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这份沉寂逐渐转为骚动——在看见罗丝也小心翼翼地从升降梯上现身时。
一位乐师,一位公民家族的小姐,来这里又是要做什么?
赫柏毫不在意他们的目光,而是径直找到正在分发晚餐的水手打听老于勒。
三等舱的晚餐是拇指大小的饼干,稀粥和奶酪,只能说聊胜于无。
赫柏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老于勒的住处,正常的水手寝是四人间,但老于勒是双人间,因为他还要负责打理那些捞上来的牡蛎。
当赫柏敲开老于勒的门时,后者正在昏暗的灯光下用小刀清理着牡蛎壳上的附着物。
看见是赫柏,老于勒有些慌张、有些无所适从。
他能想到的自己和一位乐师的关联,就只有那些可怜的牡蛎了。
赫柏示意罗丝带上门,目光扫过地面上的牡蛎桶。
“我是个乐师。”赫柏摘下黑红相间的手套,露出骨肉匀停、纤细修长的手掌,“比较不巧的是,我掌握着一种能和动物沟通的旋律。”
“啊!”罗丝在背后发出惊呼。
“也就是说,您想要和,和牡蛎对话?”
本来还在迷茫的老于勒吓得瘫坐在地上,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一位乐师来为牡蛎兴师问罪。
赫柏一看老于勒的反应,就知道他误会了。
不过她也没有为此多做解释,而是解下腰间的“十字剑”握在左手,又将脱下手套的右手浸入水中,按在牡蛎壳的表面。
水波荡漾,叮咚作响。
表面上赫柏佯作奏乐,实则是与美狄亚暗中交流。
“你不是说那些消息,是一只牡蛎告诉你的么?”赫柏问,“你现在还能联系得上那只牡蛎吗?该不会这段时间里,就被人吃掉了吧?”
“不会,不会。那只牡蛎很古怪。”美狄亚回答,“我确定它还活着,只是它的声音很轻、很细微......喔,找到了。在你左边。”
赫柏于是将手掌伸入左边的那个牡蛎桶内。
在手指与牡蛎外壳接触的时候,赫柏就能够感受到一阵轻微的嗡鸣。
赫柏扯了扯嘴角:这是牡蛎语?
她听不懂没关系,美狄亚听得明白清楚,为赫柏进行同声转译:“它就是我们要找的牡蛎......呃,它说自己原来是人,叫做杰克。”
赫柏心头一震,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好奇的罗丝,又看了看惴惴不安的老于勒。
谁能想到,泰坦尼克号的男主角杰克,变成了于勒叔叔手下贩卖的一只牡蛎?
这也太......赫柏一时间难以找到形容词。
乐师将手从水里抽了出来,用软布擦了擦,重新戴上手套。
“这一桶牡蛎多少钱?”
“不,不要钱,您拿走吧!”于勒结结巴巴地说道。
出乎赫柏的意料,一边的罗丝倒是报出了牡蛎桶的价格。
这孩子,或许能拿来当计算器用......赫柏心想。
她取出几十枚小面额的银币,放在于勒的掌心。
倒不是赫柏身上没有更大面额的金币,是因为那么做无异于直接要老于勒去死。
如果赫柏给了老于勒金币,后者甚至可能都活不到泰坦尼克号沉没。
......
赫柏提着牡蛎桶,再一次在三等舱内众宾客怪异的注目礼下,穿过狭小拥挤的行道。
罗丝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生怕一个转眼,赫柏就从她的眼前消失不见。
在即将登上前往二等舱的梯子前,赫柏突然转身,看向罗丝。
她的目光深邃而带着某种审视,落在罗丝的身上,让后者一瞬间身体酥了半边,只能隐蔽地倚靠着船舱,借着暗淡的光掩盖身体的异样。
“呵......罗丝小姐。”赫柏的手指敲打着船舱,“亲身经历了一次三等舱的‘游览’,你是否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呢?”
“我,我说不上来。”罗丝犹豫着摇头,“我感觉,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在抗拒贫穷、落后、下等人群居的三等舱,可我的内心却感到雀跃......我,我好像对三等舱有些熟悉,但又说不清这种熟悉从何而来。”
“果然。”赫柏暗忖。
但赫柏并没有作任何表态,她只是伸出手,在空气中用圣书体写下一道御守。
埃及圣书体,迄今为止这仍是赫柏所掌握,最具效力的古老文字。
用它来书写符咒,再合适不过。
【保命护身,避死延生,急如天狐律令敕】
这道御守悄无声息地落在罗丝的身上。
后者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换一个说法......罗丝小姐,你是否还希望嫁给你的未婚夫?”赫柏又问,“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不过我看得出来你的个性。”
“我不知道。”罗丝有些挣扎、有些茫然地回答。
赫柏无声地笑了笑。
世事本就如此,许多涉及未来的决定,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地做出。
正是因此,能够毫不犹豫将自己功业点燃的贞德,才那样叫人心折。
“没关系,好好去睡一觉吧。”赫柏对罗丝说道,“这个问题,等到你下船,大概就想明白了。”
210 谁家圣杯仪式
夜幕更深,赫柏带着装满牡蛎的水桶,回到宽敞舒适的卧室。
她伸手,先将牡蛎杰克从桶里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然后又从桶里捞了两只牡蛎撬开壳,边吃边聊。
这对于牡蛎来说,应该是威慑力十足。
通过美狄亚的同声传译,赫柏勉强是和牡蛎杰克对上了话。
“罗丝,我的罗丝......”杰克失魂落魄地说,“她为何忘了我呢,明明,明明......”
赫柏眉头微挑:“不要隐瞒,细细说来。”
她的猜想,似乎正是被刻意隐瞒的事件真相。
几分钟后,结束交流的赫柏长长吐出一口气,将快要渴死的牡蛎杰克丢回桶里。
牡蛎坠入水中,发出扑地一声,旋即咕嘟咕嘟地沉了下去。
赫柏哼笑一声,手掌搭在十字剑上:“我还能说什么呢?”
人牲、献祭、力量、仪式、预言......无非是历史上的无数次重蹈覆辙。
牡蛎杰克,曾经是人。
泰坦尼克号,也不止沉没过一次。
这一切的起因,还是因为先知西比尔的预言。
先知西比尔曾对哲人王雷穆斯有言:
你的王国将至大,你的儿女要至多,你的言辞得通行,亚特兰蒂斯必将兴盛于高海,众水之上,唯有此城。
然而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审判的日子终要来临,那一日,天色昏黑,乌云萧瑟,鲜血填满沧海,尘世化为灰烬......大地一夕崩解,城市坠入深水,荣耀与幸福皆无从追寻。
这是古老的预言,是困扰亚特兰蒂斯千百年的魔咒,是帕维永大宫上永远挥之不去的阴云。
所以从久远年代起,伊苏公民们就一直在探讨从既定命运中解脱的办法,而献祭就是其中一种尝试。
这是一种仪式,指向珍珠和圣杯——当然,伊苏公民们并不知道自己在祀奉谁。
迄今为止,“泰坦尼克号”已经沉没过四次。
其中一次失败,主持仪式的公民家族,连带着自己的封地一同被愤怒的海啸淹没——岛上的平民却“恰好”毫发无伤。
而剩下的三次,每一回都得到了丰厚的馈赠。或是能够延续寿命、长保青春的灵药秘方;或是能够啜饮鲜血、食人血肉的奇异威能;或是能够多子多福、强身健体的锻炼方法......
赫柏推断,那一次失败的仪式,多半是打通了六月执政·珍珠的“电话”;而剩下的仪式大获成功,则是因为圣杯乐见牺牲。
圣杯要的只是“牺牲”,而不在乎是谁的“牺牲”——自己最好,但他人的牺牲亦可。
圣杯还看重牺牲的质量和数量,足够分量的血,品尝起来才足够滋味悠长。
换句话说,圣杯喜欢品尝那种感情纠结、生离死别、难以言明的真挚感情,祂乐见于一切为此而生的牺牲与救赎。
所以选择泰坦尼克号作为献祭的舞台再合适不过了,如杰克和罗丝般的生离死别之爱,在此前还上演过多回。
那么问题来了,杰克作为上一次献祭的主角,他为何会认识罗丝,又为何会变成牡蛎?
答案很简单,罗丝和她未婚夫卡尔背后的兰道夫家族,在上一次献祭中得到了足够的丰厚报酬。
因此他们将罗丝抹去记忆后,再一次带上了泰坦尼克号·五代目,试图再复刻第四次的仪式。
而作为第四次仪式的主角,杰克因为做出的牺牲足够沉重,足够惨烈,在圣杯的强烈影响之下,变成了牡蛎。
他以牡蛎之身被老水手于勒打捞起,从而出现在了赫柏的面前,告知这可怕献祭仪式的真相。
“看来这的确是【厄里斯】的计划之一。”赫柏作出判定,“先知‘西比尔’?呵,恐怕这就是祂在这重异闻带内的正体吧?倒是符合祂散播混乱,揭示末日的先知身份。”
赫柏倒不觉得这是厄里斯刻意为自己安排的陷阱。
归根到底,亚特兰蒂斯本土被厄里斯经营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变成了祂的形状。
指不定这就是厄里斯想看的恶趣味之一呢。
而圣杯的态度就更有意思了。
祂既对这种恶趣味甘之如饴,却又藉此落下微妙的手笔,揭示这场献祭仪式的来龙去脉。
看似祂和厄里斯展开了热血沸腾的组合技,可实际上却将底牌给赫柏看得清楚明白......
“那么,就看今晚了。”赫柏瞟了一眼在水桶中咕嘟冒泡的牡蛎。
......
罗丝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不仅仅是赫柏对她说的一番话,还因为她回到头等舱时,未婚夫卡尔那奇怪的眼神。
那眼神很具备侵略性,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与其说是对身体的占有欲,倒不如说是“食欲”。
就像是自己对牡蛎的食欲一样。
“好好睡,罗丝,好好睡。”她想起未婚夫的话,内心越发惴惴不安。
脑海中逐渐开始浮现一些记忆的片段:她和另一个面目不清的男人,站在甲板的尽头相拥;她戴着昂贵而美丽的项链,而那男人正虔诚细致地用手中的笔在画布上描摹......这些记忆如梦似幻。
转瞬之间,她又“看见”自己的未婚夫正站在廊道尽头,用白手帕擦着自己嘴角淌个不停的涎水。
灯光明灭,整个廊道忽明忽暗,而她的未婚夫正迈着僵尸一样的步伐,每一次灯光的闪灭,都像是快进的底片一样向前闪烁了数米。
几次闪灭之后,未婚夫已经站在了她的卧室门口,他的手帕已经被涎水浸透沾湿,弃置于地。
未婚夫卡尔舔舐着嘴唇:“就一点,吃一点点,那个乐师是不会注意到的......喔,我再也忍耐不住了,等到这一次仪式结束,亲爱的罗丝,我们将彻底合为一体......但在那之前,在那之前——”
他无声地推开了门,站在罗丝的床边。
罗丝睁开眼睛,她的呼吸几近中止。
她意识到刚才只不过是梦境,而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
而在她翻过身的瞬间,却看见双目圆睁,涎水直流的未婚夫正站在自己的床边!
那腥臭而饥饿的涎水,已经打湿了床沿。
“啊!!!”
罗丝发出惨叫,而卡尔再也按奈不住冲动,扑向自己香甜可口的未婚妻。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及肌肤的瞬间,一道以圣书体所写的御守咒文,骤然刺入他的双眼。
威严的声音在他耳边如同洪钟般响起。
【急如天狐律令敕】!