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赤色的钢铁咆哮
正如天气预报所报道的那样，伦敦在下雨。
阴云压在这座古老的城市上空，时有时停的细雨常会惹得那些初来乍到的旅人心烦，但对居住于此的英格兰人来说，这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现年21岁的劳拉·克劳馥小姐正举着把黑色雨伞，等待跟自己的导师蒂莫西·弗莱特博士见面——后者是位性格古怪、意志顽强且在直面危险而冷静镇定的人——与劳拉一样，很难说她没有受到这位父母友人的影响。
雨点均匀地打在雨伞的伞面上，发出颇有规律的沉闷响动，但那偶尔飘过的冷风却是让劳拉紧紧风衣，活动下被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
现在虽然已经进入春季，但仍然会让人感到寒冷，也正是在这种时候，劳拉才会怀念在克劳馥庄园的温暖被褥，以及在那更温暖的地中海沿岸的时光。得益于自己的导师，她也认识阿尔戈斯·帕诺普特斯家族成员，甚至被邀请去参观过那些被封锁起来的古老遗迹。
正当劳拉伸了个懒腰，思考着要不要去喝杯咖啡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了一位小修女——修女正穿在过人群，不、与其说是穿过人群，倒不如说是人群正在她面前被无形分开，就如同那摩西分开红海。
修女的身材娇小、面容可爱，橙色发束垂落在胸前，隐隐带着母性的悲悯。她打着一把透明塑料制成的雨伞，看起来只是在便利店里随手购买的东西，却刚好将那美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男人们脱帽向修女致意，女人们轻抚胸口下意识地微微鞠躬，但也有的人惊慌失措地逃走，脸上带着羞愧和畏惧。
劳拉·克劳馥没有让开道路、也没有逃离，而是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小修女头顶的东西——
那是……光环？
当劳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的手已经被小修女拉起来，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行人们投来的沉默注视中离开。
“你……”
“我叫伊落玛丽，”小修女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但她随即微微蹙眉，“你的手好冷，劳拉·克劳馥小姐，你需要戴个手套。”
“我……等一下，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们要去哪里？”
劳拉尝试了一下想要挣脱修女的手掌，但随即便被那温暖手掌中传来的、不容拒绝的力量所压下——这女孩的手劲可着实不小——劳拉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小修女绝对能将一个成年男人摁在地上，再一拳殴昏！
在心底腹诽几句，挣脱不开的劳拉只好任由小修女拉着自己穿过人群，拐过街角，将那些目光扔到身后。用上两分钟的时间，她们从湿漉漉的人行道上小跑而过，来到一家意大利菜餐厅前。
望着那熟悉的招牌，劳拉有些茫然……这是自家导师最喜欢的餐厅，也是自己跟他常常会面和聚餐的地方，“自从二战时期的德国人用轰炸摧毁了英格兰人的食谱之后，这座岛屿上就只剩下了外国菜和‘饥饿症靶向治疗药物’。”
直至今日，劳拉也仍然能想起来蒂莫西博士第一次领着自己来到这间意大利餐厅时说过的话。
推门而入，带着食物香味的温暖空气和明亮灯光一齐撞到劳拉脸上，让她的身体下意识地抖了抖。因为还没到用餐时间的缘故，餐厅里没几个人，只有后厨传来些嘈杂的烹饪声。
“哦，劳拉！”蒂莫西·弗莱特博士站起身，笑着冲自己的学生招手，“过来坐，你还是吃你最喜欢的热那亚风味意大利面？”
看到自家导师的笑容，劳拉无奈地叹口气，这位将褐色头发束成马尾的年轻冒险家快步走过那些无人使用的桌椅，略带些埋怨地说道：
“您应该早点跟我说的，而不是让这位修女小姐跑一趟！还有她的……”
“抱歉，劳拉，但这个话题以后再说。”
博士抬手制止爱徒的疑问，他示意一眼后厨的位置，随即才慢悠悠地坐下，将刚才翻看着的报纸折叠起来收好，眼尖的劳拉看到那报纸只有数独游戏部分带着点使用过的痕迹。
“因为我的朋友来了，他刚刚带着另一位可爱小姐去看看将要居住的酒店——为了这两位天使小姐，即使只是短暂的停留，他总会斤斤计较——我甚至怀疑他对王室的宫殿也会吹毛求疵。”
“这话可就是在污蔑我了，博士。”
一个男人开口说道，他的言语与木门被打开时嘎吱声混在一起，在点缀些外面噼啪不断的雨声，仿若利剑般斩开餐厅内的凡俗杂音，将未知带到劳拉的面前：
男人穿着身黑色长款风衣，内里是做工考究的西装，其并非出自英格兰裁缝之手，而是带着新大陆那独特而昂扬的风格。这套衣装的价格昂贵，可与那对雕刻在俊美面容上的湛蓝双眸相比，这些能够被金钱所衡量的人类造物也显得格外粗鄙。
一只身上沾了点水珠的黑猫蹲在男人的肩膀上，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而那大衣衣摆下也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像是藏着什么——哦，一双纤细的腿，女孩的腿。
“你好，劳拉·克劳馥小姐，你可以称呼我为‘罗德’，直接叫名字就好，我讨厌那些矫揉造作的词汇，”罗德伸出手与劳拉相握，他脸上又多出些笑意，将从自己衣摆下藏着的娇小少女推出来，迎着劳拉那惊诧万分的褐色眼眸，介绍道，“这位是空崎日奈……真是如天使般可爱的女孩，不是吗？”
“你好，劳拉·克劳馥小姐。”
“天使……”
劳拉神色纠结地看着向她点头致意的日奈，当然还有后者那自腰后探出来的恶魔蝠翼……真的是天使吗？但就可爱这一点而言，眼前的男人确实没有说错。
“劳拉，先坐下吧，”蒂莫西·弗莱特博士低声说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里世界吗？现在，它就在你的面前——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落座之后，罗德望了眼那正一脸茫然、以及在这茫然中隐藏着点点激动和欢喜的劳拉，略作沉吟后，开口对蒂莫西博士说道：
“博士，我们明天就出发跟你的朋友汇合，带着皮克曼把事情解决了……至于日奈和玛丽，先让劳拉小姐带着她们在伦敦里逛一逛，如何？”
“这……我没有什么意见，”蒂莫西博士伸手拍拍自家爱徒的肩膀，让后者从对未来冒险的畅想中回神，“劳拉，你听到了吗？”
“我也没有意见！”
劳拉立刻说道，她的目光落到那两位头顶光环的女孩身上，心里盘算能不能让她们允许自己摸一摸。
第一百七十一章 伦敦的奇妙一夜
伦敦的雨仍然没有停，断断续续、淅淅沥沥，惹得人心烦。
这是个阴冷的夜晚，雾蒙蒙的泰晤士河上闪着耀眼的灯光，有些专门用于游览的渡轮正缓慢地爬过河水，站在船舷两侧的人们正兴奋指向远处的高楼大厦和那些象征着日不落帝国余晖的建筑。
从酒店出来，罗德领着日奈缓缓走过街道，打算在这座城市里逛一逛——或许是“猫”的缘故，玛丽和皮克曼都没有选择跟着出来，而是在酒店里休息。
“Sensei，我一会儿还是再去买把雨伞吧，”日奈伸手扯扯罗德的袖子，又踮起脚尖为他弹去领带上的水珠，女孩脸上带着软乎乎的表情，“您的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
“在雨夜里搂着喜欢的姑娘走在街道上是一种享受，日奈。”
“……您有发觉自己正在朝花花公子的方向前进吗？”
“你讨厌我刚才说的话？”
“……”
随着腰间被狠狠一扭，罗德手里的雨伞也差点跟惊呼声一齐掉到地上，他只好赶快把伞柄握紧，顺势将女孩搂进怀里，不让冰冷雨滴带走那可爱面孔上的羞红。
伦敦的很多街道和建筑都有着古老的历史，也正因如此，很多街巷都显得较为狭窄，好在这里距离威斯敏斯特市不远、属于大伦敦区内，治安不错的同时也有不少受游客欢迎的街铺存在。
买上一份巴腾堡蛋糕又递给日奈一份后，罗德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杏仁味的海绵蛋糕，粉色和浅黄色相间的格纹形状仿若花巾，外层又被裹上一层糖霜——这玩意儿甜得有点发腻，让罗德咬了两口之后便又塞回盒子里，倒是日奈在一点点如仓鼠般吃着。
可能姑娘们的身体都有对甜点的奇妙处理机制吧。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罗德带着日奈溜达走过，突然便被一个从小巷里冲出来的男人撞了个满怀，后者的脸挺长、长得跟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似的……连道歉都没有，这个男人便向着街道尽头跑去。
“夏洛克！”
另一个身材稍矮的男人跟着冲出来，同样差点跟罗德撞在一起，但与前者相比，他显然更有礼貌：
“抱歉，先生，还有这位小小姐，我们、我们有重要的……嘿，夏洛克等等我！”
“快点跟上，华生！我们必须赶紧截住他！”
望着那远去的两人，想起是谁的罗德理理自己的领带，笑着对旁边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日奈说道：
“这个世界真有趣，我开始喜欢她了。”
“我还以为您想要拯救世界就是因为喜欢她，”日奈伸手抓住罗德的胳膊，“或许您现在就可以考虑一下退休生活？”
“那可是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了，我不会去畅想那么遥远的未来。”
罗德耸耸肩，但他随即想起一件事，便半蹲下来，用右手将日奈的脸颊捧起来，肆意地亲吻着那柔软的樱唇。望着那涌动着爱意、却又略带些嗔怪的紫色眼眸，他小声询问道：
“基沃托斯的学生也会变老吗？”
“与您一起变老是我们的梦想，”日奈微微侧着脸，感受着那手掌传来的温暖，“但您、我们亦或是玛丽安她们，似乎并没有这种权利——这是被【告知】的事实，当然，对于身为女性的我们自己来说，不变老也是件好事……我本人还是希望能长大一点的。”
罗德在日奈那稍显遗憾的目光里直起身，望着灯火通明的城市，叹息着说道：
“一百年、一千年还是一万年？这也太累了一点，我可不是什么极具献身精神的人。”
“我们会陪着您的，”日奈将罗德的手掌拿起来，在那掌心处轻柔一吻。
“哦那这自然另当别论。”
“……您最近确实太花心了些。”
与女孩打闹一番后，罗德便带着她继续沿街道前行，现在的时间不早了，是时候带点东西回去给玛丽和皮克曼——今晚还是需要好好休息一番，待明天清晨时分，在罗德跟着蒂莫西教授前往北英格兰的时候，劳拉便会过来领着两个姑娘去逛逛伦敦城。
罗德可不想带着她们两个去面对那一位大能。
打定主意之后，罗德抬头望望天，从那被城市灯光映得发亮的夜空仍然在飘落细雨，直至现在也没有任何停下的想法。伦敦的天气如婴孩的心情般捉摸不定，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英国人总愿意去温暖且有着明媚阳光的西班牙海岸度假。
路过一家在泰晤士河河边的东欧风格餐馆，罗德在里面订上两份西里西亚牛肉卷、一份凯瑟琳姜饼，而他自己则是向店家又要了杯覆盆子鸡尾酒慢慢喝着——听店主的口音，似乎是位波兰裔移民，到他这里已经是第三代人。
在等待食物的时间里，日奈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用手拄着脑袋，静静地打量河对岸的建筑，跃动不已的光影在少女脸上闪过。
罗德自己则是靠在吧台处品尝着鸡尾酒，酒里面加了些伏特加和接骨木花糖浆，尝起来确实有种奇妙的滋味。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走进来，他站在门口抖了抖大衣上的水珠，然后冲从后厨探出脑袋的厨师喊道：
“给我来一份葛缕子烤猪颈肉，看在上帝的份上，这场阴冷的雨简直就是折磨我的酷刑！”
“稍等一下，我正在做那位靠在吧台边的客人的那份，还需要个四五分钟。”
“唔嗯……这确实是让人有些难以忍受，哦当然这不是在说你，年轻的先生，”男人也跟罗德一样靠在吧台边，轻车熟路地前探身体，从下面拿出一个杯子，又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伦敦总是这个天气，真希望我老了以后能搬去法国或意大利生活。”
仰头灌下酒水，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男人看看罗德、又看看窗边的日奈，笑着询问道：
“一般人可不知道这家波兰餐厅……等等，你们是来自合众国的游客？”
“真是好眼力，先生，”罗德笑着回应，“说实在的，您真应该去当特工，就像是电影演里的那样。”
“哈，那可算了吧，那种工作可不适合我。”
詹姆斯·邦德心底一沉，但嘴角仍然扯出些虚假的微笑——他受军情六处的命令，前来调查从阿特拉斯公司私人飞机上下来的人……一个受排挤的老教授、一个俊美的年轻男人、两位身材娇小的女孩——其中一人还是位修女。
现在，很多情报组织里都流传着阿特拉斯公司的创始人乔纳森·艾恩斯有位私生子的传言，只是无人知晓其真实面容，也难以在阿特拉斯公司的阻击下获取足够将其证明或证伪的情报。
正因如此，军情六处也很想知道，在那私人飞机上下来的人跟艾恩斯究竟有什么关系。
“我的餐食来了，”罗德接过店主递来的袋子，礼貌而疏离地向詹姆斯·邦德告别，“再见，先生，希望你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愿你在女王荣光的庇护下，有一场美好而舒适的旅行。”
离开餐厅，罗德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刚刚上车，他便戴上全视之眼眼罩，透过车窗、看到那个冷峻面容的男人正从餐厅窗户向外打量，直至出租车消失在拐角，两人都看不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为止。
“果然啊……好吧，虽然我刚才说过一遍，但现在还是要说——”
罗德转过头，伸手揉揉日奈的头发，脸上满是坏笑：
“这个世界真有趣。”
第一百七十二章 埃克森姆隐修院
埃克森姆隐修院坐落于北英格兰的乡野中，在荒凉山谷边缘，悬崖峭壁之上。
附近有一座小镇，但镇民们从未前来瞻仰这座杂糅着哥特式的塔楼、撒克逊或罗曼式，甚至是是更古老的罗马式风格的建筑——就好像它是某种不洁之物，每一块砖石间都游荡着令人憎恶的亵渎和罪恶。
在小镇和隐修院隔着一片贫瘠的沼泽和森林，千百年来也甚少会有动物族群选择此地生根发芽，只有那些无知性的蝇虫在泥水汇聚而出的洼坑上方飞舞，驱走那些因迷蒙雾气而误入此地的蠢蛋们。
可就在今日，一辆英国产雪铁龙TractionAvant老爷车无所畏惧地冲进这迷雾里，以隐修院为最终目的地，顺着湿滑的弯曲道路慢慢驶来。
雾浓得过于反常，使人除了翻腾的雾气和还算平整的路面之外，便什么也看不见，即使打开车灯也无济于事。但好在此地绝不会有人想要靠近，驾驶者仅考虑路况即可。
“在我的独子因战争后遗症而去世后的第三年、也就是今年的二月份，我来到这里重建这座隐修院并打算在此了结余生，但我很快便遇到了些怪事。”
尤金·德拉普尔（注①）先生小心地开着车，看了眼坐在副驾驶的蒂莫西·弗莱特博士，同时也是对坐在车后座里正摸着黑猫脑袋的罗德说话。他看起来跟博士的年纪差不多，脸上带着无法散去的孤独和悲伤。
当然，这位德拉普尔先生很富有，但他失去了妻子和唯一的儿子，连带那剩余的人生也变得苦涩，以前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在死亡的那刻烟消云散，仅仅只是几个月后，便不会有人记得他还存在于这个世界过。
谨慎地开着车，德拉普尔先生深呼口气，继续描述自己在这段时间的经历：
“当时那些被我雇来打理隐修院的工人和随从们告诉我，埃克森姆隐修院里发生了些奇怪的事情，而且所有的猫都在躁动不安，直到……四只猫，我很喜欢猫，但它们现在全都遭遇了厄运，真让人伤心。我接下来要讲的，便是它们死亡后的事情——”
【德拉普尔先生。】
我听到我的男仆这么叫住我，哦请原谅我对他们的称呼，在这片土地上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称呼了，至少这些年纪只有我一半的好人们喜欢这么称呼自己。而他当时正带着歉意对我说道。
【您的猫死了。我今天早上在猫窝的位置看到了一连串血迹，简直就像是在屠宰场里才能看到的场景。我很抱歉，先生，它们可能遭遇到了野兽的袭击，也许是黄鼠狼和狐狸之类的小型野兽。】
男仆的话让我感到惊诧万分。上帝啊，我从来到这里就没有见过那些小动物，甚至连鸟也没有见过！我差点以为在这片区域里只有人类和无知性的植物能够存活，中间任何带肉的生物都会在无形中被抹掉，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它们吃得干干净净。
这个消息让我一时间难以接受，但我在跟着他前往那个房间的时候，突然想起夜晚常常听到的怪异声响，于是我便这么回复我的男仆。
【可能是那些饥肠辘辘的老鼠，一大群老鼠。】
没错，我常常能听到那些细碎而独特的声音，像是啮齿类动物从墙壁里跑过、跳上那些横贯在墙与墙之间的短木梁，肆意穿梭在错综复杂的水管管道和电线里。这种古老建筑的很多墙壁间都会留有空隙，或许是某块角落的砖石碎开，一群老鼠跑了进去并在那里面繁衍生息……可它们又能吃些什么呢？
【可能不是老鼠，德拉普尔先生，我们也无法做出判断，还是请您来那里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