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在白绸团扇的遮掩下,妖狐对身边的剑士做了个手势。
“谁?”新兵卫佯作出一副茫然的样子,可旋即他大笑起来,“喔,你说的是土佐藩的那个武士吧。”
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在这叻!可惜吃得还不够饱......只有让京都被火焰烧成灰,我才能好好享用这甜美的——”
“一步越音。”
在声音响起的瞬间,樱色的少女剑士已经跨越数十米的距离。
长风呼啸而至,卷起八月的漫天飞雪。
“二步无间。”
冲田总司拔出胁差,刺穿新兵卫的喉咙,剑光如同飞燕一般在他的身上腾挪又辗转。
少女剑士的声音如雷般在四周响起。
“三步绝刀!”
田中新兵卫举起火把的手顷刻之间断裂。
他瞪大眼睛,哪怕喉咙已经被刺穿,可依然发出欢喜的笑声:“哈哈,好呀,你也是人斩,人斩就是野兽,野兽便是狼——你便是我了。”
田中新兵卫狂喜地注视着冲田总司。
只要少女剑士和他的瞳孔对视,那混沌的火焰便能够扎根在冲田总司的内心。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少女剑士都不会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多了异质的情绪。
可是,只要她对这个世界失望,只要她对万事万物产生了哪怕那么一瞬的报复心,只要她心存毁灭的意图......那么“田中新兵卫”就会自火焰中重生。
剑光仍然在人斩身上游走,伴随着生命逐渐抽离,他想起自己的名字其实也不叫新兵卫。
在那场宽永五年的岛原城大火里,“新兵卫”这个名字也曾只属于一个普通的农民。
新兵卫是他体内三万分之一的意志。
他们曾经在背叛中死去,又在绝望的祈求中重生。
五月执政·弥赛亚并未回应他们的苦难,但八月执政·残狼却在废墟中降临了。
掺杂着昏黄色的火焰从男人的口鼻间涌出,带着汹涌而混沌的恶意。
“我并非田中新兵卫。”
“我乃天草四郎,天草四郎时贞。”
109 你不必说,我懒得听
在满怀着恶意的宣告声响起时,自称“天草四郎时贞”的混沌火焰扑向了最近的少女剑士。
然而,没有血肉之躯的温暖触感,只有冰冷而寒凉的雪压在它的身上,打得“天草四郎时贞”摇曳欲灭。
幻术的帷幕揭开。
祭典的火焰在远处明灭,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身处距离城下町极远的郊野。
残破的人形重新被火焰拼合起来,姑且叫他天草四郎吧。
“那剑士呢?”天草四郎咆哮着,“她应当成为‘我们’!”
他看见赫柏在团扇下的隐蔽手势,那是让冲田总司动手的信号。
天草四郎本打算将计就计,能够藉此机会吞噬少女剑士的身心。
可他没有想到赫柏也是在钓鱼执法,引诱他暴露真身。
赫柏扯了扯嘴角。
她虽然钓鱼往往空军,但“钓鱼”可从来没有失手过!
从冈田以藏前来报信起,赫柏就存了一分警惕心——如果“新兵卫”当真是狼的门徒,那么这极有可能就是个诱饵。
所以她看似是让冲田总司搀扶自己,实则以幻术为遮掩。暗中让冲田总司去支援斋藤一,执行剩下的清剿工作。
根本没有任何人搀扶赫柏,而那施展无明三段突刺的少女剑士,实际上也是赫柏召唤出的“英灵剑豪”。
天草四郎试图同化“英灵剑豪”的行为,不过是如刀斩春风般,没有意义的举措罢了。
而现在,他被赫柏用幻术引到了城外——引到了八月纷飞的暴雪之下。
这是疤父的忿怒,是用来惩戒赫柏的背叛之举。
但它同样也能用来彻底毁灭天草四郎,将这来自宽永五年的忿怒之火,彻底熄灭在幕末黎明前的长夜里。
赫柏的脸色同样不好看。
尽管疤父的第一仇恨发生了转移,但她依然在打击的名单上。
雪花更加沉重寒冷,不仅使思维麻木,还叫四周的土地平白无故地矮了数寸,赫柏的双脚、指尖都泛起深深的青色,头发、眉毛、睫毛上也多了一层青白色。
不远处,天草四郎的形体扭曲着,发出细碎的哀嚎。
“为何......为何?!”
“为何我们苦苦求活,这世道却不让我们活?”
“赋税日多,田地日少,苛政愈多,良民愈少!幕府大名不让我们活,我们就不让大名和幕府活!”
“我们苦苦信仰正教,祈求弥赛亚的奇迹降临,可到头来,同样信仰弥赛亚的人却背叛了我——这世道究竟为何如此苦难?!狼啊,狼啊!如你看着我,就把这一切都烧毁殆尽罢!”
赫柏注视着天草四郎时贞,表情没有任何一丝起伏。
在1638年的岛原之乱中,年仅16岁的天草四郎率约三万正教徒农民起义,他们要对抗的敌人,是无数从战国时代杀出来的老将,以及幕府的十三万大军。
起义军固守岛原城数月,最终因粮草断绝,以及尼德兰援军的倒戈而失败。
城破后,幕府军展开屠杀,天草四郎被俘,遭酷刑处决。
整个岛原城在一把大火中被付之一炬,整整三万人在火焰中绝望死去。
自始至终,正教会所信仰的执政·弥赛亚都没有给予一点回应——这是因为东国乃是角争的土地,从一开始天草四郎他们信仰的就不是正教会,他们的仪式最终都指向了残狼。
而在那场大火的最后,名为天草四郎时贞的男人,与三万怨死的亡灵合而为一。
哪怕已经身处绝境中的绝境,他依然在奋力地燃烧。
“让那场宽永五年的火,在幕末继续烧吧......岛原城的命运就是京都的未来......”
天草四郎时贞怨毒地注视着京都城。
到最后他恨的也不是赫柏,而是繁华的京都,以及生活在其中的所有人。
噗嗤。
这簇二百余年前的火,终于在雪中熄灭了。
赫柏内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天草四郎的故事确实可怜可悲可恨可叹——但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既然要来杀人,便不要讲什么苦衷。”
赫柏凝视着被大雪逐渐掩盖的山坡:“你不必说,我也懒得听。”
天草四郎的欲望极为芜杂;他看似强大诡异,但究其位格并不算高,仅仅在白昼位阶上。
在京都城内,要解决天草四郎十分麻烦,稍不留意整个城市就会被他拖入火海。
可在郊外,疤父的忿怒影响全方位压制了天草四郎,令这个可怕而诡异的狼之门徒,最后毫无建树地死去了。
妖狐轻轻地咳嗽几声,掸去肩上积累的白雪。
她转过身,看向站在山道上,神色怆然的冈田以藏。
这个拼了命前来报信的人斩,有些失落也有些茫然。
“老师呢?”他问赫柏,“武市老师呢?”
“自然是死了。”赫柏说,“他被天草四郎同化,吃下了肚。退一步讲,就算他没有死于天草四郎,他也活不过今夜。”
冈田以藏惶惶地吐了口气,他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了。
这人斩一下子皱起眉,眯起眼睛,目光不知该往何处放,偏生落在雪地上,刺得他心口也无端地痛起来。
他坐倒在地上,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胸口。
冈田以藏终于想起来,自己中午曾经被武市老师叫进去,喝了一杯茶——在那之后他就已经是个活死人了。
赫柏看着倒在地上的冈田以藏,心想武士的宿命大抵就是遭人背叛。
冈田以藏仰天看着赫柏,他突然想起了家乡的田野,田野边上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还有那片无垠的青空。
按道理说他应该吟诵俳句,可此时这武士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眯着眼睛,短短二十多年的光景在他眼前如同走马灯一般过去,到头来最深刻的记忆又是什么呢?
是剑。
是他第一次在道馆旁听时,看见师范手中的木刀。
那时候他想,此生一定要成为一名响当当的剑客......不,是青史留名的剑豪。
冈田以藏奋力睁开眼睛,哪怕视线已经模糊发黑。
“真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向你展示我的剑术。”
说完这句话后,冈田以藏的气息渐渐微弱下去。
赫柏凝视着倒在地上的武士,突然开口:“那一天和你厮杀的英灵剑豪是鬼一法眼。”
冈田以藏瞪大眼睛。
他看着赫柏,嘴唇颤抖。
然后哈哈大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的剑术,不输古之剑圣!
笑声戛然而止,冈田以藏的气息彻底断绝。
他的身体迅速腐朽、风化,随后和雪混同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楚谁是谁。
赫柏沿着小路往回走,终末的大轮花火跃入夜空,五百色彩的光雨倾斜在城下町的河川里,河灯顺水而下,渐渐不见踪影。
冲田总司正在路边搓着手等待着她,少女剑士的肩上披了一件深灰色的羽织,手里还捧着一条同色的围巾。
看见赫柏时,少女剑士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把围巾套在妖狐的脖子上。
“玉藻小姐,你还好吗?”冲田总司看着赫柏,“你的脸色很难看......”
“是么?可能是被雪冻僵了吧。”赫柏揉了揉自己的脸,“处理的怎么样了?”
“全都处理干净了,冈田以藏呢?他没有伤到玉藻小姐吧?”
冲田总司自己也知道,这话属于是无用的担心,但她还是问了。
赫柏双手笼在袖子里,仰起头看着夜空中尚未散去的光焰。
她想:无论是否被利用,冈田以藏确实是做出了选择。
片刻后赫柏收回视线,平静地说道:“冈田以藏死了。他也是为了保护京都的平民而死的。”
冲田总司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好了,今晚可是一个不眠夜。”
赫柏挥了挥手:“冲田小姐,还有斋藤,你们去二条城与土方岁三汇合。他现在应该已经将见回组拿下了。”
斋藤一和冲田总司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诧。
是了,今晚他们谁都没有见过土方岁三和近藤勇。
“那玉藻小姐你呢?”
“我去御所。”赫柏笑了笑,“今晚过后,幕府就是我们的了。”
110 御伽山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