛逃出他们家族的叛徒！”
雷斯劳弗耸了耸肩，除了最后一段，布拉尔主母的说法并无不妥。
“你，觉得这个解释有问题吗？”布拉尔主母眯起眼睛，冷冷地看向雷斯劳弗，仿佛如果对方说一个“不”字，就会把他生吞活剥一样。
她不会这么做，但雷斯劳弗也不会反驳她，因为他发现，无论罗丝是否是有意如此，这似乎都更便于他的行动。
“现在，我在神明面前证明了自己吗？”他不答反问。
“……当然，”布拉尔主母勉强地道，“很好，你可以和那个无家可归的商贩离开了！”
“不好意思，我拒绝，”雷斯劳弗抬起头来，直面主母，“现在，在罗丝的见证下，我再问你们一遍：”
“那个男人，你们是从哪里弄到他的？”
“你不要得寸进尺！”猩红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但与此同时，雷斯劳弗脚旁的噬魂蛛也发出了威胁的嚎叫，将主母的气焰生生逼了回去。
“……拉尔恩巴斯家族的玛烈丝抓到的，经过商议决定，我们和拉尔恩巴斯家族各分一个，剩下的三个家族分两个，各自审讯。”
“审讯什么？”“无可……”“你要想清楚，主母，你自己亲口说的，我的任务是践行女神的意志。”
否则的话，这种反常的现象很可能会被那些渴望权力的男性解读成罗丝对男性黑暗精灵的暗示——那绝对会变成一场大混乱，布拉尔必须咬死自己的说法。
而且所有人都必须承认它——包括她自己。
“一支家族，在神后的庇护下登上地表，但现在她们却开始和那些低贱的人类做交易，”布拉尔主母避重就轻，“我们必须阻止这样的亵渎行径！”
“是捞取更多的钱吧，”雷斯劳弗嗤笑，他一次次地挑动对方的怒火，但布拉尔主母却没有一点儿办法，“审出来了什么？”
“一支小队，他们大胆妄为地潜伏进了地下，并且试图和一伙援军会合，”玛拉家族的主母慢慢地说着，尽量让自己忽视这反过来被一个男性审讯的感觉，“但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面对着这种自投罗网的问题，雷斯劳弗笑了起来，“我一路追着那叛徒到这里，想想看，他还有可能躲到哪里去？”
“地表。”梵泽琳和其他三人相互看了看，不由得开口道。
“如果你们审不出什么来了，我要把他带走，”雷斯劳弗转身，径直走向那名饱经折磨的俘虏，“顺便给他治治伤，从这到地上应该不会很轻松吧，要是他死在半路，我还找谁去打探那叛徒的去向？”
布拉尔主母并不想放人，但这是碍于面子，而非真正的利益得失——对方知道的不多，也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硬汉，早就已经将他知道的都吐露了出来，剩下的就算翻检其灵魂，也不大可能得到结果。
“但你怎么就知道，他有你想要的信息？”布拉尔的长女忽然开口，质疑地看向雷斯劳弗。
或许她觉得自己很明智，能够借此打击下方的男性，但这恰好是雷斯劳弗需要的另一个借口。
“我当然不能确信，”变化后的黑暗精灵咧嘴笑了一下，“不过没关系，你不是说有四个吗？我对地表本来也不熟悉，正好全都一块儿。”
“我想，这座城市的其他家族，玛拉家族的盟友们，一定也都是女神的虔诚信徒，绝对不会横加干涉吧？”
片刻之后，随着神殿大门的打开，一只噬魂蛛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跃而出，后面跟着施施然走出的雷斯劳弗，以及脸色阴沉的布拉尔母女——梵泽琳的背上，还扛着那个已经昏迷了过去的雇佣兵。
他是怎么做到的？
黑勒温觉得自己的世界都要被倒转过来了！尤其是那只噬魂蛛！它为什么会在雷斯劳弗阁下的身边？这究竟——
不等众人做过多的猜测，布拉尔主母便已揭晓了答案，只不过这个答案看起来并不合她的意，因此她在话音一落后，便立即折返了回去——这恰恰也证明了她所说的真实性：这个男人肩负着罗丝必须要他来完成的使命。
“你们这群贱骨头！还没有看够吗？！”长姊和二姊也各自散去，家族的祭司中只剩下了梵泽琳自己，她转过头来，面色不善地看向那些还在发愣的男性，“都给我滚过来！把这个家伙背到你们的身上去！”
“要是你们让他的伤口裂开一根头发丝那么大，就等着去喂巨蜘蛛吧！”
随着背上的负担被移除，梵泽琳的脸色看起来明朗了不少，她转过头去看向雷斯劳弗，望着那得到了女神宠爱的肉体，此前一直沉寂的心脏不知为何微微跳动了一下。
“那个……”她赶在雷斯劳弗走去和黑勒温交谈前喊了出来，“喂！你之前也被宾特尔给伤到了，不如一起过来，免得留下什么后患！”
第509章 回到同伴身边
暗红的烛光在潮湿石壁上投下摇曳阴影，沉闷的响声随着铜钵磕在石台的台面上而落下，梵泽琳指尖沾着墨绿色药膏，正悬在男人肩头一道皮肉翻卷、早已变得漆黑的剑伤上方，忽地发觉自己已经呆愣了太久。
雷斯劳弗的肌肉随着呼吸了起伏，变化成黑暗精灵后黄昏色的暗紫皮肤绷得紧实，纵横交错的旧疤如同石匠学徒的作品。
“那学徒”很有天赋。
居然能够让她都为之失神。
通常来说，黑暗精灵的女祭司更多会倾向于罗丝的侍夫坎普托那样的玩具，英俊、时髦、诙谐、谄媚，她们认为与这样的对象结合可以生产出更多的女性——那意味着施法者、神官。
也即是力量。
至于平民战士，要多少有多少。
但面前的这个男人的确让她迟迟无法下手。
叔父宾特尔被他活撕成了三段，他在面对自己暴躁母亲和姐姐们的时候毫无敬畏和瑟缩，就连罗丝都派遣了使者到他的身边……
药膏辛辣气息混着他身上铁锈、紫蕈以及祛蕈溶液的味道钻进梵泽琳的鼻腔，让她的手腕不易察觉地发颤。
罗丝的年轻祭司低下头，在雷斯劳弗的身上，她没有看到盛状祛蕈溶液的袋子。
“还没有好？”雷斯劳弗忍不住开口，“刚才你给那个人类涂抹药膏的时候可没有这么麻烦。”
“闭嘴！”梵泽琳下意识地呵斥，但旋即，她略显沙哑的嗓音变得稍微柔和了一些，“你身上的伤不一样，这种毒素……不大好治疗。”
都卜勒哼了一声，没有开口，他察觉到了对方的异样，不过……还是算了。
如果他想要一个火辣的尖耳朵情人，还不如去找阿曼莎，至少不需要担心对方会在自己枕边下毒。
她现在或许贪恋自己的肉体，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呢？甚至说，等她发现自己是人类之后呢？雷斯劳弗并不清楚黑暗精灵的习俗，但雇佣兵生涯带给他的直觉让他明白沦陷其中的危险性——被用完即弃的玩具？
他宁可变成诗蔻蒂那边的那个老兵那种，酗酒酗到整个身子都颤抖的老混蛋。
梵泽琳终于还是下了手，或许是罗丝的眷顾早已发挥了作用，雷斯劳弗感觉不到伤口处传回什么感觉，只听到祭司在终于完成工作后，如释重负般地呼出了一口气。
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犹如剧毒般甘甜。
“好了，这样应该就可以……”梵泽琳站起身来，随意地在一张皮毛上抹去剩下的药膏，“带着人走吧，去完成你该做的事情。”
侏儒裁缝裁剪的斗篷再度披在了都卜勒的身上，他依旧像来时般裹得严严实实，单手提起那还在昏迷中的雇佣兵，朝着门外走去。
但这一次，整个城市的黑暗精灵都会知道他的存在——并且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要去收集剩下的那三个俘虏。
五个组成联盟准备围剿伊文思们的家族中，剩下的三个小家族毫无抵抗地在噬魂蛛八只单眼的注视下交出了俘虏——一个矿工，以及吟游诗人黛西。
出乎雷斯劳弗意料的，这位诗人居然看起来神采奕奕，好像完全没有受到什么折磨，她在两位祭司的陪同下被带出来的时候衣衫整齐，怀里还抱着一架诗琴。
“毛毛小姐”在刚出门的时候还懵懵懂懂的，像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当她看到雷斯劳弗和他身边的噬魂蛛时，立刻手足无措地乱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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