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可当贞德真的开始按着自己的承诺来做事时,赫柏却感到不安,感到烦躁,甚至感到......
为什么会这样?赫柏扼住自己的手腕。
她的呼吸声突然急促了些许,贞德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一点,立刻停下讲述,走过来试图做些什么,却被赫柏用手臂挡开。
“抱歉,我......”赫柏起身,捏了捏自己的眼角,“我需要一段时间独处,冷静一下。”
她的脚步有些踉跄。
......
贞德看着赫柏的背影,不无难过地笑了笑。
她当然看得出来,赫柏表面上强作平静,内心讽刺不休,可实际上还是在关心自己。
要问为什么?因为在过去,她就是这样子的。
“伊莎,你还是猜错了。”
贞德心想。
她没得选。
在遭受了天燧的绝罚之后,她作为“燃烧魔女”的功业,已经伴随着她一同坏灭。
但十二月执政·叹息公的存在,保证了任何事物总是能够死得更死一分。
因此,燃烧魔女的功业被天燧打回原形,当贞德强行举起旗帜的那一刻,残损的功业就会将她点燃。
她自知时日无多,所以在布狄卡递来那一盏冠冕时,犹豫了。
在贞德眼中,赫柏将会作为城邦联合·迈锡尼的君王,在新世界缔造平等而灿烂的文明。
也正是因此,贞德才对赫柏操持暗杀的行为感到不能忍受——她分明可以堂皇正大地将亚特兰蒂斯彻底击垮,堂堂正正地将所有的罪人清算,令所有的无辜者得到救赎。
天下没有因暗杀而成事的君王。
赫柏作为纯水精灵,只需要走在光明的道路上,不应也不必用卑劣的暗杀,染脏自己的手。
等待着自己扫清一切之后,成为迈锡尼的新王就好。
在那之后,自己会将北境的军队交给赫柏。
贞德知道,赫柏就是有能够将他们安抚,令他们安居乐业的能力......对此,她甚至比赫柏自己还要自信。
而作为掀开战争大幕的始作俑者,贞德早已做好了自己落入炼狱,无可救赎的预备。
风从帐篷的缝隙中吹了进来,将那些地图和白纸吹到地上。
贞德蹲下去,将那些纸一张一张地捡起来。
捡着捡着,贞德突然有点想哭的冲动:她意识到自己并不能真正救赎所有人,她也知道自己无法做到尽善尽美;这句话有多少虚言,她自己也心知肚明,为此甚至做好了不得好死的准备。
布狄卡的死的确叫她难受自责,可她从布狄卡之死,又联想到谁的身上了呢?
这是贞德内心深处被骄傲所掩藏,真正秘而不宣的誓言。
——救赎万众实是虚言,为此谎言我甘堕那落迦,然尚有一人必须得救赎......她遇到险境,要得以幸存,白日、太阳必不伤她,夜晚、月亮必不害她。
纯水精灵,应该是纯洁而快乐的种族,是永远歌唱着和平与自由的眷属。
真正让贞德感到破防的,其实只是因为赫柏把自己的手染脏了。
赫柏杀死了她的仇人,看上去她似是得到了一个并肩作战的战友,得到了丰硕的战果,可贞德却暗自生恨。
她恨自己无能,亦恨赫柏太过自由。她本来应该为这战果而感到高兴,可她好像更恨这将万事万物拘束在其中,周而复始的命运。
......
走出帐篷外,赫柏发现自己的呼吸格外地急促。
她沿着小路边上走。四周是有序进行巡逻的军人,他们腰背挺拔,眼睛炯炯有神,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微笑。
很难想象在不久之前,他们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平民。
赫柏想起以前看到的一个访谈,据说历战几次不死的老兵,就能够成为军队中的基层军官。
赫柏突然觉得这一切有些令人厌倦,她恨恨地咬着牙,脚掌在地面上旋着,踩出小巧的足掌印来。
她意识到,贞德身上明媚的火焰,多少是灼痛了她。
为什么会被灼痛?仔细想来,大概是因为“牺牲”的分量。
赫柏当然可以做出牺牲,因为这里是异闻带,她身在秘史模拟器中,自有重来试错的分量。
东国异闻带中,即便是天狐道途的功业她亦可轻易抛却。
可让娜不一样,她不知道这是异闻带,亦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在海滩上不断舀起搁浅的小鱼,丢进海里的孩子。
赫柏不希望让娜就这样空耗生命下去。
徒劳无功,无济于事,何等可笑,何等愚痴......可又何等叫人心折?
然而,这在厄里斯面前,不过是翻掌可改的一笔。
贞德恨赫柏再一次染脏了自己的手。
赫柏亦恨她为何将自己徒然地点燃。
几乎是在这一瞬间,那种细致的,对立的,介乎于嫉妒、憎恨和微妙的自欺欺人,如同水一般在两人的内心深处同时涌现。
193 第三秘仪
【第三大秘仪·对立双刃】
【性相:刃】
【位阶:白昼】
【角争乃运行世界的法则之一,对立双刃乃角争的最小单位。每位执政,每个凡人,每粒尘埃,都在永恒的斗争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尊崇二月执政与八月执政的永恒角争,对立双刃将在战争的引擎中互相锁死,世界和历史将随着他们的角逐而飘摇燃烧......每一对双刃都发自内心地了解对方的处境,对立双刃的每一位都奢求将彼此从引擎中解放。他们必为此而抵死追逐,凡一方死去,另一方必不能独活......然而在那之前,没有任何外力能够干涉这神圣的对立。】
【因为此乃二位执政所许可的神圣角斗,自迈锡尼的世代前便如此!】
【罗盘的指针指向了阴阳鱼的某侧,在“师”与“大有”之间,野火飘摇灼烧青色霆枝,灰色的群狼啜泣,盖因远东有白马负日而来。猎人老迈,但其狡诈谋略仍然得以受用......】
【当前正位为“贞德”,故二月执政将垂青之;当前闰位为“赫柏·斯坦顿/伊莎玛拉(异闻带限定)”,故八月执政将助力之。】
【此为,“全善论”与“代价论”之对立。正位骄傲,闰位超然......但她们之间的关系必有更迭。】
【再度推动一次对立,将秘仪升格至“黄昏”,令仪式真正落成。】
赫柏的脸色很难看,非常非常难看。
现在“对立双刃”的仪式已经初步落成,白昼位格就足以免疫黄昏之上带来的影响。
换句话说,当赫柏将仪式推动至黄昏位阶时,哪怕是荒原中的永恒者与具名侍从,也不能对她和贞德施加外力。
到这一步,即便是厄里斯,也做不了更多的干涉......更何况,根据祂的尊名,厄里斯大概率无法移动本尊。
因为四月执政还活着,渔夫王只是状态极差,祂还没有彻底被厄里斯从内而外取代,而在那之前,厄里斯始终是“将诞未诞之神”!
当然,赫柏此刻模拟进入亚特兰蒂斯异闻带,正面放对厄里斯,后者本体是否真正降生,也不是特别重要了。
这个仪式确立的唯一好处,就是告诉赫柏,贞德现在没有受到厄里斯的影响。
可代价是什么?赫柏感到有些喘不过气。
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如同潮水一般从思绪中涌现:贞德口口声声说要救所有人,可她做那些事的时候,又岂跟他们解释过一个字?如果不是特别在乎某个人,又何须低声下气,委曲求全?
栋雷米的村姑让娜,变成了圣女贞德。
她本想要改变所有人的命运,但在那之前,她已经用掌心拢起了过于危险的余烬。
就像是模拟器所表达的那样,贞德的内心是骄傲的,她的冠冕不在于头顶,而在于她的心里。
所以,她才会笨拙地用“全善论”,试图让自己远离暗杀、重新步入罗织阴影和秘密的夜幕?
赫柏扯了扯嘴角,她大概是想要嘲笑的,可怎么也笑不出声来,只露出一个颤抖而滑稽的表情。
“我不擅长应付对我好的人。”
赫柏默默地想到。
阿龙是一个例子,现在贞德又是一个例子。只不过前者很听话,而后者太过固执,且自作主张。
最让赫柏感到致郁和挣扎的是,她能够清醒地理解对方的处境。
可为了维持对立双刃的秘仪,赫柏依旧不得不将这种对立推动下去。
分明只要一句话就能冰释前嫌,可她必须人为地与之背道而驰。
痛苦和挣扎,让人格外清醒,恨与爱,实为表里一体。
“救赎理念的冲突;抗争路径的对立......”赫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吧,还能有什么?”
赫柏有些疲倦地往回走,却看见斯卡蒂正站在路口东张西望。
“你在这里干什么?”
赫柏看着斯卡蒂,微微皱眉,“我不是让你回北境了吗?”
......
“北境出事了。”
回到帐篷内,赫柏对贞德说。
一如他们此刻正在伊苏的国境内来回游龙,而此刻,北境内部也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不过,引发这混乱的并非魔像骑士军团,而是一个个哲学家,一批批追随在他们身后的学派。
在伊苏,哲学家和乐师是两条并行不悖的体系,通常情况下两者互不干涉,但此刻也顾及不得太多。
根据斯卡蒂传回来的消息,现在北境群岛上有十几个不同的学派在“游学”,而支持他们进行“游学”的,赫然是专门司掌“青春灵露”酿造环节的伊丽莎白。
当听到伊丽莎白的名字时,贞德就知道自己留不住赫柏。
甚至她连劝说都没办法继续。
报国仇族恨,是天经地义。
她只能弥补似地说:“等我回去,不要那么快......”
但这话有多少约束力,连贞德自己都不太相信,最后帐篷内只剩下两人对视间寂静的空气。
赫柏意味难明地笑了笑。
......
北境苦寒,水土贫瘠。
这是公论,即便北境人自己也清楚。
据说只有那座名为迈锡尼的岛屿,才有能够丰收的土地。
传说在那座岛上,遍地都生长着沉甸甸的稻穗,剥开就是香甜软糯的白米饭,地里跑着的是肥硕的红烧猪,身上任何一块肉都是香气喷喷的熟肉。
永不枯竭的鱼群环岛而巡,当渔船行过水面,鱼群甚至会争先恐后地往船舱里跳。
“很可惜,这一切都是土著们愚昧的传说啦。”
一具黄金的棺椁中,传出女人慵懒的声音。随之响起的,还有怪异的汩汩声,就像是棺椁之中填充的并非是陪葬品,而是流动的液体那样。
“传说亦有价值,在传说之中,隐藏着历史的线索。”
跟随在棺椁边上的人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微笑着作答:“那么,‘朱砂’大人,某人先走一步。”
“说什么‘先走一步’?”棺椁之中的伊丽莎白哼笑着说,“倒不如说,你是最后一个出发的哲学家,‘尼采’。”
尼采微微一笑:“是这样吗?可在我看来,谁先谁后并没有严格定义......那么,就祝您在自由命运的世界里,活得勇猛而快活吧。”
他加快速度,连续走出几步,迅速消失在伊丽莎白的车架附近。
棺椁摇晃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一样,可最终只响起一声不快的冷哼。
哪怕在怪人扎堆中的哲学家群体之中,尼采也算得上十足的怪人。
194 哲学小子
当赫柏带领着斯卡蒂抵达北境的第一大城诺里奇时,发现这里已经是一团混乱。
在城门口,有几人正在激烈地争论世界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