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柏小姐正在杀出异闻带! 第201章

作者:青散人

  哈奴曼痴愣愣地张开嘴。

  在他被赫柏的肃正骑士捏在掌心里的时候,想过自己或许会被斥骂,遭受难以想象的羞辱;亦或要被处罚,承受无可名状的苦痛;甚至也有可能被当场斩杀,然后像一坨垃圾般被丢到荒野里......

  但是没有。

  眼前这位祖师,她只是问自己受到了什么委屈。

  哈奴曼嚎啕大哭。

272 我没有不开心

  赫柏不知道执政们的视角是怎样的,但她想和尘世的高位者相比,应该也没有太大区别。

  亚瑟在用兵的时候,从来不会在意他们有怎样的悲欢,也不会关注他们有怎样的过去。

  源赖光在平叛的时候,也从不在意死在她剑下的妖怪和鬼众,究竟有多少令人潸然泪下的过去。

  高位者们有着炽烈的情感,但只对自己在乎的人宣泄。

  世间诸事之分别,无非亲疏。

  赫柏亦不能例外。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善良的,亦不标榜自己所作所为便是正义,她仅言自己只走真实的道路。

  哈奴曼的起源,仅用一句话便能概括。

  但话说开来了,便是数十年。

  ......

  一直以来,在世界各地的神话体系中,“感应生子”始终是尊荣的体现。

  无论是在婆罗多,还是在阿尔比恩,亦或者是震旦与东国......但凡是历史中有名的天生神圣者,基本上都是感应生子。

  甚至在后世想要做出一番大事的人,也需要各种造势,以为自己镀上一层属灵的光辉。

  人类将其视作殊荣,但猴族则不然。

  盖因他们本就是生活在荒原中的族类。

  所谓的感应生子,对于猴族而言,就像是被异族强///暴后被迫产下混血的子嗣。

  哈奴曼的童年并不快乐,甚至可以说得上饱受欺凌。

  唯一带给他温暖的,是在童年时期早逝的母亲。

  哈奴曼的母亲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但那时他太年轻,并没有意识到母亲面临的苦境。

  他起初吵闹着要见父亲,后来则对自己的母亲恶言相向,埋怨母亲不该将自己生下来。

  哈奴曼不愿意出去狩猎,因为他害怕看见同族们讥嘲的笑容,害怕听见那些羞辱的言辞。

  那时哈奴曼并没有想过,自己用来果腹的食物来源于何处,他心安理得地享用着母亲带回来的一日三餐,并习惯性地在饭后向母亲抱怨,浑然不觉她苍老了一分又一分。

  然后某一天,他没有等到母亲回来。

  被饥饿感所折磨的哈奴曼被迫出门,树冠间不时有猴子们飞跃,如往常一样向他投来讥笑的目光。

  并且这一次有所不同,那些眼神里还带着隐约的冰冷。

  “喔,哈奴曼,你是想找那个又丑又蠢的老东西吗?去西边吧!”远处有猴子大笑着喊道,“兴许你还赶得上听她的遗言!”

  哈奴曼像是被雷击中一样浑身发颤,他破天荒地站起来,对着那些猴子们大吼。

  但没有猴子回应他的咆哮,兴许是急着去看热闹,他们欢笑着跑走了。

  只留下哈奴曼站在树梢,像是鬼魂一样,脸色发青。

  他大步奔行、跳跃,愤怒在他的五脏六腑之间燃烧。他跳得越来越远越来越高,像是乘风又像是驾云,很快就看见了倒在树下的母亲。

  她的身上满是伤痕,那些伤痕并不是来源于狩猎,而是来源于同类的处刑。

  石刑,古老而可怕的刑罚。

  受刑者要被埋在土里,然后在亲人的见证下被特意挑选的石头活活砸死。

  当然,嫌麻烦的猴子们才懒得刨坑。

  他们直接用石头,将她砸成了这个样子。

  猴族之所以没有直接将她砸死,是因为哈奴曼并未到场。

  只有等到哈奴曼见证了这一切,这才算得上一次完美的处刑。

  哈奴曼颤抖着张口,可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听到同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们说她犯了通奸和盗窃罪,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诞下了不受祝福的后裔。

  她应该在怀孕的时候便选择堕///胎,或者在产子之后将其亲手摔死。这样她就能重新被父辈和亲族接纳,回到自己古老而荣耀的世系里。

  但她选择了将哈奴曼生下来,并且将其抚养长大。

  这么做岂能毫无代价?这十年来,她所承受的是全面的社会孤立。

  东国的村八分尚且还会保留“出席葬礼”和“救援灭火”这两项必要事务。

  婆罗多的猴族只会巴不得她早点死,最好像主母萨蒂那样投火自尽。

  在这种情况下,她又能做些什么?

  过去尚有猴子会为她的青春美丽而买单,可等到她的容颜在压力和苦难中凋损,她又能做些什么?

  她已经做得很小心谨慎,窃走的也堪堪是供两人半饱的分量。

  哈奴曼只顾埋怨自己的母亲带回来的食物一天比一天少,却浑然没注意到,母亲从不在家进食。当他问起时,母亲只说自己吃过了。

  四面八方传来声音,可哈奴曼听不见,他的脸上流着不能自控的泪水。

  哈奴曼无声地流着泪,他伸出手抱着母亲的身体。

  母亲真的很轻,他单手就能托起她。

  ‘孩子,不要哭。好好活着。’

  四面八方都在喧嚣,哈奴曼唯独听见母亲这样说。

  或许母亲那时根本没有说过话,只是哈奴曼情愿相信她会这样说。

  他看见母亲怀里藏着一枚有些干瘪的桃子,于是将它拿了出来。

  那是致她于死地的罪状吗?

  哈奴曼甚至不知道母亲是何时变得冰冷,他孤独而彷徨地行走着,穿过燃烧的树林,同族的尸骸;踏过横流的鲜血,冰冷的河水......等到他恢复神智时,手中只剩下了那枚桃子。

  哈奴曼机械地将其放进嘴里。

  桃子一点也不好吃。

  哈奴曼没有扔掉桃核,而是学着人类的模样将其串起来带在脖间。

  他犯下了对同族的杀孽,自此从猴族的社会中被弃绝。他也厌恶那个世界,故而长久地在城邦间流浪。

  村长希望他回到刹帝利的城邦中,受到供奉。

  这是出于好心,但村长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哈奴曼跌跌撞撞,在恒河平原混战的十六国里艰难求生。

  人类的社会和猴族的世界也大差不离,只不过人类善于掩藏自己的意图,而猴族更惯于抒发直接的恶意。

  哈奴曼想要撇清自己和风神伐由的所有关系。

  在他看来,自己,乃至母亲的所有不幸,均来自于风神伐由。

  在人类的社会里,哈奴曼必须随时随地掩藏自己的身份。

  ——人类与猴子终究殊途,而他既不是人类,也不愿再与猴子为伍。

  大多数时候,哈奴曼能够伪装过去。但无论怎么伪装,他总不能真的扮作人类,长久羁留于某地。

  这个时代,许多仙人都会应邀,成为刹帝利君王们的祭司。他们负责看护祭火,举行仪式,以及祈福禳灾。

  哈奴曼既不愿与风神伐由扯上关系,那他就是“阿修罗”——或者说达利特们的同类。

  大多数时候他可以一走了之,但也有像是今天这样,被仙人堵住的经历。

  每一次,他都要搬出风神伐由的名头,才能从仙人意味深长的注视下逃离。

  他拒绝了甘蔗王想要肉身进入净土的祈求,他拒绝了阿逾陀王裂土分王的邀请。

  刹帝利君王们尊敬的眼神落在他的背上,像是鞭子留下的伤痕一样火辣辣地疼。

  ——这他妈是荣耀吗?这他妈怎么能是光荣的象征了?难道你们不对此感到羞耻?

  哈奴曼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他只觉得耻辱,觉得自己窝囊透了。

  于是他向着荒野、林地和山泽之间去,他在那里才活得畅快自在。

  在此之前,哈奴曼在数个部落中待过。

  这些部落曾经也该有过辉煌的文化,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将其抛却。

  毕竟在生存和延续之前,任何多余的思考都是不必要的。这些部落民们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们情愿活得野蛮。

  他们根本无法发现哈奴曼的存在,在他们意识到不对之前,哈奴曼便早已逃之夭夭。

  就这样,哈奴曼重复着流亡的过程。

  直到他来到方寸山,见到了这个坐落在湖畔的村庄。

  哈奴曼原本以为,这又是一个丧失了文化的达利特部落。

  但是他错了。

  那些村民们的衣着并不华贵,他们的食物也不算考究,但他们的脸上有一种活泼泼的生命力。

  他们的头总是昂着的,他们的腰杆总是挺着的,他们走起路来脚踏实地,有一种说不出的底气在。

  哈奴曼承认自己看得入迷了,他意识到这座村庄中的住民们与众不同。他们有着不同于婆罗多人的精气神,他们并不以刹帝利或者婆罗门自居,但他们也不受吠舍或首陀罗的拘束,他们是达利特,不入种姓不服王化的阿修罗。

  但在哈努曼眼中,他们比天神还高贵。

  他绝不会承认的是,自己在偷学他们的言行举止。

  风神伐由之子,竟然向阿修罗学习行事做人的法度,光说出去都足以惊世骇俗。

  这样平静而隐秘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很久,村民们很快就发现仓库中的食物,竟然在莫名其妙地减少。

  除此之外,他们还发现了其他异常的损耗,很快便发现了哈奴曼的痕迹。

  哈奴曼虽然狼狈地逃窜,却始终没有打算还手。

  因为在他心中,这些村民们都是自己的“老师”,他怎么能对老师们动手?

  然而面对着绝境,他最后还是不得不撕下自己的脸面,强忍着愤怒、窝囊和羞耻,宣告自己乃是风神伐由之子。

  哈奴曼的悲剧来源于风神伐由,可最讽刺的是,在他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竟然还要扯这个野爹的名头作庇护。

  ......

  菩提树下,猴子泣不成声。

  “祖师!祖师!”哈奴曼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双手合十,“我确实是做下了好大错事,可我再也不想用风神伐由的名头来保命了!”

  猴子声泪俱下:“我......我想要顶天立地的活着,我不想做窝囊废呀!”

  却听得菩提树下仙人传来一声轻叹。

  “上前来。”

  哈奴曼愣住了,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扑通又跪倒在地上。

  赫柏低下头去,看着跪伏在地的猴子。

  她看得出来,哈奴曼究竟有多抵触风神伐由。

  敝衣仙人作为湿婆忿怒影响下的感生子,其忿怒尚且能够引动可怕的诅咒。

  哈奴曼岂能完全没有风神伐由的力量?只不过他抵触这份力量,胜过爱惜自己的生命而已。

  迄今为止他唯一一次失控,便是在母亲去世之后,爆发神力杀光了自己施虐的同族。

  除此之外哪怕是被人围追堵截,亦或者是受到生命危险,他也只愿用虚名来恐吓,更不愿与人动手。

  “好猴儿,辛苦你了。”赫柏伸手,摸了摸哈奴曼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