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怪盗在东京 第51章

作者:东南西望月

  自己刚才分明也听到了一楼的厕所里发出了水声......

  佐仓惣治郎的女儿,有着“佐仓双叶”这个名字的女孩立刻是慌张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在砰然一声里重重地关上了房门,反锁。

  然后她拿出了手机,找到了佐仓惣治郎的电话号码,有些哆嗦地发出短信里求救。

  *

  演唱会之后。

  乐队的女孩们各有收获地回家了。

  丰川祥子收获了新曲目的灵感,伊地知虹夏收获了班级里Morfonica粉丝的戴恩戴德的感谢,山田凉收获了很好的睡眠质量......

  河原木桃香收获了一个愿意陪自己去喝酒的男子高中生。

  当然,是她喝酒,来栖晓喝可乐。

  又是那辆有些年纪的白色面包车,颠颠簸簸地行驶在涩谷之外的高速公路上。

  隔着车窗能看到几乎被拉成残影的绿化带,这是一条空旷的高速公路,工作日的夜晚,偶尔才能见到几辆车在温凉的风里疾驰而过。

  从代代木公园里吹来的花粉弥漫在空气里,让人感到鼻腔有些发痒。

  这应该是人工林中的杉树在春夏开花的季节散发出的“杉树花粉”,非常容易引发人体产生过敏反应。

  据说日本有超过40%的人都会受到这种花粉的影响,从而诱发“花粉症”。

  “花粉症”的发作期每年从二月开始,三月急剧恶化,持续六月才消退。

  花粉症表现出的症状与感冒相似,但比感冒更甚,通常为鼻子发痒、鼻塞流涕、连续打喷嚏,有的人还伴有眼睛、咽喉发痒,甚至头痛。持续的花粉症状,让人“生不如死”。

  这也算是日本的“国民病”了。

  按照现在世界的历史,日本当地的杉树是极少的。似乎是二战之后这个国家才开始大规模种植杉树。当时的整个日本是百废待兴,到处都需要建设,急需木材。

  于是杉树这种生长周期短,树干笔直,实用且耐用、能够广泛适用到各种建筑工程场合的木材,立刻就被相中,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的推广、种植。

  但当时的人们尚且不知道杉树在成长后会产生大量的花粉,对人体造成过敏的危害......等到政府有意识地要遏制这种迹象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几十年过去了,由杉树为主的人工林已经在日本的森林面积里占据了极大的比例。由于木材自由进口政策的实施,导致日本当地的杉木价格暴跌,又因林业劳力不足而无人采伐,杉树得以恣意生长,于是每年的花粉爆发都显得出一种轰轰烈烈的气势。

  当地政府唯一能做的,就是嘴角含着泪开始加批加量的生产口罩,然后呼吁居民在每年花粉爆发的时候多买几包放家里备用,出行的时候也要戴着口罩,顺便推销各种各样的“花粉防护套装”。

  好几次想打喷嚏但是那种火山爆发般的感觉都在鼻尖一阵颤抖之后迅速冷却,成为一种“寸止”般的难堪与不适——河原木桃香打开了车载空调。

  “我差点以为我也要感冒了。”她忍不住抱怨。

  来栖晓也没好到哪儿去,“花粉症真麻烦啊。”

  如今是四月尾声,已经是花粉症高发的时候了。

  凑巧附近又是涩谷区的代代木公园,密集的人工林释放出的瘟疫一样的杉树花粉......那些过路的人每次呼吸,都像是贴脸接了一罐子洒出的花粉,能不咳嗽打喷嚏吗?

  河原木桃香把车停到了路边,然后打开中央扶手箱,从里面拿出一只口罩递给了来栖晓,又拿出一只给自己戴上。

  “真贪婪呢,当初的那些政客。”

  “每年花粉症爆发的时候,大家好像都要这么骂两句。”

  “河原木小姐住得很远吗?”

  “啊......千代田的岩本町。”

  此时,已经快要四年没读过书的河原木桃香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我现在还是把你送回家吧,你好像明天应该要上学?”

  “没关系,明天是周五,学校要开展‘校园安全培训’,暂停行课一天。”

  “想起来了,是之前闹得很大的‘石原失踪案’吧。”

  “对啊,反正各方面协商之后,校方的管理层都向石原的家里给予了赔偿,然后很诚恳的道歉了。听说这个‘校园安全培训’展开的时候会有很多记者进校直播,我可不适应那样的场合。”

  “准备请假?”

  “必须请假。”

  对话进行到这里,河原木桃香心里的愧疚少了一些。

  面包车远离了代代木公园,行驶在跨越海湾的大桥上。

  深黑的海面在晚风里不断地折叠,像是摩卡壶里翻旋的咖啡液,倒映着远方城市繁星般的灯光。

  河原木桃香的声音忽然是打破了车里持续有一段时间的安静气氛。

  “事先说明,未成年人绝对不可以喝酒!”

  “知道了,啰嗦的成年人。”

  *

  天色已经昏沉了,月亮浅淡在稀薄的云层里。此时的千代田更加展现出一种如诗如歌的繁华。人群拥挤在街道上,鲷鱼烧的店铺昭和风复古的招牌下,店员熟练地将豆沙馅填进面团,然后拍进特制的模具。三三两两的旅客举着五颜六色的团扇招摇过市,花团锦簇映衬在右侧红灯街的灯红酒绿,向左是棱镜般反射着炫光的高楼大厦。

  来栖晓和河原木桃香一起提着一筐啤酒,走在北之丸公园的深处。

  街灯为冷清昏暗的街道渲染上温暖的色调。不同于远处的繁华喧嚣,这里显得静谧,偶尔有流浪猫在一旁的树丛里翻找食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如墨般深黑的水流渡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那是北之丸公园对岸的大都市的影子,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岁月斑驳的宽敞道路两侧是深青色的草坪,树干虬结而粗壮的古老樱树向着草坪下方的人工湖垂下茂密的枝叶,樱花如火焰般在树枝上熊熊燃烧。

  一艘艘游艇在星夜般的人工湖里伴着引擎的嗡鸣缓缓靠向远方的城市,大大小小的涟漪推动粉红的樱花四处流浪。灯火与夜空在漆黑湖面的倒映里,又是波光粼粼,又是如烟似云,显得是绮丽迷幻的一种震撼心灵的美。

  咔嚓。易拉罐的拉环被扯开,气泡连同小麦的香气一起冲出了狭小的空间,让河原木桃香有些陶醉地虚起了眼睛。

  “你不会喝醉了吧?”来栖晓跟着她坐到了人工湖畔的长椅上,低头在手机里跟佐仓惣治郎说明自己今天要在同学家里过夜——其实是准备很晚才回勒布朗,但那样太容易让人担心,毕竟他现在还是未成年人的身份。

  此时,几乎全科满分的年级第一的好处就要体现出来了。

  无论是面对其他同学的父母,还是学校里的老师,甚至是自己的监护人......来栖晓不管说什么都具备极高的可信度。

  能考出这种怪物一样的成绩,怎么可能是夜不归宿的不良高中生呢?

  当然,如果是坂本龙司那样的成绩,超过晚上十二点了还不回家,大概率就要迎接来自他亲妈的狂轰滥炸级别的电话攻势了。

  河原木桃香举起啤酒,仰头喝了一大口。

  “放心吧,我的酒量很好。”

  “真、真的酒量好吗......”在来栖晓印象里,每一个吹嘘自己酒量很好的人,几乎都是两三瓶下肚就要倒在桌上不省人事的,或者就是酒品极差,容易发脾气或者犯一些引人发笑的糗事。

  “40%的吉他,40%的打工,20%的酒精——这就是我在东京的生活呀!”说完了,河原木桃香就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半罐子酒。

  来栖晓估算了一下,她说了两句话,然后喝下去了六百毫升的啤酒。

  说到底...我为什么要陪着她出来喝酒呢?

  怪盗开始自我反思。

  果然是因为不放心这个梦想干净得容不下一点杂质的女人一个人在外面喝酒。

  前知名摇滚乐队的年仅二十岁的年轻貌美的女主唱醉醺醺地倒在街头......还是别太高估人类的自控能力了。

  这样想着,他看向河原木桃香的眼神就有些埋怨,“你就不能回自己的出租屋喝酒吗?”

  “不要,打扫卫生很麻烦诶。而且不怎么透风,酒喝多了会很热嘛。”河原木桃香懒洋洋地说着。

  一阵夜风吹过,几枚樱花的瓣飘落到她的头顶,粘在了发丝上。

  她看向面前的大湖,眼底里的迷雾更加浓郁了,“雨宫,你应该也是一个人住的吧?”

  “我白天的时候说过了。”

  “嗯嗯,记起来了,是住在咖啡店的阁楼里吧。”

  “床是拆开的沙发,书桌是垫高的木箱,杂物堆成了一座小山,还有处理家具用的工作台和摆了一些漫画书和两盆多肉的书架。”

  “啧。”突然听到河原木桃香发出了很恶劣的咂舌声。

  然后她就把胳膊搭在了来栖晓的肩膀上,靠近了问着,“有觉得孤独和害怕吗?”

  “这有什么好害怕的。”

  “偌大的城市,孤身一人,抱着对未来的迷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样的情况会有吗?”

  刚穿越的那几天时候还真有过,不过现在睡着了可以去梦里尽情地依赖拉雯妲。

  来栖晓看着河原木桃香那双装满故事的眼睛,还是点了点头。

  河原木桃香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真的会觉得很难过哦,离开了相依为伴的朋友,离开了四个人租下的小屋,独自一人在东京徘徊,无论住在哪里好像都得不到归属感,再怎么辛苦的打工都想不明白到底要怎么重新振作起来。”

  “仔细想想,好像河原木小姐一直没说过自己是怎么离开‘钻石之尘’的。”

  她又喝了一口酒,眼睛里慢慢地氤氲上了一层水雾,“独立制作CD,进行演出,正式出道近在眼前,然后我就退出了。”

  “就这样?”

  “更深层的理由,大概是被唱片公司要求改变乐队风格以及定位吧......被要求着穿上偶像服参加演出,像少女偶像一样摆出各种各样的Pose,以及做出一些简单的舞蹈。那个时候的乐队太穷了,大家都在努力打工,但还是没办法展开一场规模稍微大一点的演唱,所以接下了公司的安排。”

  “但是,我最后还是没办法忍受那样的演出啊......”河原木桃香伸出了右手,张大了比划在面前。

  那只本该很漂亮的消瘦而纤细的手掌,被一些颜色发暗的茧子打破了它本该拥有的美感。

  然后它揣进了衣兜,拿出一只屏幕摔出了裂痕的手机,点开相簿,放出了一张合照。

  照片里是四位笑容甜美灿烂,散发出幸福与天真浪漫的女孩。

  来栖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拿起了一罐啤酒,扯开拉环喝了一口。

  “曾经我们是同一所高中的轻音部的成员。志同道合,彼此认可,无比的热爱摇滚,然后一起商量着退学,组建了乐队。”

  河原木桃香完全的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如此缅怀地说,即便是看着来栖晓又喝了一口啤酒也毫无反应。

  “明明大家当初都约好了,即便是变成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了也要在一起玩乐队,绝对不退出,不追求音乐风格或者个人主张......乐队的目标仅此而已。”

  “在接受唱片公司给予的各种建议而改变的过程中,她们总是说着什么【现在先忍耐着】【坚持往上爬】【总有一天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直到最后也这样,拼了命的想要说服我。尽管如此,我还是选择了退出。”

  河原木桃香把空掉的啤酒罐丢到脚边。

  来栖晓也配合地把手里的空啤酒罐丢掉地上。

  此起彼伏的哐啷声里,河原木桃香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好像要拥抱一种无比庞大、但是不可触碰的事物。

  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叫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河原木桃香的表情变得非常的沮丧和疲惫。

  晚风从她身边划过,吹得衣角绰绰作响。

  她弯腰拿起了一罐啤酒,一屁股坐回到来栖晓的身旁,毫无顾虑地揽住了他的肩膀。

  “生活真的是很残酷啊,大家单纯的愿望一次又一次被打破。高中辍学,没有经济来源,每天四个人疲惫的挤进一间小房子里,躺在沙发上开始讨论未来的时候......好像正在经历的所有的辛苦和坎坷都变得不那么难受了。”

  “那真的是我,这辈子经历的最快乐的时光了。”

  从河原木桃香的身上传来了有些难闻的酒气。

  成年人即便是流泪,也是充满了压抑与克制,只是擦拭眼角的衣袖逐渐是带上了湿润的意味。

  本能的想要推开她的怪盗现在只是克制着这份生理和心理上反感,平静地忍受,然后安静地听着河原木桃香的倾诉。

  “这里的生活太快了,城市明明很大,却总是让人觉得拥挤。攒了十几万,舍不得花,也不敢花,钞票放在钱包里,好几次地走进Livehouse,但是就连向老板提出自己想要驻唱的勇气也没有......”

  “我呢,其实好几次都想要离开东京了。”河原木桃香喝完了一罐啤酒,把它丢进了空空如也的塑料筐里,然后用那对黯淡的、满是泪花的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来栖晓,“如果不是你突然向我发起了乐队的邀请,我大概会一个人离开这里,去一个更小一点,离她们更近一点的地方吧。”

  “是京都吗?”同样是喝完了一罐啤酒的来栖晓仰头看向黑暗的夜空。

  满脸醉意的河原木桃香直摇头,“是川崎。那里的生活更慢一些,物价也低一点,没有忽上忽下的高速公路,也没有森林一样茂密又遮盖阳光的高楼大厦......我们以前就是在川崎,迈出了乐队的第一步。”

  来栖晓问她,“你觉得我们算是同一类人吗?”

  河原木桃香又是摇头,声音变得很轻,“当然不是了。”

  “因为,你其实很耀眼啊......钻石就是钻石,即便是摔到了尘埃里,又故意把自己掩埋,也一样要熠熠生辉。”

  来栖晓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发现河原木桃香已经倒了过来,趴在了他的怀里。

  这是喝断片了。

  他看着一地的空啤酒罐,没想到这摇滚女主唱的酒品还不错,喝醉了也能克制自己。

  正如此想着,温暖柔软的感受就在他的腰侧绽放了。

  河原木桃香像是树袋熊一样抱住了来栖晓的肩膀,然后把他当做抱枕似的,就这样用双腿夹住了他的腰,把滚烫的面颊埋在了他的脖颈,发出梦呓一样的呢喃。

  来栖晓当即就准备把她丢到地上。

  “对不起...”

  耳畔传来了湿润的气流,是这样的梦呓。不知是说给来栖晓,还是说给那些远在川崎的曾经的乐队伙伴,又或者......是说给曾经的自己。

  来栖晓最终是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