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奥兹曼迪斯不是傻子,他必然也知晓,赫柏要去往赫利奥波利斯,然而她去黑曜石之城又能改变得了什么?相反,阿拜多斯城坐落着列王庙,又受到荷鲁斯神的荫庇,自然是最好的避难所安置点。
在赤王的眼中,埃及人就算放开了逃,也走不了多少人,比起异想天开的流亡计划,自然是打造能够抵抗天灾的绿洲计划更加现实。
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升起,赫柏的目光幽幽。
她知晓,奥兹曼迪斯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因此当赤王确认自己真的要去往阿拜多斯时,一定会在那里制造天灾,甚至是毁灭阿拜多斯城。
赫柏利用阿拜多斯城,为赫利奥波利斯吸引了火力,为自己争取了时间,但她也不会坐视着阿拜多斯因为这种原因就被毁掉。
所以她拜请了尼托克丽丝,请她在那里先展开功业,令阿拜多斯被摄入镜中,如此便可免于被天灾毁掉。
‘奥兹曼迪斯的状态称不上好,他现在全力谋求更进一步,抽不出太多力量施加毁灭,只能在赫利奥波利斯和阿拜多斯城中二选其一,而酝酿天灾是需要时间,具备多种征兆的。’赫柏低声哼笑。
太阳正在高高升起,她开始运用狮子学派的密传,脚掌重重地踩踏下去,强烈的力量在一瞬间便将绑带凉鞋踩破,然而留在砂砾表面的足印却十分轻浅。
少女甩了甩腿,将有些碍事的残破凉鞋踢掉,随后高高跃起,如同一头矫健的雌狮在追逐着太阳的光。
砂砾正在逐渐升温,然而这并未阻碍到赫柏,相反她的速度还在进一步加快。
在这种隐秘的行军下,她顺利来到了赫利奥波利斯城附近,在这里,太阳带着松香的气味,城市外的方尖碑总是熠熠生辉。
赤王取缔了所有神明的信仰,但人们的生活习惯是不容易改变的。
而古埃及人数千年以来与神同行,早就将祭祀和信仰融入到了自己的日常生活中,赫利奥波利斯尤为如此,现如今此地犹然被浓郁的熏香笼罩,猫儿在街上和神庙中随处可见。
狮子学派便在此地驻扎,赫柏知晓他们的值守和换班方式,毫无阻碍地便穿过数重防线,进入到城市的内部。
在棕榈树的阴影中,赫柏短暂地休憩,她的目光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结合自己掌握的信息,从他们口中推断出了那座“三倍伟大之赫尔墨斯”神庙的所在。
——城市的西北角。
这是一座在椰枣树、无花果树和悬铃木遮蔽下的小小神庙,它的外墙上刻画着眼睛的记号,而正门则由纯然的金属铸就,上面刻有意味深长的箴言。
这座神庙的信仰并不旺盛,比起斜对角的贝丝特神庙,显得很是冷清。
此神庙的祭司也显得很不正经,当赫柏到来时,神庙中除了供奉有翠色石板的高台,以及记载有箴言的纸草书和泥板外,便再无其他人。
赫柏没说什么,只是翻看着那些纸草书和泥板,上面并没有记载任何有关密传的部分,而是讲述了一些生活日常中需要注意的细节,夫妻之间生活的界限,工作和学习应遵守的规矩。
赫柏刚把泥板和纸草书放回原位,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就从远处传来,一个身高和她差不多的小男孩抱着满满一兜的椰枣快步进来,将椰枣倒在翠色石板前。
他从里面拿起两颗硕大的椰枣,在清水里拨了拨,然后朝赫柏递来。
“这里没什么好招待您的,所以我去后面摘了些椰枣,尝尝吧。”
赫柏接过椰枣,果然个头大汁水足口味正。
见到赫柏一点不忌讳,小男孩眯着眼睛笑起来:“嗨呀,我们的椰枣好吃吧?在孟斐斯可吃不到喔,或许是它们也很害怕奥兹曼迪斯陛下的威光呢。”
“您就是赫密斯神庙的祭祀吧?”赫柏并不意外眼前的祭祀能够一口喊出她的名字。
归根结底,三月执政·渡鸦从后世而来,总归要显露一些神迹的。
“是的,如您所见,我确实是这座神庙的祭祀。”小男孩谦恭地弯腰,“我的名字是图坦卡蒙,在这里等候您多时了,赫密斯殿下。”
37 当我们谈起奥兹曼迪斯时,我们在思考什么
“图坦卡蒙?”
赫柏怔然,这位九岁即位,十九岁暴亡的年轻法老并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任何可值得称道的功绩,然而他却因为死后被发掘的谜团,令埃及学的热潮抵达顶点。
可以说,在赫柏的前世,拉美西斯二世不一定为每个人所知,但只要提起埃及,就离不开图坦卡蒙和他神秘诅咒的名号。
不过,那是在赫柏前世,在这个世界,就连埃及文明本身亦默默无闻消隐于黄沙之中,更勿论图坦卡蒙这位年轻法老了。
“您认识我?”图坦卡蒙讶异地笑了笑,“嗯,我还以为要多费周折呢。请坐,请坐......不必在意纸草书和泥版,这些都只是没有神秘效力的赝品罢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坐在书桌前,伸手向桌前的烛火拨弄。
旋即从窗棂和门扉透射的阳光晃动了一下,远处的景象变得虚幻,复又真实,这个空间被隔绝了出来,藏匿于时间和秘密的罅隙里。
“接下来的谈话涉及历史、诸神和未来,所以必须祈请司秘术之主的荫庇。”这位年轻的法老很谦恭地笑了笑,“万望您谅解。”
赫柏皱了皱眉,图坦卡蒙的态度有些太谦卑了,同为法老,奥兹曼迪斯暂且不论,就算以尼托克丽丝和佩佩的标准来看,图坦卡蒙也远远不及。
她沉沉地看了一眼这男孩:“奥兹曼迪斯的情况,您了解多少?”
图坦卡蒙轻松地笑起来。
“嗯......上来就谈论最伟大的法老,不坏,不坏。”
他叹了口气。
“奥兹曼迪斯,他握持着能够叩开荒原门关的钥匙。在他尚以拉美西斯二世之名活动时,便已经驱使万民如策牛马,以自己的心意为天下人之心。
可以说,那位独目的君父,最喜欢这样的暴君了。
如果奥兹曼迪斯继续沿着威权的道途前行,他必然会被君父青睐,甚至成为君父的四面相之一。”
赫柏轻轻点头,她知晓那位君父,便是二月执政·疤父,执掌威权道途的神灵。
而在第一次九柱神之厄后,拉美西斯二世弃绝了疤父的道路,自立赤王的尊号,这个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图坦卡蒙宽和地笑了笑。
“您不知道,是正常的,因为这涉及升华者的根本。”
他伸出手在水盆里沾了沾,在空中画出一条直线,水色的直线轻轻颤抖,自动分出四段来。
“升华之路,又名功业之路,源于九月执政,那位司功业之主的创造。它分为启明、白昼、黄昏、赤曜四个位格,对应炼金术中的黑、白、黄、赤四阶段。
从启明升入白昼,需要确立自己的守则,凝聚独属于自己的印记。
从白昼升入黄昏,需要将印记组合,依照秘密的仪式,成就功业。”
赫柏颔首,到这一步她都能够理解,在玫瑰战争中,她晋入了黄昏。而在埃及,她接受了奥兹曼迪斯的赐封,在激发威权时是黄昏,而在平时都只是白昼。
事实上九贤神中,除去奥兹曼迪斯本人外,也只有三王是黄昏位格,至于贝努、谢斯芬赫、赫曼努比斯和阿波菲斯,都只是白昼巅峰位格。
“黄昏位格的半神之所以能够长久住世,是因为他们成就的功业依旧被世界铭记。”
图坦卡蒙端起碗抿了一口水,眯起眼睛:“功业有强有弱,最孱弱的功业,可能维系二百年便已经岌岌可危,而最强大的功业,从第一史前便铭刻在世界的根基上,日日随着世界的轮转而自我革新。”
黄昏位格的半神成就了功业,功业也反过来保证了半神的存续,这是内外表里的道理。
赫柏回想起从白昼晋升黄昏的过程,不由得感叹过程之复杂,经历之辛苦,仪式之匪夷所思。
白昼升格为黄昏尚且如此,那黄昏升格为赤曜......
图坦卡蒙声音平静:“不,不需要那些。功业就是升华之路的顶点,换而言之,黄昏就是最稳定的位格。至于赤曜,将它单独称为一个阶段未免太勉强。”
他抬起手,一指空中的水线,那水线瞬间泛起灼热,浸透了火的色彩。
水变为火。
“启明,白昼,黄昏——就像是太阳从升起,到正午,再到坠入地平线一样。
这是一个完整的过程,而赤曜却要逆反这一步骤,再度升起。除了功业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事物能够提供动力。
您明白了吗?
若要从黄昏升为赤曜,除了必要的仪式之外,还需要半神烧掉自己持有的功业,以火毁灭,以火再造,将功业连同着自我的凡性一同烧掉,锻造出名为【黄金】的真理。
功业可以被证伪,可以被推翻,可以被遗忘,但【黄金真理】不会,一经宣告,便永远存在。”
赫柏悚然。
而在她无言的沉默中,图坦卡蒙还在继续讲述。
“所以,放眼过去,展望未来,从黄昏升入【赤曜】者,要么进一步飞升,永恒与世界同存,要么成为一滩难称高贵的灰烬,被世界彻底遗忘。
这个过程不会太久,短则一瞬,长则七天,但最久也不会超过十二天。”
赫柏从图坦卡蒙的语气中领悟了他的意思:这是执政们所确立的规则。
图坦卡蒙这才叹息:
“而奥兹曼迪斯已经在【赤曜】位格久住世间数百年,他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呢?”
说到这里,这个少年口齿中终于多出几丝难以辨明的冷意来。
“您也心知肚明,三王四贤,埃及万民也不过是燃料,但奥兹曼迪斯分化出九贤神已经是百多年以后的事了。
在他刚成为赤王的时候,目光对准的乃是阿拜多斯列王庙中供奉的历代法老。
奥兹曼迪斯将所有著名法老的威权都吃下了肚......除了少数几位与其道途不合的,比如尼托克丽丝、珠娜佩卡佩两位陛下。当然像我这般,这种从来不曾真正握持大权的法老,更是难以入他的法眼。”
图坦卡蒙垂着眼睛,意味深长:“所以,您明白奥兹曼迪斯现在的状态了吗?维持【赤曜】位格数百年,他早就已经疯得透彻。
他不能退,所以只能往上爬,但君父不会接纳背叛者……奥兹曼迪斯更非情愿屈于人下者,哪怕是荷鲁斯神。”
“看来是我提及三月执政,给了他不切实际的心思。”
赫柏是指自己提到了三月执政·渡鸦,而奥兹曼迪斯既然不打算趋于九柱神之下,他必然想要谋求一步登天,譬如……成为执政。
“并非不切实际。”图坦卡蒙坐在秘密的光里,轻声说道,“并非不切实际。”
“第一次九柱神之厄到来时,奥兹曼迪斯被其震撼,他始意识到,世上还有远超王权之伟力,因此他谋求不伏从于任何神明的道途……
呵呵,这话确实不假,即便是真正的永恒者,他们的黄金真理也是执政的余位。
但您定然有所疑惑,为何第一次九柱神之厄会出现?答案其实非常简单。”
38 只需有一位执政,无需在意祂是谁(求收藏,求追读)
图坦卡蒙眉眼带笑,语气轻柔。
“答案很简单,九位执政在商议,是否要诞生一位新的执政。”
赫柏脸上浮现出恍然的神色,不卑不亢地点头:“原来如此!”
一切谜团都有了答案。
九位执政在荒原中商议,将诞生一位新的执政,祂们的意见定然不会完全相同,因此执政之间的拮抗从荒原中影响到了现世,形成了第一次九柱神之厄。
而奥兹曼迪斯则意识到了世上尚有更加伟大的力量,知晓了世上尚存在其他的道途,为此他被迫踏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却无法升得更高。
他先吞噬了历代的法老,又分裂出九贤神的席位,随后降下天灾,攫取无数人的性命作薪柴以维持自我。
但即便如此,奥兹曼迪斯也无法继续支撑下去,最多七年,他就会孤注一掷,带着整个埃及一起坠入深渊。
赫柏说出了三月执政·渡鸦的尊名,令这一柱年轻的执政自后世而来,令事态出现了新的转机,奥兹曼迪斯意识到自己甚至有可能成为执政——野心的火焰令他无法就此放手。
为此他不惜牺牲埃及的所有,以成就自己的不世伟业。
如果是奥兹曼迪斯在此,必然会报以大笑:“余乃太阳,君临大赤沙海、诸绿洲、全境之神王。埃及上下,为余而死,岂不应当?!”
赫柏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她仔细凝视着面前含笑的图坦卡蒙。
窗外阳光明媚洒落,席位上却空无一人,什么图坦卡蒙,只有一片空空的地毯而已。
赫柏神色自若,她静静地凝视着面前这一处,旋即眉心处瞬间发胀,隐隐约约间空气中凸显出一片波光,好像是羽毛层层叠叠。
那层层叠叠的羽毛瞬间消弭了,似乎不过只是梦幻泡影,图坦卡蒙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啃着新鲜的椰枣。
‘眼前的图坦卡蒙,真的是历史上那位早逝法老么?’赫柏的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是三月执政的化身,还是……’
这念头又飞快地隐没了,赫柏压下心中的情绪:“也就是说,如果我不去阻拦,奥兹曼迪斯真的有可能成为执政?”
赫柏想起每次七年的最后,那具从云中降下,踩踏着沙漠和绿洲,捞取血肉以餍足自我的可怕白骨,如果非要找一位执政对应的话,想来只有十二月执政·叹息公了。
难道奥兹曼迪斯就是后来的叹息公?
在赫柏冒出这个猜想之后,异闻带攻略的进度狠狠上涨了一大截。
阳光扭曲,形成唯她能够看见的文字。
“历史的真相终于昭然若揭,在天灾和野心的罅隙间,奥兹曼迪斯寻见了通往执政大位的道路,且他手中正握持着叩开终极之门的钥匙。”
“奥兹曼迪斯正在触碰禁忌,但禁忌的事物自有其力量。赤王将埃及的一切作为飞升的基石,于文明的兴亡间,他将攫取天灾、绝望和死亡的权柄。”
【历史的真相不容更改,十二月执政·叹息公诞生的命运亦复如是。】
赫柏抬起头,与图坦卡蒙对视。
年轻的法老啃椰枣啃的正欢,察觉到赫柏目光后,尴尬一笑。
“我想,诸神大概不会喜欢一位暴虐,独断,肆意妄为的同行。”赫柏微笑着对图坦卡蒙说道,“论独断专行,有二月执政·疤父在前;论残暴无度,有八月执政·残狼在后。”
“更何况,我想一位司掌冬之准则下属道途的神灵,理应对死亡保持沉默与尊重,最起码,是正确的死亡。”
赫柏笑得越发灿烂,她身上的寒意却越发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