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迦摩!迦摩!迦摩!”
“你将成为替代帕尔瓦蒂的牺牲品,会被那个叫‘忿怒尊’的君王残忍杀死。等到你死之后,他却会真正和帕尔瓦蒂坠入爱河。两人就这样在祭祀和僧侣的祝福之中升天,成为永恒的爱侣。”
“在这个过程中,婆罗多并没有得到和平。生主达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抵抗,为了升得更高,他会命令无知的民众踏上战场。”
“仙人们也早就知道这个未来,但他们都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成百上千的普通民众,自以为能保护自己的家园。但从一开始,达刹就打算将他们当做祭品。”
“等到摩亨佐达罗被攻破之后,他们也会坐视所有的暴行......毁灭的越彻底,仙人和祭祀们就越欢喜。”
“这就是你和城邦的命运!”
迦摩瘫坐在地上,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仙人的声音像是雷鸣一般在她的耳畔来回激荡,那话语之中透出的未来,几乎要让她因极度的荒诞笑出声来了。
迦摩不知道自己的脸上现在是何表情,她只是干巴巴地张着口:“可是......可是......”
她“可是”了个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菩提树下的仙人叹了口气:“迦摩。现在若你愿意,我能度你出此苦海。”
“你可以就此留在方寸山中,不必再去关心尘世的纷纷扰扰,让帕尔瓦蒂去和她命定的爱人相逢。”
“至于摩亨佐达罗的事,自然也与你无关。”
迦摩半是茫然,半是惊愕地问:“为什么是我?”
她的出身并不高贵。
“为什么不能是你?”菩提树下的仙人呵呵一笑,“世上哪来那么多的‘理所应当’和‘为什么’?”
“你该说,‘凭什么不能是我’。”
这话振聋发聩,可迦摩却哆嗦着嘴唇:“如果没有我的话,帕尔瓦蒂和‘忿怒尊’又会怎样?”
菩提树下仙人沉默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但迦摩却自以为得到了答案。
啊啊......也就是说,如果我不去的话,被忿怒尊撕碎的命运就要降临在帕尔瓦蒂的身上吗?
她的脸上浮现出近似卑微的祈求和极度痛苦的扭曲。
留在这里吧,反正一切本就和你无关。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再有关心你的人了,倘若一切无牵无挂,何不此后为自己而活?
可帕尔瓦蒂怎么办?
你是傻逼么,迦摩?帕尔瓦蒂本来就和你不一样啊。她不是有那么牛逼的老爹么?那就让她父亲去承担丧女之痛吧!
迦摩流着眼泪,她痛苦地锤着自己的膝盖:她不想死,可也不愿意看见帕尔瓦蒂死。
因为在这漫长的十年里,帕尔瓦蒂已经是她全部活着的意义了。
迦摩颤抖着、悲泣着站起身来。
她第一次站着,双手合十举过头顶:“礼赞仙人......感谢您为我开示命运和未来......”
迦摩的头脑一片空白,她几乎以为这几个字是从自己的牙缝中迸出来的。
光是说完这一句话,就让她摇摇欲坠。
“但是我,还是要回去......因为,因为如果没有我的话,帕尔瓦蒂......”
迦摩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水,但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地流。
如果自己死了,有谁会感到难过呢?也只有萨蒂吧。
菩提树下的仙人似乎是长吁了一口气。
“好吧,我尊重你的意愿。”
迦摩像是彻底死心,她平静地再次双手合十:“能否告诉我,您的尊名呢?”
“呵呵。”菩提树下仙人再度一笑,“我的名字早已弃之不用,将来若你有缘,或能知道。如你当真要称颂我名,便唤我‘菩提祖师’罢!”
菩提祖师,菩提祖师......
这与迦摩所知的仙人尊名均有天壤之别,可迦摩偏又无端觉得,这才该是仙人的名字。
“请祖师送我回去吧。”迦摩再次跪下行礼。
“好罢!既然如此,我亦不强求。”仙人轻声说道,“只是若你当真心有不甘,便呼我名......”
白雾散去,迦摩已不见踪影。
赫柏坐在树下,若有所思。
自己这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迦摩本来都要被自己忽悠好了,结果突然又问起帕尔瓦蒂的事。
她现在可以确定眼前的迦摩,基本上就是那位神话里被焚烧成灰的爱神原型。
可问题在于原作与现实有出入啊。原作里的湿婆没有迦摩射箭挑动爱情心,就是一个弃绝尘世的苦修者,顶多和帕尔瓦蒂老死不相往来。
但现实里这位身份尚不明确的忿怒尊,他像是苦修者吗?
从迦摩的思绪之中,赫柏只读到了一个超雄领域大神。
这十年里赫柏算是勉强搭出了一个服务器的雏形,但是三星洞内部的幻景倒还真没布置好,刚才赫柏让白鹿跑得飞快,也是存了让迦摩赶紧过来的心思。
话又说回来,迦摩刚才到底脑补了什么,才会突然迸发出那么强烈的牺牲精神?
赫柏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到时候问问就好。
......
天光清蒙。
祭殿之中,祭祀、仙人们鱼贯而入。
迦摩张开眼睛,脸上似犹有泪痕。
生主达刹看到之后,表情有些不愉:“迦摩,你马上就要出嫁了,现在你的脸上却有泪痕。这又是为什么?难道这不是一件值得快乐的事情吗?”
“礼赞生主!”迦摩很平静地双手合十,“我只是梦中想到,今后要和萨蒂分别,便因伤心落泪。”
生主达刹和迦叶波仙人面面相觑。
眼前的迦摩似乎和之前不一样了,但要说何处不同,两位仙人亦说不上来。
达刹闷哼一声:“那你便好好准备吧,两个小时之后,我们便出发。”
262 忿怒尊之火
上午九点时分,送亲的花车碾过摩亨佐达罗的青石道路。
风吹过花车的帷幔,额前缀有金饰的少女不曾回头。
以生主达刹和迦叶波为首,共有近二十位持有尊号的仙人环绕在花车两侧,近百位有着高贵血脉和古老家世的祭祀们则追随在后。
这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但与此同时,印度河两岸的杀戮并未停止。
生主达刹并没有下达收兵止战的命令,而此时正在两岸作战,奋死抵抗的军卒们亦不打算后退。
真实的战况已经不能以“不容乐观”来形容。
因为达刹既没有发给他们兵器、更无甲胄,至于后续的粮草补给,只有间或从后方传来的消息聊以慰藉。
前线的战士们如同坠入泥泞中的飞鸟般挣扎着,对抗着必然无法战胜的敌人。
他们沉默地和可怕的雅利安人厮杀,互相用弯刀切割彼此的脖颈和肚腹,拉紧弓弦向着敌人的眼珠子射去。然后他们沉默地被砍杀、被雅利安军阵之中的巨人们践踏、直到死前才吐出最后的痛呼。
那大多只是含糊不清的低语,或是呼唤远在家中的妻女,或是喊着父母的名字。
但除此之外的求饶呢?号哭呢?什么都没有。
起码在这个时代,婆罗多人的骨头还硬的可怕。
像这样的硬骨头,要直到正法时代那场俱卢之战后,才算是彻底死得干净。
他们虔心相信自己的死,能够换来亲人们的生;但他们并不知道早在这之前,摩亨佐达罗城中的平民就开始成片地饿死。
......
达刹拿起一颗奶球塞进嘴里,他的心情很好。
为什么好?因为送亲的花车队伍安然地驶过了交战区,这里不久前还是战场,但现在就连风都静悄悄的。
雅利安人信守了自己的承诺,让这片交战区变成了停战区。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一直以来控制这片交战区域的,都是祭祀们的私兵。
或者说,是祭祀家族们世代相传的奴仆。
如果一切按照历史的进程安然发展,那么当种姓制度被确立,祭祀们成为婆罗门僧侣时,这些私兵也会随之晋升为刹帝利。
在这场持续十年之久的战争之中,这些私兵们享受着最优渥的待遇,无论是弓箭、甲胄还是刀剑都经受过祭祀甚至仙人们的祝福。
在其他人成批战死的时候,他们已经预先收到了达刹的传信,从一支成建制的军队,重新变回了祭司们的零散护卫。
——这也是那群雅利安人的底线。
他们接受投诚、接受“和亲”,但不能接受仙人们在享有祭祀权时,还掌握军权。
“哼哼哼,哈哈哈哈!”
达刹很高兴地笑起来,健硕的身体震得车板摇晃。
一碟奶球被震翻了掉在地上,旋即被踩踏成烂泥,没有人去关心。
“生主,您为何突然发笑呢?”迦叶波仙人双手合十。
“没什么,迦叶波大仙,我只是想到开心的事情。”生主达刹回答,“我们作为大梵的祭祀已经很久了,如果不能向着雪山净土的更高处登攀,得来的摩耶幻力始终就只有这么多。”
“迦叶波大仙,我实在地对你说。你不觉得现在的仙人数量,有些太多了吗?”
“礼赞大梵,礼赞生主达刹!”迦叶波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谈。
“哈哈哈。”达刹摇头笑道。
在他看来迦叶波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两个小毛病。一个是胆子太小,害怕担责;第二个毛病就是反应有时候会慢上半拍。
“迦叶波大仙,这话你不敢说,我却敢说。”达刹得意洋洋,“摩耶幻力的数量有限,但仙人的数量却在不断增加。”
“起初只有我这位生主,还有你们七大仙人。可现在几百年过去了,算上那些林居的苦修者,怎么也得有四、五十位吧!”
“就算他们在那里苦修,不制造梵天法宝、不施加祝福或者诅咒。可他们已经被授予了仙人的尊号,苦修依然会截留摩耶幻力。”
“迦叶波,这次大劫,不正是除掉他们的好机会吗?让世界重新回归正法吧。”
达刹义正言辞。
“到那时,就算‘忿怒尊’和大梵的碰撞没有结果;就算萨蒂没能带领我们升得更高,我们也能在世间长久。”
......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菩提树下,赫柏听得饶有兴味。
她起初就料定,这群从苦修者成就的仙人们,一定不是全然自在的。
既然仙人们通过脑力挖矿,得到了净土服务器发给的算力,得到了变相的长生;那么他们的“法力”和“长生”,便自然要与算力密不可分。
而达刹的话语,也验证了赫柏的猜想。
世事无非开源节流。
仙人们的赛博长生来自于净土服务器的算力,他们在服务器中挖掘的深度决定了算力的上限,所以才需要“毗耶娑”和“帕尔瓦蒂”这样具备天赋的苦修者带头挖矿。
而他们着力推动婆罗多异闻带的版本更新,也正是这个道理——伴随着“湿婆”和“毗湿奴”的出现,净土服务器会被拓宽,正法将再度被修订,能够得到的算力也将更多。
要么,便只能将其他程序员开革出仙人的行列。
难道这就是程序员们中年失业的黑暗真相吗......还好我不是程序员。
赫柏嘴角禁不住地上扬,然而她很快便抬起了头,望向遥远的西方。
那两条缓长的眉毛渐渐地皱紧了,深绿色的眼睛中浮现出隐隐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