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你怎么长的？”让娜听见自己胸口传来沉闷的询问。
“我不知道呀。”让娜笑得眉眼弯弯，“它自己就这么大喔。”
赫柏痛苦地咕哝了两声。
“好吧。”赫柏奋力把自己的头从让娜身前拔出来。
她踮起脚，昂着脸：“我可不喜欢你......因为你总是那样古板，固执，还会破坏我的计划！”
赫柏瞪着眼睛：“那些事情多到我都不想说......真烦，真令人恼恨。”
“但是......唉。”赫柏叹息，“我在你的眼中，又何尝不是这种人呢？既然我会因为你的行事风格而恼火，那么你也一定如此，我们之间的关系当真能够被称为‘喜欢’，或是‘爱’吗？”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赫柏睁开了让娜的手臂，她反过来拉着对方，来到草地坐下。
赫柏反过来握着让娜的手掌，她们手指相扣。
“让娜，我有时候过于清醒......有时候这一定很让人讨厌。”赫柏说道，“但我还是要说，我们之间的关系甚至谈不上爱，恐怕将我们联系在一起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恨’。”
才不是。
贞德心想，我们很早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可当她不自觉地顺着赫柏的话去思考时，却陡然发现确实如此：无论是她的“前世”，还是“今生”，自己和名为伊莎玛拉的纯水精灵之间，爱和恨的成分早已分不清谁更多些了。
“现在，请你好好思考，再做出回答。”赫柏苦笑，“让娜，在我将这些说出来后，你是否还保留着一开始的‘喜欢’？”
在赫柏看来，这更像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脱口而出的话。
她不希望对立双刃之间的关系，被这种朦胧的感情所蒙蔽，变得钝了。
赫柏说出这些话之后，她的内心不能说有多难受，只是一阵奇怪的感觉从肢体深处涌上来，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冲得麻木，意识也渐渐放空，就像是在案板上逐渐被放干血的鱼。
赫柏抿着嘴，等待着贞德的回答。
过了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后，她听见眼前的圣女做出回答。
“我思考过了，伊莎。”
让娜垂着眼睑：“我确实不是‘那么’喜欢你......因为你身上也同样有我所不能接受的事情，但这点我不想说得很多——我们在尼禄之死后，就已经决定要搁置这个问题了。”
“我们之间没有绝对平等的共处，肯定在某些事上，必须要分出个高下来。就像是一场征服和被征服。”
“还有，我不同意你之前说的那点。”让娜说道，“爱和恨，为什么要分的那么清楚呢？我有时候也说不清楚，到底对你算是嫉妒还是向往，但无论如何，我都想要站在你的身边。”
“我不确定这叫什么，也不想去给它下定义，你知道我没有读过很多书......”让娜抽了抽鼻子，“但我现在想清楚了，就算我没有‘那么’喜欢你，可我还是喜欢你。”
她起身，抹了抹自己的眼角。
让娜重新变成了那个披坚执锐的圣女贞德。
“抱歉，伊莎，今天说了些不切实际的胡话。”贞德对赫柏点头，“我还需要去训练士兵们，等到三天之后就要开拔南下了。你也别忘记去处理政务，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贞德快步离开了。
......
赫柏垂着眼睑，那种冲得她快要飘起来的感觉，现在荡然无存。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无尽地下坠，这种感觉同样说不上痛苦，但让人感到无所适从。
少女低着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我不明白。”赫柏喃喃低语。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摸向腰后的木棍：“美狄亚小姐，你刚才都听到了吧？”
“什么听到？”
“我和贞德的对话。”
“什么对话？”
赫柏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将木棍放回腰间，然而还未等她手掌离开木棍，美狄亚的声音便悄然响起。
“我不知道贞德是谁，但我觉得你的表现是挺差劲的。”美狄亚说道，“你把爱情当成什么了？万事万物都要细分的话，这一切还有什么意思？”
赫柏面露凶光，重新将木棍抽出来握在掌心。
“你还说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我现在很虚弱，大部分时候确实是什么都听不见。”美狄亚回答，“就算是你也需要握住木棍，我才能进行交流......更别说你和那个贞德之间的对话了。”
“我确实没有听见你们之间的对话，但你的心声太过强烈，我可是听得很清楚。”
“什么爱啊，恨啊，喜欢啊，不喜欢啊......你在犹豫什么？你又在顾虑什么？”
“震旦有句古话叫做‘放手一搏吧，别顾虑太多’。”美狄亚很不高兴地说道，“我要是你，直接冲上去就把那个贞德按倒在地上，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你可拉倒吧！”赫柏大恼。
恋爱脑魔女还来指点我了属于是。
还有震旦什么时候有这句俗语了？
“指点别人不够，指点你可是绰绰有余。”美狄亚冷笑不止，“你现在欠缺的就是一个主动......想想你现在最想为对方做什么？”
“然后呢？”赫柏问。
“然后就去做啊！”美狄亚恨铁不成钢，“我都快被你急死了。怎么会有你这么木头的水仙啊！你的前辈们看上谁，当天就能把目标拿下。”
“你侮辱了水仙五千年的名誉，我要你立刻改正！”美狄亚义正严词，“你改悔罢！”
赫柏气笑了。
就是因为你们的行事风格，纯水精灵才会被污名化啊！
她算是看出来了。
美狄亚就是个拱火人，从职责束缚中解放出来后，迫不及待地想看点乐子。
但美狄亚有一点确实说的不错......赫柏现在确实有想要为贞德做的事。
并且十分急迫。
205 东风
这件事就是，贞德命不久矣。
她将自己残余的功业当做了柴薪，将自己的一切作为火种点燃，这是必死无疑的道路。
好在颇具地狱笑话意味的是，受大秘仪·对立双刃约束的升华者，往往不能同日生，但同日死却很轻松。
更地狱的点在于，赫柏死的速度可以比贞德更快。
“结为对立双刃的升华者，从没有能够在解除这一秘仪后，能够安然幸存的。”赫柏暗忖，“或许让娜能够成为第一个。”
对立双刃是基于两位执政角争的铁则，是维系世界运行的三大秘仪之一。
升华者一旦结为对立双刃，就意味着他们成为了两位执政麾下的士兵，即便死亡也难以将两人分开......并且无论是疤父，亦或是残狼，都不会轻易允许自己的战士逃离职责。
但是赫柏敏锐地找到了转机，那就是“八月执政”即将发生更迭。
倘若列兵海力思成为新任的八月执政，那么对立双刃的秘仪也将发生改变。
天燧威压尘世，故所有行使神秘的学徒都无法对抗现代工业的暴力——火器。
圣杯创造生命，圣杯乐见牺牲，是故所有生命都具备自我牺牲，互相拯救的本性。
弥赛亚和珍珠都在圣杯的指引下，成为执政，因此祂们又为牺牲增添了属灵的光辉。
昼先生照明驱暗，是故所有学徒都向往入梦荒原，都向往向着更高处攀升。
叹息公铭记不尽然逝去者，是故只要唤亡者以姓名，就能通过仪式将之短暂地唤回现世。
以上这些，都是执政自上而下，影响现世法则的结果......高位者们就算不刻意地去做某事，仅仅是祂们曾经留在世界上的深刻痕迹，也会导致后来者逐渐走偏。
曾经的八月执政乃是至暴烈、至残忍、至野蛮的残狼。祂象征着一切非理性的力量，亦昭示着战争的毁灭性，以及生命内在的自毁倾向。
但祂同样也是迫使时代推动的原动力——震旦曾经两度被象征“野蛮”的异族入主中原，而这些异族很快便被更加文明的中原同化，在牺牲和流血之中，世界得以进步。
正是因此，哪怕是天燧，也对残狼无可奈何。
越是战争，残狼的黄金真理便越为强盛......除非，列兵的黄金真理能够在各个方面，都胜过祂。
“就像是他相信我一样。”赫柏默念，“我也相信他。”
赫柏从无到有编纂秘史，需要的是闭环。
当然厄里斯是不需要闭环的，祂偏向于混淆。
“闭环与混淆，是我和厄里斯的巨大分歧。”这是赫柏在东国异闻带便认识到的结果。
当前的十二执政，除了五月执政·弥赛亚之外，其余执政的起源历史都被掩盖。
这并不是赫柏第一次编纂秘史，进行闭环工作。
在埃及热土，她曾经将叹息公的过去、现在、未来三身闭环，其中的关键，在于图坦卡蒙承认了闭环后的历史。
而图坦卡蒙，是追随三月执政·渡鸦的门徒。
赫柏甚至怀疑他原本是荒原中的永恒者，只是受三月执政的诏令，特意从荒原中降居。
而在埃及异闻带，九月执政·天燧也同样借助羊之王发力。
换句话说，赫柏的那一次构史，至少有渡鸦、天燧、叹息公三位执政支持。
而这一次，列兵对于赫柏的信任，甚至还要超过当初的叹息公。毕竟叹息公的第一次转生，实际上是借助了厄里斯的力量，换而言之就是两头下注。
可列兵却没有这么做，他直接地放开了自己的起源历史，任由赫柏进行闭环。
如果这还称不上善意......赫柏也不知道什么才叫善意了。
所以赫柏相信列兵，必然会在某个时间点前来臂助；亦相信，自己能够在列兵的臂助下，将燃烧自我的让娜，从这个矛盾的螺旋中解脱。
【当前异闻带攻略度：70％】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必将井井有条，她想。
远方的壮烈残阳逐渐落下。
于是夜幕降临。
海潮温柔地造访大力神岛的滩涂，潮湿的海风推动着云层，遮掩如同珍珠般皎白的明月。
赫柏站在望海崖投下的阴影中，脚掌与海面亲密地接触，冰凉的海水漫过她的足背，整片水体似乎变成了一块柔软的凝胶，将她的身体托举起来。
她将乘着夜色南下，争取在贞德反应过来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对异闻带的攻略。
经过多次战火，栋雷米岛已经空无一人。赫柏静静地穿行在林间的小道，走过已经生出杂草的广场，已经大半坍圮的民房，以及那座钟楼的残骸。
“喜欢我？算你倒霉。”
赫柏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想要尝试着笑一笑，可嘴角却不自觉地下撇。
她知道自己笑得一定比哭还难看，但说实在的，她早就已经忘记流泪是什么感受了。
赫柏叹了口气，用手揉着自己的脸。
她刚想继续迈步远行，身体却骤然僵硬。
那只已经踏出半步的脚掌也收回，就这样踩在原地。
月黑风高的夜幕里，响起一阵恐怖的嗡鸣，隐隐可见一道黑影。
就像是大鲸游巡于海中。
栋雷米上空，一道棍状的黑影破云而出，须臾间落至赫柏眼前，狠狠凿进地面。
它在云端穿行时的速度和力量恐怖到令人色变，可当它落地的时候，除了那一声之外便再无声息。
这是贞德那一面用于引领万军的旗帜，但它也可以是一杆枪。
大多数时候它起到的是前一个作用。
然而此刻，后一种威能开始在赫柏眼前显现出来。
这杆从海外破云而来的长枪，枪杆极为修长。落在地面上，比赫柏的身体还要高出一大截，枪身色泽黝黑，光泽黯淡，笔直的没有任何弯曲，表面上没有任何雕饰，光滑无比。
那面旗帜正卷在枪杆的三分之一处。
想来这应该是贞德深藏不露的杀手锏。
赫柏静静地等待着——既然枪已经到了，那么人也应该到了。
这一枪如果放在战场上，绝对可以正面将尼禄钉死，因为它太快了，甚至超过了白昼位格所能反应的极限.，....对，这一枪具备“功业”的味道。
赫柏无端地想起了前世时在电视屏幕上看到的，被焰云托举着飞入太空的火箭；或者是跨越两个大洲，隔着千万里将目标轰成粉碎的洲际导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