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不多时,这艘游轮发出响亮的长啸声,如同蛰伏的巨兽苏醒,开始拔锚起航。
赫柏站在船舷边缘。
作为乐师中的调律师,她毋庸置疑是住在最好的头等舱,而一般的客人则在二等舱。至于水手和一些靠着船票侥幸上船的穷人们,他们就只能住在底层的三等舱了。
“牡蛎,美味的牡蛎,有谁要吃牡蛎吗?”
甲板上,有水手在向往来的富贵客人叫卖牡蛎。
那些富贵客人的吃法很是文雅,用一方小巧的手帕托着牡蛎,头稍向前伸,免得弄脏衣服;然后嘴很快地微微一动,就把汁水吸进去,牡蛎壳扔到海里。
赫柏眨了眨眼睛,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好像是在课文上读过。
恰巧她也有些想吃牡蛎,于是乘着那两位夫人小姐走开时,过去对这位老水手说道:“牡蛎怎么卖?”
价格很便宜,一个面值最小的银币可以买两个。
赫柏要了四只牡蛎,在老水手用刀开壳的时候,顺口问道:
“你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呢?”
“我?船上的人都叫我老于勒。”老水手动作不停,用刀一撬便将牡蛎破开,露出里面洁白柔软的肉来。
等到四只牡蛎都被摆在盘子上,老水手在边上的水桶里洗了洗手,才沙哑地苦笑。
“老于勒以前也是在伊苏的上等良民,后来在勃艮第做生意,却没想遇到了战争......这些该死的北境人,为什么不肯消停些?伊苏的骑士们来一次,勃艮第的地皮就要少一分。”
老水手不停地抱怨着,既有对伊苏军队的怨言,也有对于北境人的怨气。
赫柏什么都没说。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他们只会觉得彼此吵闹。想让于勒了解北境的寒苦本就不现实,而他没有成为尼禄军团用来凑人头的一个数字,就又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让您听了些牢骚话,见笑啦。”老水手说,“您呢?好心的小姐,看您的样子,想必是一位高贵的人儿吧。”
“我是个乐师。”赫柏端起牡蛎。
她的动作就和文雅不太沾边,但是也说不上野蛮,倒是带着一股洒脱的气质。
“啊呀,乐师......”老水手的表情变得更加瑟缩和敬畏了。
赫柏吃着牡蛎,心想我还得敬畏你呢。
就算只是同名巧合,面对“世界名著”里的人,赫柏内心多少也有点忍俊不禁。
吃完了牡蛎,赫柏用软布擦了擦手,给了些小费。
“感谢您,好心的小姐。”老水手脸上的笑容多了些真心实意,“愿您在这泰坦尼克号上一路顺风!”
本要走进船舱的赫柏打了个哆嗦,她转头看向卖牡蛎的水手于勒:“你,你说什么?这是泰坦尼克号?”
于勒也一愣:“对啊,您都上了船呢。”
都上船了,怎么能连船名都不知道?
这可是往来伊苏诸航线之间,最大的游轮泰坦尼克号啊。
208 你所热爱的,就是你的生活
真是泰坦尼克号。
这下轮到赫柏头疼了。
当一切都是巧合的时候,这些巧合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赫柏看着远方淡灰色的天空:会是厄里斯的阴谋么?
不确定,但大概率是。
学徒们通过模仿高位者,能够借取象征、位格甚至力量。
高位者通过取象执政和永恒者,谋求进一步的飞升。
在隐秘世界,相似便具备力量。
换句话说,当这艘船叫泰坦尼克号后,它大概率就逃不过要沉船的命运了。
“呃呃......”
赫柏感到很无奈,她再三问了老水手于勒,确定下一站后,打算提前下船从陆路水系前往伊苏城。
这种无奈在赫柏转过一个角落,看见提着裙子作势欲跳的少女后,越发深重。
许是脚步声影响到了少女,她慌乱地转头,看见赫柏之后动作变形,竟然当真从栏杆上坠下。
“你是《泰坦尼克号》的罗丝,我可不是杰克......”赫柏叹了口气,伸手在栏杆上敲了几下。
节拍乍起,叛逆少女分明已经坠入深海,可下一瞬间却又出现在甲板上。
她惊魂未定地左顾右盼,却见穿着灰色条纹西装的乐师向自己递来一罐饮料。
“谢谢,喔......”她咋舌连连。
赫柏给她的可乐是胡椒博士味儿的,喝起来有点像是加了气的枇杷膏。
这饮料初入口时,颇感刺激,但渐渐下肚却还挺上头。
罗丝把饮料喝完,渐渐心情平复,对着赫柏道谢。
“我是一个钢琴师。”赫柏说道,“我的名字是安东尼奥·萨列里。”
有些敏感的学徒会产生疑惑,这么做岂不是自我暴露存在?实则不然。
厄里斯如果能够发现赫柏,那必然是从一开始就会痛下杀手;但既然没有第一时间将赫柏“拿伊做脱”,就说明祂还没有揭破赫柏的伪装。
黑乐师“残响”之下,是海上钢琴师萨列里。
萨列里之下,是复兴素王学派的大哲学家。
大哲学家的伪装下,是加冕北境之王的迈锡尼第一执政官。
执政官之下,是名为伊莎玛拉的纯水精灵......纯水精灵之后,是现实世界的布兰库格之主,赫柏·斯坦顿。
赫柏·斯坦顿之后,才是穿越者赫柏。
要是算上梅林,玉藻前,伊蒙赫特普这些其他异闻带的马甲,赫柏身上的迷雾就更加多了。
“哦,钢琴师。这么说来您是乐师咯。”罗丝惊喜地看着赫柏,“您能演奏一下吗?”
话一出口,罗丝连忙道歉,这有些过于冒昧。
赫柏耸了耸肩,她当然看得出来,罗丝并不是要听什么宏大的合奏,只是想看看乐师用音乐点燃火焰,凝水作冰的神奇景象罢了。
她伸手又在栏杆上敲了几下,让不远处的海面隆起水柱。
这不是乐师的技巧,而是纯水精灵的本事。
罗丝自然看不出来,反而为赫柏的精彩表现而鼓掌祝贺。
这时船舱内传来一阵嘈杂脚步,赫柏想这大概是水手和罗丝的家人终于反应过来。
罗丝闻声连忙整理发丝和衣襟,双手交叠安于小腹,头颅微微扬起。
她的未婚夫和管家姗姗来迟,前者脱下外套披在罗丝的身上,在看见赫柏时表情一滞。
“您是......?”
赫柏叹了口气。
她从罗丝的未婚夫和管家身上,嗅到了灵露的气味。
——不是那种已经与血脉混同的灵露气息,而是纯正而鲜活的灵露。
换句话说,这船上至少有一只活的纯水精灵。
本来还想下船走人,现在看来,还不能就这样简单地一走了之呀!
罗丝主动解释:“你该好好感谢这位好心的乐师小姐!如果不是她,我刚才已经掉进海里去了......”
她的未婚夫卡尔连连点头:“十分感谢,安东尼奥小姐,如果没有您,我简直不能想象那是何等可怕的一幕......非常感谢您帮助我的未婚妻——”
赫柏注意到罗丝的脸色不太好看。
事实上罗丝确实内心不快:这还没到伊苏本土呢,就来宣誓主权了吗?!
她很想再赌气跳回海里,但水太凉,于是只能垮着脸沉默地表示抗议。
“举手之劳。”赫柏摆了摆手,“不介意我和你们一起去头等舱看看吧?”
卡尔当然不会介意,甚至感到与有荣焉,毕竟站在这里的是一位高贵的乐师。
如果换成穷小子杰克,或者是那个在甲板上卖牡蛎的老水手于勒,就算说句感谢都不可能。
船舱内,正在举行一场宴会。
说是宴会,实则和舞会也近似,只是此刻夜幕并未降临,所以在场的诸宾客还是以进食为主。
赫柏敏锐地注意到那些从瓶中倾倒出的琥珀酒浆,带着甜腻的蜜糖气味。
“看来这种工艺至少延续到了后世的西西里岛啊。”赫柏暗忖。
后世盘踞在西西里岛的岁月领主们,就是以这种方式将收集来的寿命酿造为酒浆,分为一年陈和十年陈酿。
陈酿的年份对应等额的寿命。
在亚特兰蒂斯,人们不需要四处搜罗寿命,因为从纯水精灵体内提取出的青春灵露,就已经是最好的原材料了。
卡尔隆重地向诸位宾客介绍了“萨列里”,在座的公民纷纷起立向赫柏敬酒。
赫柏自称海上钢琴师。作为乐师,所谓的“流浪”便是采风,是培养创作灵感的旅行。
换成穷小子杰克,那就是真的在流浪了!
赫柏端起酒杯向这些富有的公民们回敬。
身上悬挂着的十字剑中,美狄亚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回荡:“这群背信弃义的猪猡,这些不知廉耻的家伙,他们怎敢将水仙拘禁在船中,以她作为运行机械的动力?他们甚至还要从水仙的身上放血,以此作为宴会的饮乐!”
“我要这艘大船沉没,我要深水压垮他们的脊梁。”
赫柏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她倒不是不同意美狄亚的做法,只是觉得疑惑——美狄亚是怎么感受到,那个纯水精灵就是被拘押在轮机房内的?
赫柏一边装腔作势,一边向美狄亚提问。
美狄亚冷笑着回答:“是牡蛎告诉我的。”
什么牡蛎......等等,不会是老水手于勒卖的牡蛎吧?
“您觉得这灵露味道如何?”有宾客对赫柏献殷勤。
“非常的新鲜,非常地美味。”赫柏下意识地回答。
当然,她说的是牡蛎。
209 要不咱们还是回到猫和老鼠片场吧
赫柏谢绝了船上贵宾们的舞会邀请,等到她从头等舱离开,回到甲板上时,卖牡蛎的老水手于勒已经不见。
天色渐晚,钢铁巨轮劈开海潮向前航行,海波温柔,没有任何异样。
赫柏的房间自然是头等舱,不过她现在的目的地,是水手和穷困者们混居的三等舱。
沿着梯子,赫柏从光鲜亮丽的头等舱,走入有些朴素的二等舱,然后在通往三等舱的门边上停下脚步。
“出来。”
罗丝讪讪地从赫柏背后的过道里走出来。
这叛逆的少女居然还不死心,想要跟着赫柏一起去三等舱“冒险”。
赫柏转过身,手指抚摩着腰间十字剑柄,眼睑微微垂落:“你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刚刚!就刚刚,绝对没有多久。”罗丝急切地澄清,“我是看见您从甲板下来,去二等舱的时候,才开始跟在您后面的。”
罗丝说的话确实不假,赫柏沉吟着,最终手指从十字剑柄上挪开。
无论眼前的叛逆少女,是不是厄里斯的阴谋......祂能钓鱼,赫柏就不能么?
想到这里,赫柏不再多言,径直沿着狭小的升降梯进入三等舱。
如果说二等舱只是装饰稍稍朴素,那么三等舱就是狭窄、吵闹的具现化。在这艘大船上,三等舱乘客占据了近百分之五十,而享有的空间还不足百分之二十。
当赫柏从升降梯上跃下时,吵闹熙攘的三等舱食堂内,陡然一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