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你先答应我!”贞德的声音惶恐,她意识到自己的重生势必改变了什么。布狄卡如此,伊莎玛拉亦然。
这种陌生让她本能地感到害怕,她必须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东西。
而赫柏,就是她的半身,她能够找到的最亲密的存在,在签订了契约之后,双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血亲。
“我现在不想和你谈论这件事。”赫柏用力一拉,却将贞德拉得跪倒在地。
这个姿态太过卑微,赫柏愣了一下,立刻同样单膝跪倒。
两位少女就这样彼此拥抱着,亚麻色和金色的长发互相交织,脸颊耳鬓厮磨。
换个地方和时间,这该是能够叫人产生美好遐想的姿势,可贞德的内心却感到无止境地空落,她渴望着一个答案。
“让娜。”赫柏低声说道,“你应该能够在某种程度上,看得到部分的未来吧?”
在赫柏的前世,圣女贞德曾经被人视作受到天使赐福,得到了启示,能够看见自己乃至王国的未来。
当然,在前世,很多东西都已经被证伪,譬如有部分学者认为,贞德的启示,很有可能只是她祷告入迷,产生的臆想和幻觉......
但在这里,在异闻带,所谓的启示大概是当真能够得到些什么。
赫柏感到那具柔软温暖的身体轻轻发抖了一下。
少女有些无奈,得知未来的部分片段,又不是什么必须秘而不宣的事。
可比起赫柏的从容,贞德此刻内心便更加震撼无名。
‘她知道,伊莎她知道!’
贞德的呼吸声急促了几分,她试探着在心底轻声开口:“伊莎?你能听得到我说话吗?”
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生怕纯水精灵含笑的声音在自己心底响起。
好在并没有,而当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赫柏从地上拉了起来。
“还是回到刚才的那个问题上。”赫柏不无嫉妒地看了一眼让娜身前那具备强大缓冲力的肉垫,“世上不可能有两滴一模一样的水,让娜,更何况是我们。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求同存异,毕竟我们现在还有同样的敌人要面对......”
“你刚才央求我,那我现在也求你。”赫柏叹了口气,牵着让娜的手在自己的掌中摩挲着,“就当是为了我们,不要再细究这些问题好吗?”
“好的......”
贞德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有些发颤。
她只能听到一些模糊不清的感叹,但就算听不到赫柏的心声,她也能对此作出预见:如果她们共同的敌人消失了呢?如果当下的目标都完成了呢?如果,如果所有用于弹压的外力都不复存在,那她们彻底走向对立的日子就近在咫尺。
不,或许伊莎本来就想要逃开......贞德无声地哀叹。
可旋即她又坚定了自己的内心:除了她之外,没有人知晓未来的一切变故,所以只有她能够救赎伊莎。
而贞德也需要有伊莎在,才有足够的勇气举起旗帜,走进那无边的暗夜里。
“伊莎,你必须留下......为我而留。”
赫柏点了点头,没有对这句突兀的发言作其他表态。
191 有人开挂,我不说是谁
赫柏被贞德拉到临时搭起的帐篷里。
这是一间简单用油布拉起,四面防风的行军帐,而在内里,挂满了各种勾勒着方位的地图、许多记录了特殊符号的表格、数十张写有地名的纸条。
赫柏一看就知道,贞德是要跟自己讨论作战方案了。
问题在于,她对实操大兵团作战一窍不通。
赫柏刚想要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你还是另请高明。
话还未出口,她便看见贞德将一张地图滚到自己面前,然后开始用极为简洁的话语,对自己描述接下来的安排。
步骤详细、致密、面面俱到,并且深入浅出。
赫柏确信即便是对此毫无了解者,也能从贞德的描述中大致理解战场现状。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一切只是在最近几天的空余时间内,由贞德一人完成。
“为什么这里要额外花上二十个小时?”
赫柏发现贞德的许多安排,都预留出几十分钟到几个小时的空间。
然后将这些预留出来的时间,一股脑儿地花在某处。
“因为要救人。”贞德回答,“这些时间是我经过规划后计算出来的,既能够让我们充足地进行救援,又能够从容进行撤离,甚至......”
“甚至还包括了训练的时间。”
赫柏坐在桌前喃喃低语。
她发现自己有些低估眼前的栋雷米村姑了。
现在她知道贞德为什么突然要把她强行拉到行军帐里,给她摆出数据讲解一番军事安排。
因为赫柏刚才不赞同贞德的观念,并且以布狄卡之死去刺激她。
——是啊,你既然要救所有人,可你又拿不出更好的安排,那你怎么有资格指责我?
现在贞德给了她回答。
——我承诺,因为我真的能做到。
假如将沿线溃败的十四个军团比作台风,那么贞德现在就是在混乱的台风之中,来回游龙的游击队。
她并没有回到北境,而是从奥尔良出发,一路向西北直逼逃窜的尼禄近卫军团,一马当先将其彻底击溃后,立刻转折渡海,避过左右两个军团的夹击,从容撤回奥尔良。
在奥尔良地区她没有做过久的停留,十个小时之后她挥师南下,如同尖刀般刺入三个溃败军团的垓心,收拢两个岛屿的难民,并带走了过半的战略资源。
在那之后,她经过五个小时的整编,将拢共三个岛屿,近六千青壮难民凑拢,与五千北境军队合编。
于海面上,硬碰硬击溃第六、第九军团。
——这可不是近卫军团那群残兵败将,而是真正有满编调律师的精锐。
虽然没有尼禄这样的大调律师坐镇,但就实际战斗力来看,第六、第九军团很明显要比尼禄的近卫军团更加训练有素,但他们还是在十五分钟之后,被贞德带领的一万余人正面击垮建制。
为何?
因为当贞德将那面旗帜高高举起时,所有被她编入麾下的士卒,都能够将自己所受的伤,均摊到整个军阵中。
而在整个军阵之中,承受最大的压力是永远冲锋在前,有我无敌的贞德。
贞德不倒下,军阵之中的战士便不会受到致命伤;
而军阵之中的战士不死,贞德无论受到怎样沉重的伤,亦不会真正倒下!
伊苏的精锐军团横扫高海不败,因为他们具有黄铜和白石的身躯,蛮族的诅咒和刀剑几乎难以伤到他们。
可今次却反了过来,无论是劈斩、践踏还是箭雨洗地,均不能对贞德麾下的士卒造成任何致命伤。
而作为军阵最前沿的矛头,贞德却能够将他们来回凿穿。
如果说将对将,伊苏一方败北,虽然少见,但也能够理解;可将对兵,竟也不能产生任何有效战果......似乎除却天命的奇迹,已经没有更多的形容词能够描述。
这就是贞德急行军两天一夜的战果。
数战皆胜,无一阵亡。
这才是令赫柏真正陷入到沉默的原因。
即便是亚瑟昔年领军,在必胜威权的庇佑之下,亦不能令麾下战士毫无战损。
当白昼位格的英雄突入战线之中,怎么样也能造成数千近万的战果,所以圆桌骑士在大多数时候,必须牵制住对面的白昼。
可贞德的麾下,连启明位格的学徒都只有几个,白昼位格的英雄更是一个也无。
他们竟然能胜过魔像骑士的军团,并且打出零比一万的战果?
古往今来一切名将,谁能做到?!
开没开挂你自己心里清楚。
赫柏皱紧了眉头。
她自认不知兵事,可这算是一种自谦。
因为她大多数时候只需要负责后勤工作,或者解决最主要的那几个人。
可这已经不是白昼位格能够成就的宏伟功业了......说句难听的,贞德现在就可以打进伊苏城,活捉雷穆斯,然后把莫扎特和伊丽莎白两个调律师大卸八块。
赫柏冷冷地注视着贞德的背影,旋即环视帐内。
她发现那面纯白的鸢尾花旗帜,边角已经四分之一染黑,如被火焰灼烧。
“旗帜......”赫柏的思维如同一道闪电般为之贯通。
她感到自己的灵性在为之振奋。
赫柏在出海之前,曾经详细要求王姐为她描述过那位被称为“燃烧魔女”的黄昏。
燃烧魔女,同样持有一杆仿佛被火焰灼烧,犹如灰烬的旗枪。
到黄昏这个位格,仅仅只是模仿亦会带来力量。
要么,眼前的让娜就是未来的燃烧魔女;要么,她就是燃烧魔女重生再世!
排除不相干的可能性之后......往往就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赫柏倾向于两者兼而有之,即眼前的让娜不只是未来的燃烧魔女,也有可能掺杂了部分未来燃烧魔女的记忆。
所以贞德才会那么急切地要求签订契约;所以她才会抓紧一切时间北上;所以她才会对一切发生在自己眼前的牺牲那么在意......归根结底,是她自以为掌握住了改变命运的钥匙。
【如果按照这个说法的话,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赫柏意味深长地看着贞德,而后者也像是有所预感一般,回过头来对赫柏笑了笑。
“看来,伊莎终于被我说服了......”贞德的内心充满了慰藉,她只听到赫柏的后半句心声,还以为是赫柏对她的行为表示认同。
然而,还没等贞德高兴几秒钟,赫柏那带着隐约嘲讽的心声便再度响起。
【不过她又能够持续多久呢?摧折自己的功业,损耗自己的灵性,燃烧自己的寿命......真是愚蠢,不愧是村姑。】
192 我亦深恨
村姑......
贞德抿了抿嘴。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内心涌动,要说羞愤倒也不然。
毕竟自己本来就是村姑。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好在没有过于滚烫。
贞德一边对赫柏讲解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步骤,一边仔细聆听她的心声。
【黄昏之所以能够长久,就是因为他们与自己的功业相互依存。功业存留于世,黄昏就能够长久延续;反之伴随着功业被世界遗忘,黄昏亦将坠落消亡。】
“好勇气,好气魄,好心肠......”
赫柏按在膝盖上的手掌不自觉地收紧,她表面上还在认真听讲,内心却已经冰凉一片。
她知道自己有些急躁,但贞德胆大妄为......或者说“悲天悯人”到宁愿燃烧自己的功业,以庇护普通人,还是超出了她的预计。
贞德留在疤父手下真是屈才了。
赫柏看她应该去五月执政·弥赛亚,或者六月执政·珍珠麾下更加适合。
可要怎么阻止贞德继续?赫柏皱着眉头,她想不出办法。
一直以来,都是别人阻止赫柏燃烧自己,一朝陡然换成她去阻止别人,倒也有些束手无策。
“这村姑......”赫柏有些微恼地暗叹。
可即便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当她口口声声管贞德叫“村姑”时,眼瞳深处已经不再全然平静。
赫柏还是对贞德那种燃烧自己,拯救一切的做法不感冒。
但拨开不满,又充满肯定。
说来讽刺。
当赫柏以为贞德是空口白舌、光宣讲自己的那套“全善”理论时,她虽然表现出不快,但内心深处却依然平静。
——这有什么稀奇的,不就是光说不干的圣母婊么。
我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有哪一次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