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炉中文火
这份工作也是体力活，和牛仔差不多，但对于这些前脚还在狼窝里，即将要被出卖给矿场、种植园，生活无望的年轻人来说，简直是一步，从地狱跨到了天堂。
伊戈没有歧视肤色人种的习惯，因为他自己就是侏儒，要说歧视，恐怕没谁，能比他更理解这个中滋味。
虽然嘴上不愿意，但家族交给他的牧场，他也确实打理得井井有条。只要是在这里本分工作，衣食住行，什么都不缺。伊戈甚至还会给他们发薪水，虽然很微薄，但也足够他们，在吃饱喝足之余，进行一些精神上的享乐。
人生就是这样，绝大多数的处境，最后都是看运气。也许早来一趟、迟来一趟，他们这会儿已经因为劳累过度而倒下，被埋在深不见底的矿坑中，变成尸骨了。但偏偏就是这一趟，摊上了红中和骡子，让他们一跃摆脱镣铐，成为了可以自由思考、自由行动的“人”。
虽然夜色太黑，看不真切，但张人凤可以确定，这些年轻人们，比在地牢的时候，健康了不少。不说多富态吧，至少不再是那种皮包骨的状态了。
生活有了希望，眼神里，自然也有了光彩。
“我们听说……吉米先生，还有伊戈先生，都陷入了某种麻烦。怒雷帮的人突然冲进牧场，把这里强占了去。”埃里克咬着牙，怒声道，“这里是伊戈先生的地盘，也是我们的家……我们都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我们听说，您会在今晚出现，就一直在等待机会。我们也想做点什么，来守护这座牧场！”
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的光芒，张人凤不禁有些感慨。
也许，对伊戈来说，这只是十分不起眼的一个小忙。
但，对于这些被贩卖到异国他乡的年轻小伙子而言，伊戈就是为他们，在这个地狱般的世界里，提供了一处安全的庇护所。这里有酒、有食物、有同样肤色的朋友，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动，赚取报酬，毫不夸张地说，已经超越了百分之九十九黑皮肤同胞，在这个国家的待遇。
自由度一日，胜过镣铐戴一生。
尝过自由的味道后，为了守护自己的生活，他们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好，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张人凤指了指道路尽头，修到一半的教堂，“我的敌人，现在躲在那里头，人数大概在……”
“三十个。”麦克补充道。
“三十个。他们可能已经埋伏好了，我不能从正门进去。你们知不知道……”
“那座教堂才修了一楼，二楼还没有完全建好，楼梯也没铺。”埃里克也很上道，一下子就给出了关键信息，“除非他们也能像您一样，在墙壁上飞来飞去，否则，肯定只能埋伏在一楼。”
“但是，教堂的外壁，已经修缮好了，或许可以通过爬墙，爬到二楼的彩窗，从那里破窗而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本地人的好处，在这一刻便体现出来了。
鲁温他们，平日里根本不会光顾牧场，更别提这座教堂了。就算要设埋伏一看楼梯断了，必然也只会设在一层。尚未修筑完成的二楼，也就会成为一个巨大的盲点。
“怎么样？”张人凤转头问道。
“……可行。那种略微凸起的外墙，对你来说，不是问题吧？你超出常人的身体能力，是我们这边的优势。”
麦克的高爆弹也打完了，他开始给左轮，换上武器商店里批发的普通子弹，一边说道，“还是老样子，你从窗户里冲进去，动静一定要大，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那一瞬间，我和卡洛威带队，破门而入，把他们全都解决掉。”
“都开过枪吧？”卡洛威笑着问道，“很简单的，哪里亮了，你们就朝哪里扣动扳机，千万别怂。越怂，子弹越容易叮你一口，只要我们在第一时间，把对面的阵型打散，他们也就没戏可唱了。”
“那就行动吧，来个本地人跟我。”张人凤沉声道，“靠近了后，给我指一下，二楼的彩窗在哪个位置。”
“我来！”埃里克自告奋勇地举手。
————
教堂内，一片黑暗，难以忍耐的安静吞没了一切。
按照鲁温的要求，剩下的小弟们，各自选好了掩体，准备等他们进门时，一通齐射，将红中和他的手下，都射成马蜂窝。
但……对方却迟迟不上门，大有一种，要跟他们耗到天荒地老的感觉。
没人知道，这紧张至极的对峙，还要持续多久，压抑的黑暗中，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抱怨声。
鲁温皱起眉头，这是他自己提出的计划，自然不可能有所动摇。只是，长时间保持紧绷，人会下意识地，为自己寻找可以解压的细节。环顾四周，但因为周围一片漆黑，他也看不清教堂内部的装饰细节，只有二楼那四扇彩窗，在月光的照耀下，勉强还能看到。
骑着白马的骑士，立于一片荒丘之上，色调是枯萎的昏黄，让他想起墨西哥境内，大片大片的戈壁。
骑着黑马的骑士，立于红霞之下，他身边是一棵巨大的树，结出的果子格外瘦弱，像是发育不良的黄瓜，又像是在树枝上吊死的人。
骑着灰马的骑士，立于墓园之中，他的灰袍子下，是一只骷髅的手。很明显，在这幅彩窗绘画中，他就是死神的化身。
还有一扇窗户，似乎还没来得及涂上颜色，是完完全全的空白。只是这空白背后，又好像有一道影子，疏忽游过。
鲁温突然产生了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说不清楚来由，于是他猛地站起来，想要说点什么。
……
“砰———！”
空白的彩窗被一枪打碎，而后，张人凤怒喝一声，撞破玻璃，从外侧突入进来。那破碎的彩窗窗沿，正好可以站下他的身高，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红中在此！”他拔出两把上满子弹的火山手枪，占据高处，怒目圆睁，仿佛一副定格的彩绘，“受死吧！”
第三百六十章：骡子与千里马
“不……等……等一下，我！”
“砰！”
卡洛威面无表情地补上一枪，他并不是个残忍弑杀制人，现在能做到最大的怜悯，就是让对方尽可能快，毫无痛苦地死去。他习惯直接打额头，确保一发子弹，就能直接夺走对方的性命。
而那些子弹孔在面部中段，也就是从鼻尖打入的，就是天使眼干的，这位仁兄干架的时候经常消失，但只有在清理尸体的时候，才会发现，他杀的其实也不少。只不过全程见不到他人，也不见他事后出来摸尸体，很容易下意识就把他忽略了。
“这是最后一个。”他扯着嗓子喊道，将枪口远远一指，“除了他。”
不远处，破碎的桌椅之间，埃里克正在将鲁温的双手反绑住——当枪火响起，手下小弟们迅速被清理掉后，鲁温就更改了计划。他拿着斧头，埋伏在桌椅后，试图趁着张人凤以为大获全胜，放松警惕的时候，猛地窜出来，一斧头劈落他的脑袋！
然而，现实总是比理想骨感许多……不等他窜出来，张人凤直接隔着椅背，一枪打中了他的左肩。
斧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不等他拔枪，便被十几个冲进来的小伙围住，一顿好打。很显然，在这段日子里，他们也没少受怒雷帮的气，索性就把这怒火，完全发泄在鲁温身上了。
“可以了，埃里克。”张人凤挥了挥手，“给他松开。”
“可是，红中先生，我才刚刚绑完……这家伙是拉罗的兄弟，您确定要……”
埃里克很是惊讶，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杀伐如此果断的红中，会对敌人的头头有所怜悯。但红中的名号，毕竟也摆在这儿了，就算想不通，他还是乖乖照做，拿刀子轻轻一割，给他解开了。
鲁温并没有动。
绳子是解开了，但十几杆黑洞洞的枪，依旧指着他。麦克和卡洛威的左轮，倒是都好好地揣在腰带里，但就这两人刚刚表现出的准头，要开枪杀自己，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
“名字？”张人凤划亮一根火柴，点起蜡烛。
在烛光照耀下，剩下的怒雷帮成员，就如被死掉的蚁群般，横七竖八地瘫在地上。
“……”
“明白了，你是那种喜欢沉默的类型。”张人凤甩了甩手腕，将火柴熄灭，“他让你来杀我，总得交代点什么吧。”
鲁温沉默着，鲜血从他的肩膀上流下，他却依旧面无表情。
“……他让我杀了你。”
“简单明了，我喜欢。”张人凤挥了挥手，语气十分平静，平静到不像是在和敌人交谈，“你可以回去了。”
“回去后，记得把你今晚听到、看到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告诉派你来埋伏我的人。我听说，他的脑子特别好使，是个聪明人。那他就更应该好好评估一下，这场战争的前景，对佐拉埃尔家族来说，是否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乐观。”
……
鲁温沉默了很长时间，再度起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
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弯下腰，捡起了一块尖锐形状的玻璃碎片，又坐到了布道的桌子上。
“考虑好再行动，年轻人。”麦克以警告的口吻说道，“命只有一条。”
“……”鲁温依旧沉默着，对他来说，开口说话这个行为本身，都像是一种示弱。他只是瞥了麦克一眼，歪过头，用牙齿辅助，撕下了中弹处的衣服。随后，他用右手拿着玻璃碎片，将尖锐的那端，刺入了自己的皮肉之中！
“呜……”埃里克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当即面色一变，险些呕吐出来。开枪杀人是一回事，但眼看着一个人，竟能如此面不改色，摧残自己的身体，又是另一回事。
人类这一物种，自远古时代遗传下来的保命机制，会让我们在看到他人受伤时，产生强烈的不适、幻痛。这是身体在提醒你，有同类受伤，附近的环境非常危险，赶紧跑！
要说不痛，那是不可能的，鲁温的眼睛仿佛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但他的牙齿死死咬住嘴唇，不让一点点声音漏出来。片刻过后，他终于用这把尖锐形状的玻璃，将那枚打入他肩膀的子弹，给取了出来。
“叮——”
子弹头掉在桌上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脆。
“呼……”
他长出一口气，又用颤抖的右手，从口袋底部，摸出来一颗子弹。刚刚搜身的时候，只把他身上的枪和匕首给下了，确保他身上不再有进攻性武器。对口袋里的东西，还真没有那么细究。在西部人的视角下，一颗子弹嘛，没了枪，那也没什么杀伤力，还能用弹头把人活活戳死不成？
鲁温将子弹底部，用牙齿狠狠一下咬开，将火药洒在伤口上。随后，他拿起桌上的烛台，朝着伤口处缓缓靠近。
“嘶———！！”
皮肉被灼烧，以最快的速度，封住了伤口。
“啊！”
他终于忍耐不住，紧紧抓着桌子边缘，如同一个溺水者，马上就要昏厥过去。但他终于还是靠着意志力，强撑了下来，始终用那双瞪得如铃铛一般的眼睛，盯着张人凤。
做到这一步，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他肯定是不打算走了。
“为什么？”张人凤挑了挑眉毛，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光头莽汉，“还有什么，能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你杀了图库，还有兰彻，他们都是我的血脉兄弟。”喘匀了气之后，鲁温狠狠甩动着被灼封的左臂，攥紧双拳，低声说道，“【血浓于水】，这是赫克托阁下创立的规矩，就是这样。”
“血浓于水？呵，原来是这样……”张人凤冷笑道，“那么，伊戈呢？他不也是你们的兄弟吗。为何对待他时，你们的赫克托阁下，就突然间换了一副面孔呢？”
“他是只矮脚骡子，如果生在普通的家庭，就应当被溺死在桶盆里。”鲁温的语气毫无波澜，“能让他活到今天，成为家族的一份子，享受常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美酒、佳肴，已经是赫克托阁下的仁慈。”
“……你知道吗？”张人凤半眯着眼，将腰带解开，连带着肩膀上的挎包，轻轻一甩，搭在了椅子上。
火山手枪、匕首，还有其他飞刀之类的，都被一一解下，只剩下一对最原始的武器——拳头。
“在我看来，你们这帮人，什么图库、兰彻，还有你……看着人高马大的，全都是废物。只有打家劫舍、欺压平民的本领，做不成什么大事。”
“那个被困在骡子身体里的，才是真正的千里马。”
第三百六十一章：不如将一切，推倒重来
“烫死了，你这头蠢猪，连水温都控制不好吗？”尤金眼睛一瞪，本想把这杯咖啡，直接泼到这个可怜少女的脸上，但余光瞥到拉罗那直勾勾看向自己的眼神，顿时一个激灵，就此作罢，只是踢了她一脚，“够了，赶紧滚吧！”
少女惶恐至极，肩膀不住地哆嗦着，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对两边来说，今晚，都是一个难熬的不眠之夜。
作战部署结束后，拉罗并未离开，而是依旧坐在议事大厅，等待前方传来的战果。
一直熬到后半夜，他都没表现出什么困意，只是时而盯着墙壁发呆，时而看向眼前的城镇地图，兀自出神，仿佛已经将自己的一部分意识，投射到了这张地图之上。
伊戈就显得轻松很多，出于种种原因，以及他自身的复杂立场，对抗红中的任务，怎么都不可能落到他肩上。他便得以闭目养神，双手捧着一杯温好的酒小口小口地啜饮，一边静候时间流逝。
相较之下，尤金的定力，就远不如父辈。无花果和葡萄吃了一盘又一盘，却从也静不下来，时不时就站起来行走一番，要么就是掏出怀表，看一眼时间，随后再叹口气。
一夜过去，五点，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开始亮堂起来。远处的爆炸声、枪火声，都已趋于安静。
“再怎么样，也应该回来了吧？”尤金抓了抓头皮，语气中的烦躁，几乎要满溢出来，“不过就是几个人而已……快一百个人，对上几个人，没道理会搞不定的！”
“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伊戈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壁钟，“人数优势，在红中面前，可算不上优势。”
“哦，得了吧。”烦躁之余，尤金还不忘对伊戈投来轻蔑之语，“舅舅，比起个头，你的胆子更加不值一提。我衷心希望，有朝一日，它能成长到有你身高的一半，也就差不多够用了。”
“哈，别来这套，小子。如果我每听到一次身高笑话，就能得到一美元，我现在已经是亚美莉加首富了。”伊戈只是笑了一下，“你连正视对手都做不到，还在这里高谈阔论如何击败他，不觉得很可笑吗？”
“真正的战场，对一个玩习惯了帮派游戏的童子军来说，可能还是太遥远了。”
尤金咬牙切齿，面露怒容，“你刚刚叫我什么？”
“……可以了，今天就到这里。”拉罗突然开口道，“告诉手底下接应的人，不用再等了，都回去休息吧。熬了一晚上，需要养精蓄锐，但是衣物和靴子都不要脱，哪怕睡着了，也得把枪给我握住，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尤金的表情由愤怒转为惊讶，不由自主地说道，“可是，父亲，鲁温舅舅还没有……”
“如果牧场那一仗打胜，这个时间点，鲁温应该已经提着红中的头，来见我了，但他没有，甚至连一个前线下来的逃兵都没看到。你舅舅说的没有问题，这种情况，作为指挥官，就应该默认行动失败，为下一步做准备。”
拉罗无比平静地说道，“红中的人，想在牧场形成合力，还需要一点整备时间。等整备完全后，就会朝我们发起进攻。到那时候，就更没有时间休息了。”
“眼下这段间隙，也是我们仅剩的修整时间。”
“那……鲁温舅舅呢？就这样放弃他了吗？”尤金只觉得不可思议，嘴巴微微张开，“血浓于水呢？”
“不要轻易被情绪掌控了大脑，要用大脑去掌握你的情绪。”拉罗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面无表情地说道，“尤金，思考，然后做出决定。”
————
看得出来，尤金对他父亲的这番教导并不满意，但出于尊敬，还是选择照单全收，推门离开了。
“敦敦教诲啊。”伊戈举起杯子，隔空朝他做了个碰杯的姿势，“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也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真的能只靠一个人的力量，干掉二十倍于他的敌人吗？”
“准确来说，不是他一个人，他身边肯定还有队友呢。只不过和他一比，显得不太起眼而已。”从知道红中打入田马镇开始，伊戈就从没为他担心过，这会儿更是悠悠说道，“不过，真的让他单独面对一百个人，结果也不会有太大区别。”
“你以为图库是怎么死的？不是枪伤，不是刀刺，而是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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