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莫德雷德也在岛上。”赫柏说道,“王姐有想过,什么时候和小莫见面、摊牌么?”
“你已经和小莫这么做过了?”妖妃眯起眼睛,用手托着自己侧脸,“她又是什么时候,擅自做主从伦敦跑到布兰库格来的?我应该嘱托过,让她安分老实地留在伦敦的吧?”
赫柏微微皱眉。
她知道王姐这么说的原因了。
大概还是因为王姐太过在乎自己的意见,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迟迟犹豫不决,以至于放着近在咫尺的莫德雷德却不去见一面,更不主动相认。
——莫德雷德是妖妃,借用亚瑟之血再造的人造人。你可以称她为亚瑟的后裔,也可以叫她妖妃之子。
但怎么想,也确实和梅林不搭边。
而且更令赫柏无言以对的,是王姐的这种心态本质上,还是在乎自己。
换句话说,在这种微妙的心理博弈之中,赫柏是享受好处的既得利益者......越是如此,赫柏反而越难开口,否则怎样都有些自以为是的傲慢。
赫柏不希望自己和王姐的关系变得如此畸形。
于是她决定不和摩根继续谈论莫德雷德,而是话锋一转,谈论起出海所需的种种事宜。
游艇太小,渔船不适合,军舰则太大张旗鼓。
屈指算来,噤声书局竟然缺少一条能够远航的大船。
这听起来很奇怪,但确实如此,并且具备很久的历史渊源。
早在岛屿决议会的学者登陆布兰库格,依着亚瑟和阿特拉斯院的诏令建立噤声书局前,此地的渔民们经常兼职海盗;因此在噤声书局成立之后,所有超过一定尺寸的船只,全都被焚毁。
在那之后,岛屿决议会的势力逐渐扩大。到了这一步,需要提防的就不只是海盗,而是这群学者们了。
亚瑟允许他们在岛上交流知识,但却也相当于将他们的肉身软禁于此。
自然,学者有自己逃脱的方法,然而为了表示对亚瑟的忠诚,噤声书局明面上确实没有能够远航的船只。
此类情况一直到世界大战前才有所缓解。
“游轮吧。”赫柏暗忖,“起码需要一条轮船。”
所以话题很自然地拐到了,要向谁借取船只的方面。
赫柏第一时间问询摩根。
“我没有船。”摩根神色有点不太自然地回答。
赫柏看得出来王姐是在闪烁其词,但既然后者不愿意,她也自然不强求。
“好吧......”少女点点头,然后离开阅览室。
审判庭的来客已经离去,他们带走了和噤声书局接下来二十年的合约。
作为盟约的礼物,审判庭送上了一柄寄宿着活灵的手铳。
这柄手铳最大可以连续击发六颗弹丸,每一颗都能够在命中目标后自动“开花”。并且只要还有一颗弹丸在,就能够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自动填充。
如果一次性将其全部打空,那么最后一颗弹丸将会是之前的六倍威力。在发射完之后,需要整整二十四个小时填装。
而且与“常识”相左,火枪实际上对超自然现象和灵体,具有更大的杀伤力......为何?
因为天燧横压尘世,所以作为现代工业的一角,所有的枪械天生对神秘类效力倍增。
毋论你是怎样知识学爆的学徒,照样也是一枪了结;哪怕是白昼位格的英雄,在火炮攒射下也必然饮恨。
而就算没有天燧的影响,在古老的神秘学之中,火药也是代表着阳性的产物。
所以伊比利亚审判庭才会配备手铳、提灯和刺剑三件套,它们既是武器,也是代表对应执政力量的“法器”。
赫柏对这把暗银色的手铳爱不释手。
“小孩子不要玩枪。”赫柏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丰川祥子说道。
......
等到走出噤声书局的大门,炼金瓶大桥上海风吹来,赫柏有些兴奋的情绪才渐渐冷却下来。
莫德雷德是怎样都要去见一见的。原本掩藏身份还说得过去,可现在摩根都已经在岛上了,藏着掖着还有什么意义?
愧疚?有些吧。但更多的则是无可奈何。
令莫德雷德自戕,是彼时赫柏能够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
“如果换成现在的我,或许也就不会......不。”赫柏摇了摇头。
她否决了内心中的疑虑。
该是怎样就是怎样,历史已经落定,再后悔也没有意义。
更何况她从来不自诩为善,亦与恶行无关,她从来只走真实的道路。
......
摩根站在噤声书局的窗前,凝视着那道海雾中若隐若现的身影。
妖妃并不知道秘史模拟器的存在,因此在她眼中,赫柏更近于一个奋不顾身的殉道者,一个无法度量的救世者。
她感到愤然不解。
为什么非要如此拼命不可?
明明这个世界在诸位执政的对抗和退让下,已经变得更为平稳;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可她却为何还要一次又一次不安分地挑战禁忌?
在摩根的眼中,赫柏是远比自己更不安分,对现有秩序的挑战者。
与其说她此刻内心涌动着愤然的情绪,倒不如说是心疼。
赫柏自认为自己的做法称不上善;可那些受她搭救的人不会这么想。
不仅是自己,亚瑟不也是一样?至于莫德雷德,更是如此。
正是因此,摩根才迟迟不愿说出亚特兰蒂斯的秘密。
她好不容易找到赫柏的踪迹,只想紧紧地抱住,一点也不想让赫柏再离开了。
......
此时未到饭点,小酒馆里人迹寥寥。
莫德雷德正依靠在柜台后,眼神放空地擦着酒杯。
要说内心没有无所适从,这肯定是假的。
在几乎已经确定赫柏不是梅林的情况下,又被阿格规文默认佐证;母亲迟迟不来,现在就连赫柏也不怎么来了。
莫德雷德自嘲地笑了笑。
她把酒杯放回柜台下,起身却看见一道身影立在柜台外。
莫德雷德怔住。
那是她梦中每晚辗转反复想念的身影。
赫柏摘下头顶的纯白兜帽,亚麻色的长发从兜帽里淌下来。
深绿色的眼瞳直视莫德雷德。
“小莫,好久不见。”
166 小祥,心碎
赫柏瞪大眼睛。
她没想到莫德雷德竟然单手撑着柜台从后面跳了出来,然后落地就把自己打横抱起。
“干什么!”
赫柏惊急地拍着莫德雷德的肩膀:“你放我下来。”
“才不要!”
小狮子抱着赫柏一路冲出镇外,一直到没有人迹的沙滩上才停下。
赫柏能够感受到,莫德雷德起伏胸膛下咚咚的心跳,也能听得见她压抑着兴奋的喘息声。
在只有海潮和海鸥起落的沙滩上,莫德雷德兴奋地大吼大叫。
带着快意的啸声传出极远,莫德雷德转过身来,她紧紧地抱住赫柏,把脑袋埋在后者的胸口。
“妈。”莫德雷德咕哝。
“?”
“妈妈。”小莫又重复了一遍,这回更清晰了。
赫柏伸手夹住小莫的脑袋,把兴奋的小狮子脸夹在中间。
这下真的是哄堂大孝了:摩根生怕提起小莫以让赫柏误会,小莫倒好,上来就没把摩根当妈看。
赫柏叹了口气,松开手,但仍然如同被冲上滩涂的鱼一般试图垂死挣扎。
“小莫,你妈妈是王姐,不是我......”
“那是我亲妈。”莫德雷德回答,“您比我亲妈还亲。”
赫柏嘴角微微咧开,她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间笑出声,所以憋得很是辛苦。
尤其是她知道王姐此刻就在岛上。
好在莫德雷德此刻又把头埋回去了,没看见赫柏这个似笑非笑似绷非绷的表情,否则辛苦营造出的氛围就全毁了。
直到赫柏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才轻轻拍了拍莫德雷德的脊背。
她们于是一同脱了鞋子在沙滩上并排坐下,松软的金色沙粒从指缝间萌出头来。
“对不起,赫柏小姐。”冷静下来之后,莫德雷德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刚才......刚才......”
想起刚才的一幕,赫柏感到自己的表情又有崩坏的征兆,连忙伸手安抚小莫。
连续深呼吸几次之后,莫德雷德才完全恢复过来:“母上。”
这个称呼比刚才隆重而具备礼节性,没对赫柏造成那么大的刺激。
“在那之后,母上又是在世间进行了怎样的漂泊呢?”
赫柏沉默。
她一直待在伦敦古玩市场,哪也没去。
这种沉默在莫德雷德的眼中,就成为了对过去的不忍。
在记忆之中,梅林总是保持着这样一副平静,沉默地做着左右国家命运的决定。
爱始于对一个人印象开始诗化的那一刻,而此刻,莫德雷德脑海中的印象,又再一次和眼前沙滩上抱着膝盖沉默的少女重合了,数百年的时间没有产生任何隔阂。
就像是春去秋来,布兰库格的海鸥仍在天海之间飞翔那样。
“那你呢,小莫?”赫柏看向莫德雷德,“你又是经过怎样的磨砺,才成长到如今的模样呢?”
就像是莫德雷德惊叹于赫柏从未改变时,赫柏也在感叹于莫德雷德身上的成长。
她的身上依稀还能看见,过去那个叛逆骑士的影子。
可她确实是堂堂正正地坐在自己眼前,面带微笑。
她不再是叛逆骑士,也不是世人传说中,那个觊觎王位却失败的逆子,甚至不再是“潘德拉贡”。
她脱去了身上所有用来保护自己的甲胄,从“叛逆骑士”成为了“莫德雷德”。
赫柏敢笃定,摩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关照过莫德雷德,否则她就会因之惊叹,昔年那个不成熟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如今可靠的模样。
可赫柏还是有些怅然:她没有看见莫德雷德是怎样成长的。
然而,莫德雷德只是摇了摇头。
“我只是追随着母上的背影。”
莫德雷德笑着回答:“父王站得太高太孤独,我理解她,可是王座边上的位置太少。”
“母亲大人的道路也一样。我能看得见她那颗饱受折磨的心,但能走进她心门的人更少。”
“而您,母上。您不一样。”
赫柏有些自嘲地笑。
是啊,她应该比那两位更加来得淡漠。
可随之从莫德雷德口中说出的答案,却让赫柏感到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