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迦叶波听见沙哑的声音贯入自己的脑仁中。
他一点拒绝的勇气也没有。
胖仙人还在不远处弹着他的土琵琶琴,口中唱诵着“那罗延、那罗延”的颂歌。
264 去救他们罢!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菩提树下,云气载沉载浮。
赫柏依旧是单足点地,凭虚而坐。
亚麻色的侧马尾反重力地在空中漂浮着,几乎要与周身的云气混同。
她抓来一片云气擦了擦手。
生主达刹自以为集合了十七位仙人的算力,就能发起对赫柏的诅咒。
但赫柏只是动用了游离在方寸山周围的冗余算力,就把生主达刹的脑机给烧得沸腾,顺带将另外十七位仙人的算力余额也全部烧空。
迦叶波仙人反应慢了一拍,故而逃过一劫。
那群仙人之所以会陷入“头上华委、周身光暗”的五衰之中,本质上是因为他们在净土服务器那边的算力欠费了。
缺少了摩耶幻力,净土服务器顷刻之间就做出反应,将他们划为了资产不良用户。
他们曾经从净土中求取来怎样的加持,此刻便统统被缴纳抵债。
当然,如果赫柏愿意多留在那里一会儿,她还可以单独腾出手来,强行和迦叶波仙人来一把紧张刺激的黑暗决斗。
但是奎隆能够维持的清醒时间有限,赫柏不能亦不愿在那里羁留。
白嫩的脚掌轻轻踩踏着树下的青草,少女轻轻落地,环绕着菩提树步行。
墨绿色桌面上,属于迦摩的卡牌正在半透明的方框之中缓缓被塑形。
卡牌之上以抽象的笔触,勾勒出有着深紫色长发的少女侧颜,她被黯色的火焰包裹着,眼瞳中溢满深沉的悲怆。
在她眼瞳祈望的方向,有一只手向下伸去。
似是要拯救什么,又似是要给与什么。
【信徒:“无形者”迦摩蒂雅。】
【道途:天魔。烦恼无量,众生无边。虚空无明,唯爱自在。】
【准则:杯。代表着欲望、诱惑、苦痛的准则。】
【位阶:白昼。功业之路的第二等级。】
【功业:持爱却枯,无恋也(未完成)】
【迦摩曾是绝望的祭品,她的命运既是在火中化为虚无。在日升月落的宿命之中,历史可曾得到回转?在前尘旧梦的往事之中,救赎自何人指尖落下?
“世尊啊!世尊啊!我见经卷于你的眉宇间,我见昼夜在你的睫毛上。”】
【你的信徒,学生,追随者,所有物。】
赫柏凝视着这张卡牌。
她伸出左手,将其从半透明的方框中拖出,又翻覆右手往前一推,将收摄而来的迦摩倾出。
那团已经变为暗紫色的火焰落地一滚,形成迦摩半透明的身躯。
她此刻的容貌和之前相比并未改变,但是气质已经截然不同。
那是名为天魔道途的可怕魅力,是无分性别、种族的诱惑,亦是一切有情众生的堕落自性。
——这就是七月执政·圣杯麾下最为险恶的道途之一。
迦摩发心牺牲,已经吸引来了圣杯的注视。
而她的形体在奎隆的火焰中化为灰烬,则满足了该道途的后续需求。
当然,此时的迦摩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本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依然虔诚地跪伏在地上,按照婆罗多的传统礼节,伸出手触碰赫柏的脚掌。
赫柏微微皱眉,不是因为脚尖传来的柔软触感,而是因为迦摩的道途。
她用屁股想都能猜到,迦摩如果要成就功业,瞄准的目标必然是针对自己。
赫柏暗自叹息,旋即眼神坚毅起来。
她连厄里斯都尚且无所畏惧,又怎会畏惧一个尚未成就的迦摩呢?
自己既能够拯救她,又能够毁灭她;而既然自己将她拯救,自然也要承担责任。
“迦摩。”
赫柏微笑着扶起她。
在迦摩看清赫柏的长相时,旋即一愣。
“毗耶娑......?”
“你看,我早就说过,我们有缘。”赫柏说道,“彼时在那群孩子之中,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嘲笑我的。”
“呜啊啊啊啊——”
迦摩突然情绪崩溃,她紧紧地拥住赫柏,似是要将自己全部的委屈和痛苦,都在哭泣中宣泄出来。
赫柏轻轻地拍着她光滑的后背。
情绪的宣泄过程并没有持续很久,迦摩很快就平复了心情,她有些扭扭捏捏地站开。
这时迦摩才发现,现在自己的手足正呈现半透明的模样。
——既像是水晶般透彻,却又透露着虚无的本质,蓝紫色的火光在其中闪烁摇曳着。
“这,这是......”
“这是比仙人们的苦修更为正统的道路,其名为升华之路......”赫柏娓娓道来。
无论是哪一位升华者,他们都凭借着自己的欲望,遵守自己的准则,从而确立自己的功业,再从功业之中证明黄金真理的存在。
赫柏已经完整地走完过升华之路,自然有资格作为大导师指点迦摩。
放在现实世界,不知道有多少隐秘结社或者学徒,愿意花费全部身家来听这一堂课。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赫柏并不拘泥于升华之路,而是直言在此之外,尚有其他道路可走。
譬如东国的剑圣之路,当然,着重于杀伤力的剑圣之路,其终点仅到剑意为止,相当于升华之路的“黄昏”。
又譬如埃及的九神和亚特兰蒂斯的灵露体系......在赫柏眼中,升华之路虽然是正统,但并不意味着其他道路便无可取之处。
“世尊。”迦摩双手合十,“那‘忿怒尊’又是升华之路上的哪一位阶呢?”
“奎隆?”赫柏的脸色有些凝重,“单以位格论,他相当于黄昏。但并不是说他的位格就到此为止,而是因为现世的上限只有黄昏。他身上背负的天命远比这来得巨大。”
学徒们经常会将天燧绝罚和现世本身的上限搞混。
但实际上天燧针对的,是升华者动用功业产生巨大影响这件事。
绝罚本身亦是在第四史末,二战结束才出现的。
而现世本身的上线,至少在第一史便已经被确立了。
无论是飞升为星辰,将黄金真理汇入世界运行的永恒者们;还是侍奉执政,在震旦被称为“天君”的具名侍从们......不论他们在荒原之中怎样光耀显赫,在降临尘世时,都只有相当于黄昏的位格和力量。
这也是为何亚瑟坐镇阿尔比恩,便有底气不畏惧任何人——当然,执政不在其列。
就算是罗慕路斯空降而来,掌握石中剑的亚瑟还真能把他原路劈回去。
‘但在更早的时候,这种上限恐怕是不存在的。’赫柏暗忖。
但在天燧创造升华之路前,是兽神们掌握着力量、智慧和权柄。
它们之中既有巨兽,亦有名为兽主的存在。
升华者们沿着升华之路而行,兽神们则秉持着天命而行动。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这就是大自然的天命。
前者被蛮荒的民众视作活化的山河,龙种亦是巨兽的同类;后者则曾被视作神,只是逐一从尊位上跌落,伴随着兽神的数量减少,属于兽的天命亦开始集中于几个个体之上。
赫柏推断,八月执政·残狼,就是最后的兽神。
祂身上背负着远古世代的天命,因此即便是天燧也不能将其轻易杀死。
其余的兽神们有些在跌落位格之后,日益磨损智慧,成为了混沌的兽类。
譬如曾经埃及的战神母狮赛赫美特。
而有些兽神则通过一系列的秘仪和转生,成功被升华之路所接纳,保留了位格和智慧。
譬如曾经埃及的猫神贝斯特,以及冥府的使者神阿努比斯。
“奎隆并不是行走在毁灭道途上的升华者,而是背负着兽的天命。”赫柏对迦摩说。
在赫柏眼中,奎隆并不是后天被残狼扭曲意志的,恰恰相反,他本来就是残狼的一莲托生。
如果让奎隆进入荒原,恐怕他会立刻成为狼的具名。
“但是一般的具名侍从,并不会背负如此之大的天命。”赫柏说道,“奎隆身上的天命之大,几乎可以被视作是残狼的某个侧面了。”
话音未落,赫柏自己微微一愣。
她想起了先知西比尔。
西比尔曾经是渔夫王麾下的具名侍从,一直不遗余力地推动着四月执政的自救。
但当渔夫王受厄里斯影响,积重难返之时,西比尔亦无能为力,一并被厄里斯感染。
赫柏旋即又联想到厄里斯在亚特兰蒂斯之末时,前往荒原驰援残狼。
‘最坏的打算,就是八月执政·残狼也被厄里斯同化。’
赫柏作出这个推断,并非无的放矢,因为从很早很早之前,厄里斯就已经在现实播撒所谓战争和自由的迷思。
而有渔夫王和守门人的前科,厄里斯未必做不到这一步。
赫柏抬起手轻轻揉着自己的眉心,她想她大概知道残狼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在荒原之中,列兵首先发起进攻,由于黄金真理的优越性,残狼在列兵的攻势前节节败退。
随后厄里斯参战,残狼虽然勉强支撑,但也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被厄里斯所影响。
但残狼是具备浓重自毁性质的执政,因此在这个时候,祂撕扯下了自己尚未被侵染的部分。
这一部分,就是奎隆!
就是忿怒尊!
就是湿婆!
在和生主达刹进行紧张刺激的算力对战时,赫柏亦从生主达刹的大脑中读到许多。
这其中自然包括“仙人”们筹谋的宏图大计,而作为大梵的最高代言人,生主达刹亦领会过大梵的意志。
大梵,或者说渔夫王,祂的意志朦胧而庞大。
根据赫柏的归纳理解,大概能够总结为一句话:“让奎隆进入荒原”。
同时还预示了未来的吠陀和正法时代,以及将来所谓“毗湿奴”的诞生。
除此之外,什么将婆罗多作为牺牲品,什么把迦摩和帕尔瓦蒂作为新娘嫁给奎隆......这些都是生主达刹和众仙人们自己的想法。
渔夫王的想法不坏,是下面人给你执行坏了是吧?
正是因此,达刹才在临死之前双手合十,自以为“毗湿奴”已经提前降临,将要降诸审判于他。
赫柏叹了口气。
她现在算是明白渔夫王的意图了。
如果说婆罗多异闻带是一个游戏,那么直到吠陀时代才算正式公测。
这会儿还在载入资料片呢。
可以说,赫柏本没有出手改变历史的必要,等到吠陀时代再动手也一样可行。
过早的出现,必然有暴露在厄里斯眼中的风险。
“但是......”赫柏抬起手,凝视着自己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