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怎么会是他们?”
......
生主达刹还在这边谈论他的开源节流之道,远处突然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
一时间,这荒野上唯有号角的声音在盘旋。两位仙人大眼瞪小眼,只能从对方的口型和手势中分辨彼此想要表达什么。
而在这号角声中,地平线上开始浮现出五色的旌旗。
哪怕是生主达刹,也不禁下意识地口干舌燥,扣住膝盖的手掌更是不断用力。
迦叶波仙人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这就是雅利安人么?
这就是自西而来,征服所有土地的流浪民族吗?
他们的天途,到底要到何处何时才能止息,整个婆罗多,是否能够满足他们的干渴?
却听见地平线上骤然传来高亢的歌声。
“开杯酣饮矣,醇味苏摩酒;我之晨祭时,即汝享早食。”
“英雄之气概,杀敌以为乐;虔心颂战歌,颂汝之功果。”
“远逐者,因陀罗!”
“挥舞金刚杵,至高之王权。即从沙海中,带我出绝地。”
“自云降生者,最初之猎手。无比勇猛威,天然即具有!”
“赞颂远逐者,神王因陀罗。欢呼他显示,无比之力量。”
那是白色的旌旗,上面绘制着雷电与黑色王冠的图腾。毫无疑问,那应该是雅利安人的最高信仰,名为因陀罗的神王。
但除此之外呢?
生主达刹站起,死死地注视着地平线。
“?——”
宏大的海螺声盖过了号角声,青色的火焰从地平线上升起,像是潮汐一样从四面八方传来。
地面上的尘土和砂砾竟然一反常态地上浮,所有可被称之为“武器”的事物都在矮化——铁变为铜,铜转为石。
不仅如此,这一现象影响的范围还在变大,生主达刹站在原地愣了一瞬间,便发现自己手腕上的金质手环变得粗粝起来,原本雕琢在上面的莲花图案糊成了一团,众仙人手中提着的银质水壶,亦变得浑圆一片。
迦叶波仙人看去时,手中的水壶盖与壶嘴竟然彼此粘结在了一起,简直就像一块从来没有开采出来的矿石一样。
“不仅仅是武器,就连文明和时代的概念也在‘退化’......”迦叶波仙人的心底浮现出这一想法。
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手摇鼓声从青色的旌旗下传来。
伴随着手摇鼓响起的,则是仿佛万众唱和的呼声。
“奎隆!”
“?——”
“劫火。”
“?——”
“神圣大时尊,我主天真神。足下众生灵,皆狂喜沉醉。”
“室利大黑天,至上之内魂。畏怖之主宰,诸困厄信众,信手来消解啊——”
“你的名字千变万化,你的权柄始终如一。劫火!合十礼赞虔颂名,人人虔奉忿怒尊。”
“?——”
海螺声、号角声、手摇鼓声、还有剑敲击盾牌的声音,混杂成一片。
雅利安人完全没有所谓军阵的概念,他们只是单纯环绕在那四根旌旗之下,就像是追随着头狼的野兽们。
而在最前的野兽,是一位端坐在青色火焰之上,有着苍白色皮肤的高大男人。
他并没有任何的坐骑,而是就这样盘膝坐在虚空的青火中。
褴褛的白色布条从他健硕的手臂上垂落,破碎的金属在他脑后回旋,形成残缺的宝轮。
尖锐的,黑色的弯角从他苍白的长发间挣脱出来,像是一弯新月。
“青色忿怒,至高之尊,三目之主,摩诃摩诃!”
“破三城者,劫末之火,我等之王,萨埵萨埵!”
“顶礼赐福者,游侠大君;受那罗延所选者,奎隆上主。”
这个男人,就是率领雅利安人自西而来,毁灭三座大城邦的忿怒尊么?
迦叶波几乎一瞬间便被浓烈的庆幸所填满,他庆幸达刹的决定是那样的英明!因为但凡与这样一位存在为敌,便只会被毫不留情地毁灭。
他立刻双手合十,跪倒在地,带领祭祀和仆妇们开始吟唱早就编好的,歌颂忿怒尊的祷文来。
“?——礼敬三眼主,生又灭万物,如摘瓜果离藤蔓,佑我离死得永生。”
邦邦邦邦邦!
祭司们晃动起手摇鼓,发出急促且有规律的声音。
达刹既惊且慌地快步走到花车边上,一把拉开垂下的帷幕,抓住迦摩涂着红色油彩的手臂。
“迦摩!迦摩!迦摩!看见那端坐在青火之中的尊者了吗?他就是你要出嫁的对象!去吧,去迎接你的爱人,去和他融为一体......我,生主达刹会祝福你们的婚姻!”
他口中说着祝福,可实际行动却粗暴蛮横。
达刹将她一把推向了曾经战场的中心,迦摩四周的天地似是都在倒转。
迦摩踉踉跄跄地在浸透了血的荒野中行走着,她现在的模样哪里像是一个新娘呢?
她身上的纱带很快染上了血泥,那双脚亦如是,她强撑着微不足道的勇气向前走,心里还有一点不为人知的希冀。
既然自己安全来到了这里,那是否说明必死的命运不会立刻降临?
如果是那样的话,在自己短暂的生命结束前,或许还可以做些什么。
迦摩安慰着自己,她艰难地行过荒芜的战场,在这群雅利安人前,她不禁发起抖来。
这些人真的会屠杀无辜的民众吗?他们真的会将战场上的俘虏和平民吃下肚吗?他们真的像传说中一样是恶魔的化身吗?
但迦摩的问题没有人回答,这些雅利安人只是围绕着四根旌旗歌唱颂歌。
没有人阻拦她,迦摩就这样来到了忿怒尊的近处。
说是近处,实则也是十几米开外。
炽烈的青火在地面和虚空中燃烧着,封阻了迦摩所有的前路。
“我是迦摩蒂雅,是前来侍奉您的女人。”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迦摩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剖开了,“求您让我进去,待在您的身边吧。”
她绝望地祈求着,而青火无动于衷。
四周的雅利安人已经缓缓朝她迫近。
这群近乎于兽的人们,在迦摩尚保持着“联姻”的身份时,他们还能够维持克制,因为这是属于忿怒尊的猎物。
但现在,忿怒尊并没有取走猎物......
已经有两个雅利安人扯住了迦摩的纱带,其余人也在快步逼近。
迦摩绝望地挣扎,但那两个雅利安人却哈哈大笑,手上的速度便更加快了。
顷刻之间,新娘最外层的纱衣便被除去。
就在这两个雅利安人想要更进一步时,端坐于青火之上的忿怒尊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纯白的,没有瞳仁的眼睛。
“不——”
“饶——”
一柄三叉戟将他们横贯着串起,他们每说一个字,大量的鲜血便从他们的身体和口鼻间涌出,很快就变成了两具尸体。
忿怒尊举起那把三叉戟,依然端坐在青色的火莲中。
迦摩抬起手合十,刚想开口,便见那双纯白的眼睛向自己看来。
她挤出一个卑微的笑容。
在迦摩从喉咙里挤出祈求时,发出来的不是声音,而是青色的火。
她被忿怒尊的火焰点燃了。
263 达刹比
啊啊,这就是火。
迦摩茫然地睁着眼睛,她的意识似乎在这个过程之中被不断地拉长了,万物都在她的眼前敞开。
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一切是如何被高温炙烤,被某种更高维度的力量摧坏,并且是如何被这种力量分解的。
首先是四肢,再然后是躯干,最后是头部。
她身上单薄的纱衣也变成了火色,随后则是深紫色的长发,最后则是她那双暗红色的眼睛。
那一直以来支撑着迦摩的勇气终于在火焰中荡然无存,她痛苦而干瘪的脸上流露出悔恨——有几人能在此时不感到悔恨?
远处,生主达刹紧紧地盯着她。迦摩“看见”达刹的脸上浮现出紧张而又欢喜的表情。
对于达刹来说,迦摩越是受到残忍的折磨,越是凄惨地在火中被焚烧,也就意味着忿怒尊的怒火得到了越发充足的宣泄。
不然纯粹作为兽主和天真者的忿怒尊,是完全无法沟通的。
迦摩哆嗦着茫然四顾,她的心也渐渐地、渐渐地平静下来。
就这样结束自己卑贱的生命,似乎应是一个很好的结果吧。
她的身体空空落落地向着后面坠去,说不出的苦闷茫然在四周旋转,还有一二分的怜悯在喉咙间滚动。
怜悯,她又能怜悯谁,怜悯自己吗?还是怜悯那些成百上千,和自己一样被踏入泥泞之中的战士们;怜悯那些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出个好价钱的,摩亨佐达罗的平民们?
她从已经不复存在的旧躯中,挣脱出一声愤怒和怨怼的叹息。
——凭什么要是我?
一个轻柔、带着隐约笑意的声音在迦摩的灵魂深处激荡来回。
“世上没有什么理所当然,对世间的不公逆来顺受本就是错,希望将来有更多的人,能够说出这句‘凭什么’。”
“迦摩蒂雅,现在向我求救罢。”
迦摩那痛苦的声音,逐渐转为轻柔的应和。
“菩提......祖师。”
火焰之外,忿怒尊猛然地低下了头,那双纯白的双眼霎时睁开。
远处,生主达刹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菩提祖师?不管你是何方神圣,故意要破坏我的计划,我一定要叫你生不如死......”
达刹阴毒地凝视着天空之中渐渐浮现的云层,自云层空洞之中,似有奇异的景象将要浮现。
他看见那青色的烈火之中,正一点一点泛起苍翠的青绿色。
这两种火焰的颜色本该极为接近,可任谁都能清楚地分辨出来,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火焰。
前者是冰冷,昭示毁灭的青灰色;后者则是高渺,象征生命和无限的青绿色。
那青绿色的火光从迦摩的眉心处宛如螺旋一般扩散开来,顷刻之间便席卷了她的身躯。
战场中心上空的云层向着逆时针开始旋转,青色的烈火被云层裹挟着上升。
自云层之中,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水声之后,则是一片恢弘的雾气。
雾气之后,则有不同与婆罗多任何一处景色的山水。
山水之中,则有一座被云雾遮掩,看不清楚具体细节的石碑。
迦摩正在向云层中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