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这个时代没有夜放花千树的东风,但不妨碍赫柏因之惊艳、因之怀想。
当然她没能怀想太多时间,因为那把枪呼地一声燃烧了起来。
从火光中,走出披坚执锐的圣女贞德。
她的眼神......极为寒凉。
那双蓝紫色的眼瞳,被火光也照成了金色;而她的长发,在火焰之中泛出苍白的色彩。
206 萨列里
夜幕之下,火光升腾,空气中来回激荡着臭氧般的焦油气味。
赫柏和贞德对视而立。
从圣女的眼中,赫柏能够读出很多情绪。
——不解、疑惑、难以置信,以及被背叛和欺骗的愤慨。
为什么?这是贞德无声的质问。
赫柏笑得很无奈:哪有什么“为什么”?
她不禁想起之前,贞德口口声声“为她好”,试图劝她“迷途知返”的所作所为......现在自己岂不是也在重蹈覆辙?
“不,不一样。”赫柏说,“我和你不一样。”
贞德改变不了什么,但她可以。
赫柏将束发的绳圈扯下,亚麻色的长发如同锦缎一般洒落下来。
月黑风高的夜幕下,她却像是在发光。
圣女的眼睛红了,她痴愣愣地凝望着明艳的纯水精灵。
那么好看,却又那么惹人妒恨。
到底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把她留下来?
“你不是有令咒吗?”赫柏想了想,“不如试着用它命令我停下来,怎么样?”
纯水精灵昂着脸,她的嘴角在火光照耀下变化着弧度。
上一瞬间还像是在笑,可下一瞬间却又像是在下撇。
在她说这段话的时候,神情比任何贞德见到的人都具有人情味。她忧郁的微笑像是宇宙,美丽得就像是自刎。
贞德的嘴唇翕动着,像是在挪动两片沉沉的云,唇齿之间的褶皱摩擦着,发出的声音像是暴雨之中炸响的雷鸣。
“不。”
贞德又重复了一遍。
她不会用令咒,她绝对、绝对不会对赫柏用令咒。
如果不是赫柏点破了令咒的存在,她几乎都已经将这条用来约束从者的缰绳遗忘了。
“那你就拿起枪吧。”赫柏说,“白天的时候我们说了些话。现在我倒是可以回答你......我未被爱有个主要原因,我不必被爱。我们是对立的双刃,只有在清醒的痛苦中,我们才能够存在。”
贞德的眼睛一下子恍惚了。
她想起记忆中,那些刻骨铭心的片段,想起赫柏亦是如此决绝地作出拒绝。
痛苦如同岩浆一般从她的心脏中喷涌出来,将白昼里她们之间一切的“亲密感”都烧融了。
贞德握住旗枪。
赫柏没有抽出木棍,她只是摊开双手。
贞德掣着长枪,几乎化作一道狂风刺向赫柏的肩膀,枪尖在空中颤抖着,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就在长枪距离赫柏还有一段距离时,后者突然挥动手掌。
啪。
长枪被赫柏中途截停。
她一拳打在了枪的侧面,将枪尖打得偏移出去。
可下一瞬间,那杆长枪竟然从贞德的手中飞了出去。
“被打飞?不,不是......是她自己主动放开的!”
在赫柏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她和贞德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几寸。
拳。肘。掌。腿。
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双方互换了几十次攻防,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变成了十足的凶器。
分明是危险到足以掀起暴风的应酬,可双方却偏偏都能完好地接下。
贞德厉啸一声。
那杆被她主动放开的长枪,竟然再一次如同活物一般腾空飞起,向着赫柏的腿脚刺来。
“麻烦!”
赫柏原以为这招,贞德之前就会,只是作为杀手锏没有用出来。
但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她在燃烧残损的功业后,自己摸索出来的战斗方式。
——很简单,这么做,能够让她濒临消亡的功业,发挥最大的效果。
赫柏面无表情地撞入贞德的怀中,在那杆飞来的铁枪即将贯穿她小腿的一刹那,她的身体却突然化作了一滩水。
铁枪失了目标,歪歪扭扭地扎在地上,枪杆犹自微微震动。
水变为花,花中有人。
轻而易举地,赫柏再一次从水花中走出,摘走了贞德腰间悬挂的佩剑。
同样是物质性质的变化,赫柏展现出来的,就要比伊丽莎白高明不知凡几,倘若后者此刻正在观战,或许会羞愤到当场以头抢地也说不定。
毕竟对于赫柏而言,伊丽莎白只是个外行而已......
贞德颓然地坐倒在地上,长枪从她手里滑落,那面曾经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军旗,现在也软趴趴地垂在地面上,浸透了那些纯净的水花。
赫柏走过去,轻轻地把剑放在她的膝盖上,在她蹲下的一瞬间,却又被贞德紧紧地拥在怀里。
如果说精灵是水中月,可她为何那样高悬,为何独独不照我?
前身今身皆如是。
那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赫柏只是平静地变成水,从她的指缝间流走了。
【你的弊病在于想要得到月亮,就好像月亮真的唾手可得一样。】
“可我偏要从这爱中脱身,要在虚无的高处享受冷冽的自由。”
赫柏的回答,和她的心声几乎是同时在贞德的耳畔响起,震得她头脑发昏。
就像是赫柏之前说过的,她想走,贞德除了令咒之外根本留不住她。
“你要到何处去呢?”贞德疲倦地抬着头,“伊莎,我又要到何处去寻找你呢?”
“如果你之前就问我这个问题,或许刚才我们都不必打一架。”
“但打一架也未尝不是好事,最起码,你认清楚我了,不是么?”
赫柏木然地说着这些话,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算而稳步行进。
她用足尖点了点地面。
令人耳目一新的变化瞬间从她的身上发生——那身单薄且飘逸的精灵长袍,被一套熨帖合身的灰色条纹西装所替代。
原本与地面亲密接触的脚掌,此刻正被一双舒适且坚固的皮鞋所包裹。
赫柏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胸前暗红色的领带,将一枚金色的怀表佩好。
她腰间那一柄木棍,也被暗淡的银色所包裹,逐渐重新塑形,变得细长且方正——这赫然是一把无鞘的十字短剑。
与其说是短剑,在赫柏眼中它更像是一根指挥杖。
西装的下摆安静地垂落,赫柏从怀中摸出一副宛如羽翼交叠的面具,架在自己的鼻梁上。
顷刻之间,她的面容便“隐藏”起来,与所有的视线隔绝。
乐师优雅地欠了欠身。
“我是调律师,持有【残响】之名的安东尼奥·萨列里。”
“持有雌黄之名的大调律师,阿马德乌斯·沃尔夫冈·莫扎特将注定死于我的手中。”
“我将终结他的一切名誉,他的任何旋律,他的所有愿景。”
207 这是你哪个叔叔?
很多年以后,当阿戈尔的住民们回忆起那场突破绝海,惊天撼地的大战时,最先在脑海中浮现的,并非是现在的阿戈尔首席执政官。
他们记忆中始终是那位披坚执锐的圣女,她既像是火焰,又像是太阳,始终走在他们的前头。
战争如同漩涡,强行将所有人卷入进去,又强行将所有人做出了改变,让一切变得面目全非,叫人唏嘘。
但是在战争的节拍里,那位圣女也会显现出柔软的一面:她会凝视着跳动的篝火,亦会造访某些尚未被污染的清澈水源,那时她的表情温和而柔软,就像是面对着某人。
她的手段变得更加高明,夹杂着如水的智慧,许多时候甚至不必真正发动战争,只需要几句话的功夫,就能让敌人倒戈卸甲、以礼来降。
当有人问起,这些智慧和天赋究竟从何而来时,那位圣女也只是微笑着叹息。
这些技艺赫柏曾经在她的眼前展现过,而现在,贞德也逐渐活成记忆里她的模样。
......
赫柏当然不知道,在自己离开之后,贞德会有怎样的变化,但她相信圣女能够稳定住局势。
迈锡尼有没有君王都无所谓,毕竟从一开始,这个国家就是在战争中应运而生。
国王只是一个稳定人心的形象,真正重要的是贞德。
赫柏看得很清楚:
那些北境人,他们确实敬仰铁王冠;但他们更加敬仰圣女贞德。
百战百胜,从无伤亡。这是贞德展现出来的奇迹,而她的声望之高,甚至能够将随便某个人,轻松推上王座。
迈锡尼可以没有国王,但不能没有圣女。
就像是贞德相信她那样,赫柏也相信贞德。
她以萨列里的形象踏上了前往伊苏的道路。
前往伊苏的道路需要经过三重高耸的凯旋门,但讽刺的是,其中只有一道凯旋门是哲人王当政时建造,后面两重凯旋门,都是大调律师用来宣扬自己“犁庭扫穴”的功绩。
如果赫柏没有记错的话,她们所谓的“犁庭扫穴”,到最后也没能杀掉太多北境人。
——其中一个原因,是北境人都已经被屠得数量大为减少;另一个原因,是北境人已经习惯了这种扫荡,以至于当尼禄兵锋压境时,他们很灵活地就跑开了。
所以到最后,大调律师为了凑足人头,只能拿这些真正生活在伊苏本土的居民们来凑整。
呵呵,北境起码是被三大调律师主动割舍出去,才从公民降为蛮族呢。
赫柏讥嘲地笑了笑。
这里是勃艮第行省的第一大港口,它曾经接待往来船只,为军舰更换轮机和桨叶;但此刻繁华的商船不见,宽阔的海面上停泊的船只亦不多。当赫柏表达想要顺路乘船的想法时,老板很是痛快地答应了。
“我们这艘船,既是游轮,也是商船。”
打扮得就像是个体面绅士的船主提着文明棍,对雄伟如城墙的船体指点,他的表情中满是赞誉和自得。
无论性别,无论种族,生物总是会对巨物保持敬畏和尊重。
赫柏仰着头:“不错,不错。”
“请问您觉得不错在哪?”船主追问。
“我看哪哪都不错。”赫柏回答。
船主哈哈大笑,对赫柏的回答十分满意。
他看得出来,赫柏定是一位极有造诣的乐师。正是因此,赫柏的赞誉也让他感到颇为光荣。
藉此赫柏成功免掉了自己的一部分船票,沿着舷梯登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