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布狄卡瞪大了眼睛。
在极端的荒诞和沉默中,她突然感到有点好笑。
这种广域作战乐器,她可从来没有见过。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此前数十年的作战之中,北境自以为是势均力敌的战争,不过是亚特兰蒂斯人眼中小打小闹的练兵而已。
这实在是莫大的讽刺,布狄卡的脸上甚至一瞬间涌起羞愤的血气来,可旋即浓烈的寒气却在心中荡漾开去。
之前几十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现在尼禄凭什么无缘无故,将管风琴调到前线来?
布狄卡当然不会自大到认为是自己,她奋力转过身,向着让娜和赫柏的方向大声嘶吼。
“傻孩子,快跑——”
来不及了,在沙哑的吟诵之中,神圣的旋律终于达到恢弘的顶点。
无数彩虹般的烈光从天而降,每一道烈光之中都有一根金属的十字架,它们如同暴雨一般刺入地面,无论是北境战士还是魔像骑士们,都在金属的暴雨之中平等地破碎。
可这只不过是前奏。
沧海之上的黄金剧场中,尼禄挥动手臂,滑出一串跌宕的音符。
于是刺入大地的十字架上骤然升起飘摇的火光,那些湍急的、升腾的白色火焰连绵成一片,带着叫人发狂的噪音,向着战场上每一处涌去。
战车的车轮隆隆,可旋即便被那无孔不入的噪音盖过,战士们驱车环绕在布狄卡的周围,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她冲锋。
车轮一个接着一个粉碎、熄灭,战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坠地,被白色火焰盖过的他们连一句遗言都难有。
布狄卡驾驶的战车之上,还有两个年轻的战士,他们对视一眼,主动跳下了战车。
白色的火焰将他们吞没进去,顷刻之间便没顶。
布狄卡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又或者是她的眼泪早在二十年前就流干了。
当他们加速冲出这片已经成为金属丛林的战场时,近百辆战车只剩下四架。
可布狄卡的内心却没有一点突围成功的喜悦。
远处如同小岛般的管风琴,还浮在海面上。
尼禄仍在其中演奏着,酝酿着即将到来的下一场灾难。
海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了。
尼禄麾下剩余的三个军团,从海面上悄然现身,将他们的后路断绝。
在第十五军团被布狄卡践踏,被尼禄的安魂曲摧折时,他们就这样在海雾中保持缄默,直到此时。
这些魔像并肩而立,就像是一堵又一堵可怕的城墙。
但他们并没有冲锋的征兆,只是保持着可怕的静默。
因为这场战争的主角是尼禄·克劳狄乌斯,哲人王雷穆斯的直系,公民的领袖,三大调律师中代表世俗王权的那一位。
海潮静静地起伏着,尼禄仍在忘我地演奏。
云中正在酝酿着烈光。
北境败局已定。
186 斯是圣女
戏谑的旋律从远处乘着风而来,在赫柏的耳畔俏皮地盘旋着。
这是尼禄对于她们饱含恶意的嘲弄。
兴许她还觉得,能够给北境蛮族留下说遗言的时间,实在是一种胜利者应有的余裕。
车轮的轰鸣终于远去了,布狄卡几乎是从战车上跌落下来。
幸亏让娜扶住了她,布狄卡才免于与地面亲密接触的结局。
那顶沉重的荆棘王冠抽空了她最后一点生命。
“突围吧。”布狄卡说道,“你们刚才没有投入战场是正确的,等你们回到北境,再过二十年,还能再一次卷土重来。”
这一次战争,北境完整地打掉了对面的一个军团。
可以说,这是数十年来最为煊赫的战果了。
布狄卡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是圈套。但北境人的命不值钱,在这张用人命作赌注的桌子上,怎么耍都不算亏呢。
可让娜不一样,布狄卡一眼就看出来,她是能够带领北境崛起的领袖,其才能要远远胜过即将不堪重负,被王冠压垮的自己。
只要让娜能够活下去,一切都会好的。
布狄卡已经冷静了下来。
她伸手握住自己的荆棘头环,奋力将它从自己的头骨中拔出,淋漓的鲜血四溅。
布狄卡看着让娜和赫柏,目光在她们的脸上来回流转。
“谁来接过这王冠?”
布狄卡属意让娜,可赫柏却伸出手,以近乎强硬的姿态从她手里夺过荆棘头环。
“我来。”
赫柏将那顶几近简陋的荆棘冠冕,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森冷的铁刺入她的额角,熟悉的阵痛随之传来。
布狄卡瞪大了眼睛。
她从来没有这么细致地看过赫柏,而这一次,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戴上了荆棘冠的少女。
北境王权代代相传的记忆,逐渐与眼前之人的长相互相重合。
布狄卡无端想起自己还是孩童时,母亲对自己讲述的故事:传说在久远的过去,北境也曾有一位真正的君王。
——她在岛屿上创造出沃土,又在海中放牧鱼群,她用大肉和米饭喂饱所有人,在海域的深处,建立起一座瑰丽的城邦。
那座城邦的名字是迈锡尼。
“呵呵,迈锡尼,迈锡尼......”布狄卡默念着这个名字,脸上就浮现出微笑来。
她慢慢地停止了呼吸。
......
让娜握紧了旗枪,纤细的手掌骨架发白。
她刚重生,就将一位全面信任自己的朋友“害死”在了战场上。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看啊,你自诩能够改变命运,可一切却又重蹈覆辙。
“不,我可以。”让娜咬牙切齿,“不会再有更多的牺牲了......我保证,我保证!”
她不再是栋雷米的少女让娜。
她是贞德。
——斯是圣女,既贞且德。
贞德颤抖的左手按在额前,将形如三叉戟的铁面拉下,盖住自己柔软的眉眼。
一杆长枪直指天空。
那长枪分明上一刻还是光秃秃的,可下一瞬间,便有一面旗帜凭空出现在枪杆上。
旗帜当风,猎猎张扬。
那是一面纯白底色,刺有鸢尾花的旗帜。
【第一印记·于清冽祈祷之尽头】
......
贞德曾经沉默地拖着沾染尘灰的旗帜,行走在如梦魇的现世中。
说不清楚到底是她在追逐着火焰,还是火焰在追随着她。
那面旗帜曾经是纯白色的吗,这是伊莎曾经送给她的礼物。
但无休的旅途太过漫长,旗帜也染上了不祥的黯色,直到它伴随着贞德一同变为灰烬。
......
北境残军注视着那面旗帜。
魔像军团则沉默地注视着被围拢在垓心,仍旧试图负隅顽抗的北境残军。
哪怕是他们这些面无表情的金属面容,竟然也能读出几分讥嘲的意味来。
困兽犹斗,又有什么意义?
可奇迹却就这样发生了:云层无端地扩开空洞,灿烂的明光照射下来,落在那鸢尾花的旗帜上。
枪尖调转方向,北境的残军沉默地追随着贞德,向魔像军团的方向而来。
这些身躯孱弱的蛮族,他们凭什么有这种底气?
铁甲覆面的贞德倾斜旗枪,她开始一马当先地奔跑起来。
贞德的速度并不快,更完全无法和先前布狄卡的战车相提并论。
可当她奔跑起来时,那些身高远胜于她的魔像骑士们,却无端地生出一种不可阻挡的压迫感。
当魔像的重剑,与那柄贞德的长枪相撞时,几乎没有任何迟滞,便有一方被干脆利落地毁掉。
出乎意料的是,被摧毁的不是贞德手里那柄只是凡物的旗枪,而是前者。
贞德挥舞着长枪横扫,所有在长枪横扫路径上的魔像,都在同一时间被摧坏,看上去竟然并不比摧毁一只盒子、踩死一只老鼠更困难。
可如果有人能够看得更细致些,就会发现,在贞德挥出长枪之前,隐约的裂痕已经从魔像骑士们的胸口出现了。
看上去,竟像是他们寄宿心智的容器主动开裂。
铁面之下,贞德已经刚毅起来的面容,又有些变得柔软。
‘是伊莎......她在帮我。’
想到这里,贞德的手上气力又多了几分。
魔像骑士们沉默地退后,他们开始弯弓搭箭。
当他们拉开弓弦时,便有毁灭的火焰从那张大弓上涌现,随后被塑形成箭雨进行洗地。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情形竟然再一次出现了。
贞德突然停止了冲锋,她重重地将那杆长枪砸在了地上。
纯白的鸢尾花旗帜赫然展开。
箭雨滂沱而下,却无一命中。
无形而沛然的重压落在魔像骑士上,将他们压得尽数俯首!
灿烂的光环在贞德背后升起,炽烈的光焰几近要从她的双眼中满溢而出。
【第二印记·灿烂圣光之复权】
北境军从容地自包围圈中撕开一道口子,扬长而去。
溃散的军团试图再度聚集,却无济于事。
他们虽然不敢质问,但是心中亦有疑惑:为何尼禄大人迟迟不降下毁灭?
......
贞德以为赫柏就藏在北境的军队之中。
她以为赫柏作为纯水精灵藏踪匿形,是为了在尼禄眼皮子底下保全自身,因此当她发现赫柏“出手相助”时,内心十分触动。
可事实上,赫柏从一开始就没有跟随着她离开。
冰凉的海水浸过赫柏的足掌和脚趾,她飘飘荡荡地行走在水面上。
珍珠的赐福在此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当然,发挥作用的并不只是珍珠的赐福·水上行走,还有疤父的赐福·使节祷文。
赫柏临时唤起了布狄卡的尸骸,让她再一次驾驶着战车,悍不畏死地在周围横冲直撞,为自己吸引了大量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