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那招荡的黄金剧场,已经近在咫尺。
187 不好,是幻术
尼禄·克劳狄乌斯,罗马帝国第一王朝的末代皇帝,随心所欲的独裁者,举止浮华的暴君,被后世冠以嗜血之名。
这是正史的尼禄。而在异闻带,她不再是君王,但专横跋扈远胜于君主。
作为哲人王的直系血脉,公民阶层的代表,尼禄甚至没有遭逢过正史里,自己早年流落民间的生活。富足和荣光就像是琥珀般的美酒,怎么也饮用不尽。
在这种情况下,她比正史还要更加变本加厉地,热衷于挑战一切反人类的娱乐活动。
比如说此刻,她正在来回变换着乐曲形式。时而为北境残军加持,时而又特意将他们的内脏震碎,时而修改地形,时而又增设种种障碍。
尼禄很高兴,这些负隅顽抗的虫子让她灵感勃发。
她骤然跳脱了乐曲形式的桎梏,开始即兴进行演奏:“唔姆!唔姆!何等快乐,何等自由的一切——余感到快乐,十分地快乐......”
管风琴轰鸣着。
那些高高耸立的金属管摇晃着倒卧下来,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战场。
尼禄的脸上流淌着兴奋的汗水,她感到自己的视线与云层同一,感到自己的听觉与狂风同一,感到自己的嗅觉、触觉都在旋律的轰鸣里互相交融,与此带来的全能感,不知道要比低级的身体感官刺激强上百倍千倍。
“哈哈哈哈哈!”
尼禄狂笑着,丝毫不在意地挥下手掌。
她完全不在乎,那些被她囊括进攻击范围的骑士们。
尼禄的双手重重落下,可她的手指接触到的却并非琴键,而是空空落落。
四周的景象骤然塌陷下来,那华美的、高耸的瑰丽管风琴亦不知所存。
尼禄那些漂游在外的五感如同云絮一样受到了刺激,她惨叫一声趴在烂泥地里,四周影影绰绰地矗立着围观者,对她指指点点。
“好可怜,这人是精神病吧?”
围观者用一种方形的机器对着她,时不时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
“我看也是。刚刚她好像在咬流浪狗……”
围观者们纷纷表示赞同:“快发到抖音,我都不敢想这下会有多少关注!”
尼禄茫然地瞪着眼睛,她耸动着眼皮,那些莫名其妙的喀嚓声让她感到无所适从,更令她感到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为什么这些人都没有脸?
有两个人从金属棺材里跳下来,他们一左一右拉起尼禄的手臂,“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和我们回去。”
尼禄奋力挣扎,可她在这里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三下五除二就被人捆上了镇静带,送进了那个红底白色十字的棺材里。
“这是哪里?你们是谁?!放开余!”尼禄嘶声力竭地嚎着,“余乃是亚特兰蒂斯之贵胄,伊苏三大调律师之首,雷穆斯王的后裔!”
那些披着蓝色和白色外袍的人无动于衷,似是完全不知道这些词汇意味着什么。
四人一同发力,将尼禄按在担架床上,一同运送至一间狭小的病房内。
病房中四壁徒然,唯有一张单调的小床。
“放余出去!你们这些低贱的东西......很快亚特兰蒂斯的万军便会来此,将你们全部残忍地杀死!”
尼禄瞪着**的眼珠:“你们会后悔来到这个世上,余保证。”
只可惜那些在房间里进出的护工们,并不觉得尼禄的威胁有什么用处。
后者嘶声力竭地喊了一段时间,根本没有任何人关注她。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尼禄越发躁狂,“余乃大调律师!岂能受此屈辱!”
不安的情绪在尼禄的内心来回翻涌,可除此之外,更多的则是惶恐和迷茫。
在乐师们的眼中,万事万物都具备着自己的旋律,拨动这些旋律,就能够改变事物的性质。
可现在尼禄却发现自己失去了那操控万物的力量,似乎有关于亚特兰蒂斯的一切,都在四周景象剧变时消融殆尽了。
“不,不对,不可能......这是幻觉!这是幻觉!”
伴随着尼禄在病床上嘶声力竭地挣扎,四周的环境重新塌落下去,她的内心瞬间涌现出欣喜。
“果然......余的判断无错!”尼禄低声自语,“这果然是幻觉。”
笼罩在四周事物上的浓烈黯色缓缓消退,尼禄得意地昂起头来,准备迎接属于自己的又一场胜利。
可令尼禄感到崩溃和不可置信的是,当那种黯色的斑纹消退,四周竟然还是狭小而窘迫的房间!
“难,难道真的不是幻觉,而是余被凭空挪移到了这里......?”
尼禄这下真的分不清了。
可旋即她便发现这间狭小的病房内,又多了个新的不速之客。
来者戴着奇怪的面罩,披着和之前那些人近似的纯白外套,头上戴着似纱非纱、似绸非绸的帽子,手上也戴着看不出材质的奇怪手套。
除了这些事物之外,来者只有那双绿色的眼睛,值得称道。
“你是谁?”尼禄急促地呼吸着。
“我是你的主治医师。”来者回答。
“放余出去。”尼禄沉着地说道,“这毫无疑问是调律师的手段,你将余传送到了这里,又或者是让余陷入了幻觉......但你没有办法触及余,也没有办法伤害余。”
“什么是调律师?”
“何等可笑!”尼禄闻言大叫,金色的碎发湿哒哒地坠在额前,“你难道不知道乐师,难道没有听说过宏伟的亚特兰蒂斯?!”
自称医师的那人拿着笔,在板子上飞速写着什么。
尼禄的问询如同投石落水,杳无回音。
她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种感觉难受得要让人吐血。
那医生写完之后,将纸笔放在膝盖上,认真地说道:“你觉得,自己是被人‘传送’到了这里,对吗?”
“也有可能是陷入了幻觉。”尼禄冷笑。
那医生摇了摇头,又一次不回答尼禄的问题,而是转身走出病房。
尼禄气得牙齿紧咬,她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待遇?!
“回来!余命令你回来!”
可医生离开的速度很快,当她喊出这声之后,房间里早已经是空空如也。
“啊啊啊啊啊啊!”
尼禄忿怒地在病床上拱来拱去,像是一条无力钻行的蛆。
不知过了多久她累了,于是四周的景象重新晦暗下来。
半梦半醒之中,尼禄的手掌重新接触到了冰凉的琴键,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束缚衣。
手指正按在冰凉的床边栏杆上。
尼禄大喜过望,她连忙从床上跳下——可还没等她走到门口,几个膀大腰圆的护工便走进来,看见挣脱束缚的她,这些人立刻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她摁倒。
“啊啊啊啊!”
尼禄的半张脸都被按在地上,发出痛苦而不甘的叫声。
188 拼蒂蒂
如此往复好多次,当医生过来的时候,尼禄的眼睛里甚至连光彩都没有了。
那医生一边掰开尼禄的眼皮,一边在本子上连连记录。
“你最近觉得怎么样?”医生平静地问道,“还认为自己是从亚特兰蒂斯来的吗?”
“我不是从亚特兰蒂斯来的,我还能从哪里来?”尼禄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还有她自己也不知的极致惶恐。
医生的那双绿色眼睛眨了眨,露出不加掩饰的失望和可惜。
不知为何,尼禄在看见那双眼睛中的神色时,她的内心也狠狠地颤抖了一瞬,一种愧疚的情绪竟然从她的心底涌现出来。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母亲?”医生语重心长地说道,“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
“我的母亲,我的家人?”
尼禄怔住,她的思维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掀起可怕的浪潮。
医生的那张脸变得忽明忽暗,房顶的吊灯也开始摇摆,尼禄的眼神迷离,她分不清自己的过去。
一方面,她以为自己是来自亚特兰蒂斯的大调律师;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落魄的贵族。
她既觉得自己的母亲是一个毒妇,为了所谓的权力不惜要杀死自己;可旋即那杯鸩杀她的毒酒又变成热气腾腾的豆腐脑,母亲那张怨毒面容瞬息间在泪水中融化了,自己的母亲正拿着勺子吹凉,将豆腐脑往她的嘴里放。
“囡囡,囡囡......你弟弟走了,你爸也走了。”那张明灭不休的老妇脸上,所有的空洞都在一张一合,“妈只剩你了......从今往后,咱娘俩好好儿活,好好儿活!”
尼禄眼中的迷茫更加深重,她张了张嘴,木然地将那口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吞下肚去。
陡然她眼中闪过一抹色厉内荏:“滚开!余是亚特兰蒂斯的高贵公民,体内生来流淌的便是不凋的青春灵露......余怎么可能会有你这样肉体孱弱的母亲?!”
就在她要变本加厉地吐出恶毒的词汇时,却看见自己仍然是躺在床上,身边坐着的也不是老妇,而是那个披着白色外套的医生。
“你把余的母......那个老妇人弄到哪里去了?!”尼禄咆哮,“你给余吃了什么?!”
那个医生本来拿着本子在记录什么,可当她听到尼禄的声音时停下了笔。
医生转过身,绿色的眼睛之中满是怜悯。
她叹了口气,平静地说道:“你还不明白吗?”
“明,明白什么了?”
医生摇了摇头:“根本就没有什么老妇人,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只有我坐在这里。我也没有给你吃什么药,按照规定,病人在谵妄期间不得使用非处方药。”
尼禄的胸膛起伏更加激烈,她的声音沙哑:“骗人,你骗人......”
“我有什么好骗你的?”医生叹了口气,“我只觉得可惜,你当时在街上跟流浪猫狗互相撕咬,被那么多人围观,好在有人报了警,通知了我们医院把你带走......可你的母亲该有多伤心啊。”
“这是魔都最好的医院了,每一天都要花掉你做梦都想不到的财产,你以为待在这里就这么轻松?”
“侯青。”短暂的沉默之后,医生在病历本上写了几笔,“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救你的。”
“你,你叫我什么?”尼禄犹豫着开口,“侯青,是我的名字?”
医生看了她一眼:“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病人失魂落魄,随即发疯般地甩头:“我不是侯青,我不是侯青,我是......我是......”
少女绝望地看着医生,发出近乎**般的惨叫:“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啊?!”
医生不忍地转过了头。
病人力竭,无力地倒在床上,她干枯的嘴唇合不拢,直往外冒着寒气。
良久,她将头转过来,偏侧着看向医生。
“我是谁?”
“你是侯青。”医生说,“你比我想得还要更加病重。”
“那你又是谁?”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
“我问你名字!名字!”少女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姓尼。”医生挪开手臂,她的胸牌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两个加粗的方块字。
少女不认识这种方块字,那些字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鬼气,好像字后面藏着什么古老而黑暗的恐怖寓意一样。
她把头往后仰去,可那两个字动起来了,像是蛇一样不容拒绝地往她眼睛里钻!
她一下子就懂了。
——尼,禄。
胸牌上写着这两个字。
“你叫尼禄......你是尼禄?”少女怀疑地看向医生。
医生并不觉得有什么冒犯,她点了点头:“对,你以后也可以叫我尼医生......怎么样,冷静下来了吗?”
“呼。”
侯青从嗓子眼里吐出一股气来,她感到轻松多了,就像是从肩膀上卸掉了什么东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